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故事的起點
慘叫聲, 飛濺的血花,堆滿殺意的灰暗臉孔。
奧利弗在半睡半醒中蹙起眉頭,下意識向身邊探出手臂, 卻沒有像往日那樣摸到戀人溫熱的軀體。仿佛腦海深處炸起無數冰屑, 他登時一身冷汗。在大腦徹底清醒之前, 奧利弗的身體率先行動起來——他一個翻身下床,幾乎是憑本能貓一樣縮進角落。整個過程不到兩秒, 他的兩隻手臂已經在身前擺成防禦的姿勢, 完美地護住了心臟。
書桌被撞出悶響, 睡前沒看完的書塔倒塌, 散落一地。
屏住呼吸,隱匿了片刻,他的思維才開始緩緩轉動。
白日的記憶慢慢從腦海深處浮出。是的,他參觀了他們的新校園,回來和尼莫簡單交流了半個小時左右——在尼莫的室友回來之前, 他們還共同嘲笑了巴格爾摩魯的新造型。奧利弗看向面前黑暗而空曠的房間,苦笑著抹了把額頭滲出的冷汗。
已經結束了。奧利弗吐了口氣,使勁搓搓臉。凋零城堡已然消失,他已經離開了那個地獄。可那些關於死亡的片段依舊時不時造訪他的夢境, 奧利弗偶爾會從夢裡驚醒——只不過在前些日子, 他可以在下一秒抱住尼莫, 靠戀人的氣息再次陷入沉眠。
而今天他只摸到一片冰冷。朦朦朧朧間, 他差點又把這現實當成一場夢。
習慣真是件可怕的事情, 奧利弗心想道。他沒有去開燈, 而是坐在原處,將手指插進被冷汗浸濕的頭髮。他不怎麼熟練地探知著,然後安心地在兩扇門之外察覺到了那熟悉的呼吸,甚至還有巴格爾摩魯的細小鼾聲。
尼莫還在睡,一切平安無事。
尼莫不需要知道這些,他自己早晚可以擺脫這件事情的影響。奧利弗活動了下肩膀,終於決定站起來——幸虧他的室友不在。自己也算是弄出了不小的動靜,明天就要正式開始上課,吵到別人總不是什麼好事。
學院對第一晚的住宿沒有強制規定。不少人是隨親朋好友一同前來,而學院明天會正式封閉,不少人會選擇去和親友們在附近的旅店住一晚。克萊門學院把所有細節都準備得很完備,學生們甚至可以不提前收拾行李,早晨回來換個衣服拿上書本就好。
自己那位室友八成也是其中的一員。自從典禮聚餐之後,那個大塊頭青年便提前離開了大部隊,那是他到目前為止最後一次見到對方。
然而他一隻手撐上地板,還未使力,宿舍門便無聲地滑開了。奧利弗後背炸出一片熱汗,左手直接抓住不遠處的四弦琴,差點下意識把安息之劍拔。出來。
他的大塊頭室友正站在門口,嘴巴微微張著。
此時正值凌晨,走廊柔和的光投進門扉,不至於刺目,但也能將房內的事物映照得足夠清楚。典禮上為尼莫打抱不平的大塊頭青年正僵立在門口,沉默地望向自己大半夜窩在墻角的室友。
奧利弗乾咳兩聲,將懷裡的四弦琴放下,然後迅速站直身子。
他的新室友塊頭的確不小,光是坐著就威懾力十足。奧利弗粗略估計了一下,大塊頭青年的身高絕對超過了兩米。而對方的肌肉同樣結實得誇張,幾乎要爆出來。奧利弗自認不算瘦弱,可在這一位面前幾乎算得上纖細。
既然兩個人都醒著,那也沒什麼可顧忌的了。奧利弗燃起魔法燈,硬著頭皮繼續這場尷尬的對視。
大塊頭青年就那麼安靜地站在門口,幾乎要把門給堵死。奧利弗吸了口氣,整了整睡袍,率先走向前。
“奧利弗·拉……伯恩。”他再次乾咳幾聲,伸出右手,“我好像還沒正式做過自我介紹,我記得您是,呃……”門口金屬牌上的名字從腦海中冒出,奧利弗尷尬地卡了殼。
“奧利弗·埃爾默。”大塊頭青年反而笑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他伸出大手,熱情地和奧利弗握了握手。“我習慣啦,別在意——要不這樣,我叫你奧利弗,你叫我埃爾默就好。”
“謝了,埃爾默。”奧利弗堅強地繃住笑容,“我這邊還有點事情,可能過一會兒才能睡。現在時間不早了,你要不要先休息……”
“正好。”埃爾默聳聳肩,“現在四點啦,我得提前收拾一下。如果你醒著,我的隔音法陣剛巧可以省下來。你要睡的時候給我打個招呼,怎麼樣?”
