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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途》第111章
第111章 生命盡頭的戀慕

 謝天謝地, 尼莫想道。奧利弗的手腕上有金屬甲片,他無法感受到自己手心濕冷的汗水。

 他盡量做出一切盡在掌握的樣子,可脖子如同被忐忑的情緒添了鏽, 讓他無法回頭看向奧利弗的臉。現在無論他再怎麼給自己找盡量無害的解釋, 事實總是和他的期望背道而馳。尼莫不清楚眼下自己臉上是什麼表情, 但那一定和”平靜“相去甚遠。

 這是他第三次直接和真正的上級惡魔對上。

 第一次是面對潘多拉忒爾。那會兒他只聽到了對方的呼救,對自己的身份還沒有半點概念。對方先行放棄了攻擊, 整個事情迷迷糊糊便過去了;第二次是面對威瑟斯龐。當時他的狀態十分微妙, 對使用“力量”本身沒有任何感受上的印象。

 這是第三次。

 這次他無比清醒, 並確定眼下一切都是出於自身的意志。正因如此, 他才更深切地感受到了現狀是多麼不自然。

 正常的法師破解法術,必須按部就班地分析敵方法陣的每一個特徵,然後在破解過程中及時做出最恰當的反應。如同沉默的棋手那樣——他們萬分謹慎地推算著對手的意圖,以及將來所有可能的棋路,最終調動自己殘餘的棋子贏下棋局。要做到這一點, 知識、經驗、力量,缺一不可。

 而他看到的世界卻完全不同。

 他面前的不是棋子和棋盤,只是石子與木頭,抬手便能掀翻。而那些深淵魔法對他的行為沒有任何反抗。就算尼莫再怎麼迴避這件事, 他也看得出這不正常。如果不是顧慮到這隻惡魔身體狀況不佳, 他甚至可以無視那些變幻的法陣強行突破, 直接向法術的源頭前進。

 沒有任何書本記載過這種情況, 甚至連深淵教會的藏書中都沒有。無論是深淵魔法還是地表魔法, 其中的規則和束縛如同真理, 不可能被打破。

 可他的確做到了這一點。不需要咒語和公式,只需要感受和支配。

 他只差一個確定的證據。尼莫胸口有些發堵。他不願意思考那個可能性,“魔王”這個詞就像帶了刺,劃過腦海都能帶出割傷般的痛感。等這件事情完了,他得和奧利弗好好談談這個。

 他們身側的回憶還在繼續。

 “復仇。”那位傳說中的“上級惡魔殺手”重複了一遍科萊斯托羅的答案,“……我尊重你的選擇。”

 歐羅瑞從腰側的袋子中掏出一小塊通訊水晶,隨手扔給白色的惡魔,聲音不鹹不淡。“如果你改主意了,就用這個聯繫我。”

 “您和傳聞中的有區別。”科萊斯托羅將水晶塞進粗糙的口袋。“我以為您會直接殺了我。”

 “傳聞?算了……只是你讓我想起一個人而已,很不巧,我欠他的。”歐羅瑞的聲音從蠕動的頭盔後傳來,冰冷的語調中出現了一瞬罕見的悲意。“現在享受你的餘生吧,我的同胞。”

 歐羅瑞小聲嘆了口氣,背過身,步履平穩地離開。

 而尼莫握緊奧利弗的手腕,加快了腳步。這已經是最短的路線了——畢竟現在可不是駐足參觀他人回憶的時候,他們的時間不多。

 踏過回憶交接之處的感覺並不好受,像是整個人奮力穿過一層厚厚的皮膜。當他們踏入下一段回憶的時候,尼莫差點下意識停住步子。奧利弗顯然也停住了一瞬,尼莫差點把對方的手腕給扯脫臼。

 看季節應該是春季,他們在森林之中看到了杜蘭·弗吉爾。

 不過是極其瘦削的杜蘭·弗吉爾——弗吉爾先生看起來就像一根完全失去水分的枯枝,這根枯枝坐在畫架前,正笨拙地描繪著遠處的怪物骨架。是的,只有骨架。眼下寂靜教堂連影子都沒有,這少說也要六百年之前……而那長相不是模糊的相似,尼莫十分確定,那就是他們的委託人。就算他瘦得脫了相,臉部的細節特徵也全部對得上。

 這樣看來,杜蘭·弗吉爾是個至少活了六百餘年的惡魔術士。

 他的打扮還是他們熟悉的樣子,只不過大包小包放在一邊的地上。弗吉爾背後的麻布衣衫被汗水浸濕,露出非常明顯的脊柱和肋骨。而他的身邊正站著一個青年,白色的長袍有點扎眼。

 科萊斯托羅沉默地站在弗吉爾身邊,抱著雙臂,眼睛盯著畫布。

 弗吉爾正絮絮叨叨地說著話,聲音裡帶著苦笑:“……早知道我就早點不幹了。唉,人就是這樣,總以為自己還有很多時間。您知道嗎?之前我一直把自己悶在衣櫃似的房間裡,成天跟資料和樣本打交道——說實話,我不怎麼喜歡我的工作。”

 “杜裡。”科萊斯托羅開口說道,手裡提著一隻血淋淋的動物肢體。“你該吃點東西。”

 “是杜蘭。”弗吉爾耐心地糾正他,“我不吃生的,謝謝啦,一會兒我去收拾下。”

 科萊斯托羅皺皺眉,沒吭聲。他將視線從畫布上移開,凝視著邊畫畫邊嘮叨的弗吉爾,目光灼灼——那是審視獵物的眼神。

 不難理解,尼莫想道。杜蘭·弗吉爾的資質不錯,四肢完好,神智清醒。雖然不清楚為什麼他看起來那般衰弱,但對於上級惡魔——哪怕是垂死如科萊斯托羅的上級惡魔來說,人類的疾病從來不是什麼大問題。

 科萊斯托羅就像只真正的豹子那樣緊盯獵物,等待對方露出最脆弱的瞬間,計劃著將其一擊斃命。畢竟這裡地方偏僻,這具契約不完整的人身活動範圍又極小。好不容易碰到個資質尚可的皮囊,機會實屬難得。

 上級惡魔的臨終十分漫長,少說也要數十年。科萊斯托羅看起來很是耐心,對面前人類的契約勢在必得。尼莫能看出他的策略,這隻上級惡魔決定先陪伴這個虛弱的人類,獲取對方的好感和信任。遺憾的是,科萊斯托羅顯然無法從當前大腦病變的身體內取得多少有效情報——他的示好太過笨拙。

 白色的惡魔繃著臉,將帶血的生肉往弗吉爾臉上塞。

 弗吉爾帶著笑意將那隻手推開,咳嗽了兩聲,繼續在面前的畫板上塗抹著。

 “畫錯了,人類。”科萊斯托羅的示好被拒絕,語氣中帶著不滿。“別畫了,我說過,你該吃點東西。”

 “哪裡錯了?”弗吉爾挑起眉。

 科萊斯托羅毫不客氣地奪過畫筆,飛快地涂了幾下。

 歪歪扭扭的拙劣畫作消失,惡魔的筆觸粗獷,塑造卻十分準確。弗吉爾響亮地咂了下嘴。“您要來塊畫板嗎?”

 “為什麼?”科萊斯托羅的口氣愈發不滿。

 “因為我這張要改回原來的樣子。”

 “可那毫無意義。”

 “……您看我現在的情況。”弗吉爾的眼睛因為笑意微微彎起,“像是在追求什麼‘意義’嗎?我只是喜歡繪畫。”

 惡魔安靜地注視著他,左手中的生肉還在緩緩地滴血。

 “我追求了一輩子‘人生的意義’,科萊西。”弗吉爾的語調十分溫柔,“按部就班工作,按照長輩的期望活著。可我到現在才發現……他人的‘意義’對我來說沒有任何價值。”

 “我不明白。”科萊斯托羅聲音平板。“你很痛苦,你忍受痛苦總得有個目的。”

 “沒有。”弗吉爾搖搖頭,“自然地活著,自然地死去。這樣就很好。”

 尼莫忍住了繼續待下去的慾望,他扯著奧利弗繼續前進,將兩人的幻影拋在身後。

 下一段回憶中的弗吉爾看起來更加虛弱,他蜷縮起高大的身子,因為病痛而顫抖。而科萊斯托羅依舊沉默地站在他身邊,臉色不太好看。

 夏季的森林生機勃勃,蟬鳴聲吵得人頭疼。弗吉爾依舊捏著畫筆,一筆筆畫著拙劣的畫作。

 “你沒有什麼願望嗎,杜裡?”科萊斯托羅問道。他的手裡拎著一塊帶骨頭的肉,這次那塊肉烤得焦黑。“想要談談嗎?”

 “……是杜蘭。”弗吉爾的低笑中帶著難聽的痰音。“願望嗎?有很多。這個世界很漂亮,不是嗎?如果說最想要的……我想去世界盡頭看看冰川,在一個城市悶了一輩子,真是虧大了。”

 “哦。”白色的惡魔陷入沉思。“我不覺得漂亮。”

 “你不需要和我的看法一致。”弗吉爾目光掃過那塊肉,消瘦的臉上笑意愈發濃重。“科萊西,你的願望呢?”