奧利弗瞥了眼時間,的確是凌晨四點左右。他並不清楚自己能不能再次入睡,只能先點點頭。
眼下埃爾默身上穿的不是制服,只是一件簡單的麻布短衫。它此刻濕得幾乎要滴下水來,散髮出一股不小的汗味。大塊頭青年像是剛在外面劇烈運動歸來,整個人都輻射著熱意,而當他轉過身去的時候,奧利弗注意到對方背後的巨劍——不過就算是光線昏暗,他也能立刻分辨出它的材質。
一柄木劍。
奧利弗沒有出聲,他的室友正在隔壁仔細地收拾行李。就算知道奧利弗醒著,他的動作依舊很輕。為了表明自己真的沒有入睡的意思,奧利弗索性再次拿起琴,生澀地彈起尼莫教給他的曲子。
“彈得不錯。”顯然是察覺到了奧利弗的意思,埃爾默的聲音中滿是笑意。對面的動靜瞬間大了起來,聽聲音的節奏,埃爾默收拾的速度快了不少。“奧利弗,聽你的口音……你也是奧爾本人吧?”
“嗯,小地方來的。”奧利弗將自己的出身輕飄飄地帶過。“多虧主教大人的提攜。”
“我也一樣。”埃爾默自然地接了下去,並沒有察覺到異常。“不過我……還沒那麼優秀,我們家自費了一部分。”
“你剛剛是去練劍了嗎?”奧利弗決定將這個危險的話題拋掉,他狀似不經意地開口問道。“我見你背著把劍,咱們後勤也有劍術課?”
“沒有沒有,個人愛好而已。”埃爾默連忙否認道,聲音裡摻雜著書本撞上木桌的悶響。“我也不瞞你,我的魔力其實……也說得過去,但絕對談不上什麼天才。我們那邊地方小,名額有限。但到了這兒,如果好好練習,說不定能被哪個貴族老爺招過去呢。至……至少,能當個護衛什麼的。”
奧利弗停住了彈奏,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能考上克萊門學院,埃爾默絕對弱不到哪裡去,可是……
“我弟弟才是真正的天才。”埃爾默性格同樣開朗,這會兒算是徹底打開了話匣子。“可惜他,呃,因為某種原因,沒法讀書。我的學費是他用工錢付的,如果能盡早找到能瞧上我的家族,哈姆林他也不至於太過辛苦。”
“工錢?”奧利弗禁不住接話道。
“是啊!別看我弟年紀小,人可厲害得很。他跟我說在拉德教謀了個不錯的工作,唉,要不是哈姆林天生……腿腳不太好,怎麼可能輪到我在這兒呢?說實話,如果他的腿能治好,我就算去碼頭搬貨也得把他這個厲害術士供出來,結果現在……”
“試過去找治療師嗎?”尼莫說不準能治,或許他可以和自己的戀人商量下,奧利弗思忖道。如果狀況真的很糟,他們說不定能幫上點忙。
“沒用,我找過。你看,我已經二十四啦,這是我能拖到的最後一年。”可惜埃爾默很快打斷了他的思考,大塊頭青年的語調裡多了點兒苦笑。“能治好,身體必須在理論上‘存在更健康的狀態’。但哈姆林的情況不是那樣,他……他生來如此,一開始神便將他塑造成了那個樣子。不是有說法嗎?生來帶有異常力量的人,肉體上總帶有不可修復的缺陷。偶爾會有幾個不殘疾的幸運兒出現吧,但我家哈姆林沒那麼幸運。”
“……我很遺憾。”奧利弗小聲說道,輕輕撥弄著琴弦。
“沒事兒,別往心裡去,就隨便聊聊。”埃爾默的聲音又歡快起來,“這種先例又不是沒有,說不定事情會有轉機呢。你瞧,撇開結局不談的話,洛佩茲兄弟也是這樣呀?”