 科萊斯托羅移開了目光,差點將手中的骨頭捏成粉末。“我想要毫無痛苦地解脫。”他說,竭力壓製住聲音裡的仇恨。

 尼莫聽到身後的奧利弗發出一聲嘆息。他們離法術源頭很近了,回憶片段掠過的速度越來越快。

 最後的回憶大概是一個秋日。鬱郁蔥蔥的森林大半化為金色和紅色。但這次沒有立好的畫架,它倒在一邊,被落葉掩埋了大半截。弗吉爾半躺著,幾乎只剩骨架的身體倚在一棵樹下,皮膚透著不正常的青灰。他看上去隨時都可能死去。

 “科萊西。”他喃喃說道,“你還在嗎?我看不到你了。”

 惡魔從附近的樹上跳下,臉上仍然不帶任何表情。他依舊拎著肉,它看起來被烤得剛剛好。可他將它隨手扔在了一邊。

 “唔。”他草率地回應。

 弗吉爾無力地笑了笑,他臉上的皮肉皺縮塌陷,那笑容看起來甚至有點恐怖。

 “你要死了。”科萊斯托羅平靜地評價道。

 “是的。”

 “那麼許願吧。”白色的惡魔說道,“我是上級惡魔,我可以讓你活下去——杜裡,你還有機會去看世界盡頭的冰川。”

 “我知道。很抱歉瞞了你這麼久……我的確一直縮在一個小地方,整理資料和樣本——作為驅魔人的助手。”弗吉爾嘆息般地說道,“科萊西,我知道你想要什麼。”

 科萊斯托羅在弗吉爾的正對面坐下,弗吉爾的雙眼卻只能凝視著虛空。擴散的深淵毒素已經奪走了他的視力。“但你沒有離開。”惡魔的語速非常慢,“你知道我在這裡,你沒有去報信。”

 “是啊,我是個卑劣的小人。”弗吉爾說道,“如果要做有‘意義’的事……我應該裝作不知情,離開你的活動區域並通知最近的軍隊。然後他們會……解決你這個隱患。”

 科萊斯托羅靜靜地看著他。

 “可我知道您遭遇了什麼,峭壁魘豹先生。”枯瘦的男人沉重地咳嗽著,脣角溢出的血絲接近紫黑色。“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而我知道被困在將死的身體裡有多麼絕望。”

 “……我不需要人類的憐憫。”

 “沒辦法,可能是我過於多愁善感。”弗吉爾的聲音很低,“自作主張地自我感動,自作主張地出走等死,自作主張地喜歡……”

 不知道因為疼痛還是別的什麼,他停住了話頭,做了幾個深呼吸。

 “我向你許願。”再次開口時,弗吉爾的聲音越來越小。“我要向你許願。”

 “而那個願望……你一定能夠實現。”他說,“很抱歉,我有作為人類的立場。但是我還能做到一件事情……我的願望是,‘請你不要濫殺無辜’。”

 他的軀體抽搐了幾下,喘息了好一會兒。“你可以直接拿走這具身體,之後你可以去任何地方,哪怕是去深淵自我了斷……你只需要向我發誓……”

 “我知道了。”科萊斯托羅沉默許久,終於開了口。

 弗吉爾的手臂動了動,似乎想做一個抬手的動作,最終卻沒有成功。他低下頭,認命般地垂下頭,陷入彌留的昏睡。

 而科萊斯托羅又一次帶著血肉靠近,只不過那紫黑色的肉塊還在搏動。

 是他自己的血肉。

 白色的惡魔緊抿嘴脣,緩慢地涂畫著法陣。另一邊,那塊搏動的血肉仿佛獲得了生命——它纏上弗吉爾的脖子,生生鑽入他的後頸。顏色暗沉的血液緩緩流下。

 “你應該繼續畫下去。”他衝昏迷的人類說道,“你畫得太糟糕了。”

 科萊斯托羅直起身,面無表情地站了會兒。然後扭轉身體,頭也不回地向自己本體的骸骨走去。尼莫能看清惡魔額頭上滲出的冷汗和微微顫抖的身體——耗損了這塊血肉,他的力量不再能壓製疼痛。如今它們卷土重來。

 “歐羅瑞大人。”白色的惡魔激活通訊水晶,“我改主意了。”

 “封印我吧……越快越好。”

 “……他做了什麼?”奧利弗的聲音從尼莫身後傳來,聽起來很不是滋味。

 “奧利,就像我之前告訴你的。理論上惡魔術士的產生還有一種十分少見的情況。”尼莫發現自己的聲音也無比乾澀。“上級惡魔放棄契約,自願贈予力量。”

 他們將自由贈送給彼此,但沒有人真正成功。考慮到侵蝕符咒的複雜和晦澀,教堂地下被偷偷破開的古舊通路,弗吉爾對寂靜教堂了如指掌的程度——

 就目前的情況看來,杜蘭·弗吉爾並沒有獲得過真正的自由。

 “他在實現科萊斯托羅的願望。”奧利弗聲音很輕,“我們真的要插手嗎?對於弗吉爾先生來說,會不會有些失禮?”

 “我不知道。”尼莫說,他的聲音有點顫抖。“但理論上……的確還有更好的辦法。”

 常理來說,弗吉爾的選擇或許是最合理的。尼莫做了幾個深呼吸,努力讓自己盡量冷靜地思考。如果他的猜想沒有出錯,如果他真的擁有那份令人恐懼的未知力量——

 那麼另一個選擇的確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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