奧利弗差點把琴弦撥斷。“什麼?”他的聲音大了點。
“你不知道?啊,也是,你可能沒關心過這個。”埃爾默聽上去興頭起來了,“我特別崇拜弗林特·洛佩茲,他真的厲害!你知道嗎,他甚至沒有念到咱們這一級就輟學啦——這是我鄰居家的學長告訴我的,絕對真實。”
“哦,哦……”奧利弗虛弱地回應,給自己倒了杯水。“然後呢?”
“他們兄弟倆當年遇到了困境。一直在資助他弟弟的主教意外去世,剛巧又趕上拉德教改革,一時間沒人接手這件事。為了供他的弟弟讀下去,弗林特·洛佩茲自己退學創立了錫兵,去做任務掙錢。剩下的事情你該知道了,錫兵傭兵團就是個傳說——”
奧利弗麻木地咽下一口涼水。“錫兵的事情我聽說過一點。話說回來,他……他的弟弟後來怎麼樣了?”他有點好奇戈德溫·洛佩茲的父親是位怎樣的人。
“他弟弟也爭氣,伊曼紐爾·洛佩茲直接爬上了審判騎士長的職位,風評特別好。審判騎士長呀!我還沒有見過那種地位的人呢,譖尼在上。小洛佩茲——哦,就是伊曼紐爾,聽說也十分敬重他的哥哥。可惜兄弟倆的結局都有點莫名其妙,唉。小洛佩茲急病去世,大洛佩茲不知所蹤,希望他還活著吧。”
將手中的水杯輕輕放在桌子上,奧利弗垂下雙眼,右手微微顫抖。“……希望吧。”
“哈姆林現在也在拉德教工作,聽說待遇十分不錯。所以我也要好好努力,說不定我們也能闖出一點名堂來呢。唔,我收拾好了,衝個澡就睡……你還不睡嗎?太陽快出來啦。”
“馬上。”奧利弗赤腳踩上絨毯,膝蓋壓上床鋪。“說起來,你弟弟是在拉德教做什麼工作的?”
說不定克洛斯先生認識,奧利弗咧咧嘴,試圖用這個念頭把自己從酸楚的悲痛中拽出來。
“他不怎麼提,說是有保密要求。我偶爾聽人說過一次,他好像是在唱詩班還是哪兒工作。”埃爾默歡快地說道,“拉德教的內部規章……這個我就不太清楚了。但‘唱詩班’聽上去還蠻不錯,對吧?”
“聽起來確實不錯。”說實話,奧利弗並不了解唱詩班這個職位,他把自己摔進墊子,打算找點別的什麼分散注意力。“我睡啦,晚安。”
“嗯,晚安。”埃爾默開心地應道。
而另一邊也沒有平和到哪裡去。
尼莫醒得很早,習慣是可怕的,他已經不太習慣一個人入睡了。他打了個哈欠,拉開床幔,然後發現自己的新室友正直挺挺地站在他的床幔外頭。
魔王先生差點被偉大的海登·維爾赫姆嚇得縮回床上。尼莫呃了半天,還是沒能成功從昏昏沉沉的腦袋裡榨出點什麼。而那瘦弱的青年瞥了眼尼莫枕頭邊睡得正香的鸚鵡,再次垂下頭去。
隨著海登的動作,他的頭髮略微搖動,額角露出塊扎眼的青紫色。原地躊躇了十來秒後,尼莫的新室友終於開了口。
“我、我想和你談談,可以嗎?懷特……不,尼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