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進來的人是陳拙,看著胤祚微微敞開的領口,陳拙將胤禛替他脫下來搭在椅背上的外衣扔給他,淡淡道:“我不是你兄弟。”
胤祚接過外衣,慢騰騰的穿,一邊漫不經心的道:“知道,漢人才是你兄弟嘛!”
陳拙雙目爆出閃電般的精芒,沉聲道:“你說什麼?”
胤祚茫然的眨眨眼:“怎麼,難道你不是漢人?”
他臉上尤帶醉意,一雙霧濛濛的眼睛,看起來竟有幾分天真懵懂的意味,讓人很想去摸摸他的頭,碰碰那張臉。
陳拙垂下目光:“是。”
“是什麼?”胤祚漂亮的眼睛眯起來,似乎帶著幾分好奇的看著他:“白蓮教?朱三太子?天地會?”
下一瞬,胤祚便覺得一陣天翻地覆,被陳拙死死壓在塌上,一隻手鎖向他的咽喉。
胤祚喝多了,慢了半拍才開始反抗,可惜他功夫原本就不及陳拙,又失了先機,很快兩隻手被按在頭頂,雙腿也被陳拙用膝蓋壓住。
胤祚依舊在笑:“原來是天地會啊!”
心中歎氣,沒想到真的中大獎了,果然皇子身份想要安安靜靜過日子真挺難的,一說要招侍衛,什麼牛鬼蛇神都摸上門來了。
陳拙捏住他的脖子迫使他抬頭,聲音低沉道:“你想死嗎?”
胤祚反問:“你敢殺嗎?”
陳拙嗤笑一聲:“你也知道我是什麼人了,你覺得這世上,有我不敢做的事?”
話剛說完,肋下就是一痛,原來卻是他大意了,他力氣是比胤祚大,但要一隻手挾制胤祚兩隻手卻是不能,他方才騰出一隻手來掐胤祚的脖子,便給了他可乘之機。
陳拙吃痛之際反射性的側身,胤祚又有一隻腳恢復自由,在他腰上狠狠撞了一記,不想陳拙這次早有準備,一聲不吭的硬挨了一下,整個人合身向已經起身一半的胤祚撞了下去。
胤祚悶哼一聲,被陳拙的肩膀狠狠撞在胸口,跌回軟塌,只覺得渾身骨頭都要散架了一般,抬腿對死死壓在他身上的陳拙就是幾下膝撞。
陳拙身子像是鐵打的一樣,任由胤祚的拳腳落在身上,一聲不吭擒向他手腳。
這樣的貼身纏鬥,原本就是力氣小的吃虧,何況胤祚還被壓在下面,是以沒多久又被制住。
胤祚實在沒了反抗的力氣,被壓在軟塌上,大口大口的喘氣,心想醉酒果然誤事,這次實在太莽撞了。
為了制住他,陳拙也很費了些力氣,臉色微紅,呼吸也變得有些急促。
陳拙鎖住胤祚咽喉,壓低聲音道:“說!你是怎麼知道我的身份的?”
胤祚歎氣:“這個重要嗎?”
“關係到你能不能活著見到明天的太陽,你說重不重要?”
胤祚淡淡道:“爺賭你不敢殺。”
陳拙手上一緊:“哦?”
“你以為沒有絕對的把握,爺會當面戳穿你的身份?雖然爺只是個被廢的皇子,但對自己的命還是很珍惜的。”雖然受制,但胤祚絲毫不落下風,道:“陳壯士,你如何進城的?居住何處?誰替你掩飾身份?誰介紹你來爺的府上應徵的……你以為這些,爺查不出來?你身份已經洩露,殺了我,無非洩憤而已,但卻要累及許多無辜——天地會以俠義著稱,想必不會做出這等事來吧?”
陳拙冷笑:“難道我不殺你,他們就能活不成?”
他眼中還是殺氣凜然,但胤祚敏銳的察覺到他的猶豫,淡淡一笑道:“爺沒事,他們就沒事。”
“你以為我會信你?”
“除了相信我,你還有別的什麼選擇?你怎麼不想想,若爺真想抓你,別說調集兵馬,就算只是我府上那幾十個侍衛,你也很難脫身吧?”
陳拙冷哼道:“我天地會是你清廷死敵,你會這麼好心?”
“錯了,”胤祚嗤笑一聲,道:“應該說我大清朝廷,是你天地會的死地,而你天地會,對我大清來說,卻只是區區疥蘚之疾。”
陳拙低喝:“死到臨頭,還要逞口舌之利!”
胤祚淡淡道:“若非沒將你們看在眼裏,為何在明知你身份的情況下,爺還將皇上可能會來的消息告訴你?你不會以為爺想讓他現在就死吧?”
康熙若現在死了,即位的便是太子,第一個倒楣的必然是胤祚。
這個道理陳拙也明白,正因為明白,所以他心裏才充滿了挫敗感,怒道:“你故意告訴我康熙可能會來,讓我盯著好及時通知你,是你給我下的套?”
“順道而已。”胤祚淡淡道:“我實在煩了那個人,爺不想和他玩了!可那麼聰明的一個人,卻硬像聽不懂人話似得,我不管做什麼,說什麼,在他眼裏都是欲情故縱,都是矯情!他憑什麼以為,他把我當做棄子之後,我他媽的還會對他的小恩小惠受寵若驚?”
“只有讓他親耳聽到,我才能讓他知道,我真心希望他別再來煩我了。”胤祚道:“至於你,只是順便試試你有沒有弑君之心……你若有,直接變成死人,算是少了一樁後患,若沒有,正好替爺跑次腿,怎麼都……”
忽然臉色一變,大怒道:“給爺滾下去!”
胤祚雖然是初哥,但好歹也是男人,絕不會出現“哥哥你口袋裏裝的是什麼頂到我了”的誤會。
兩人將話說開,陳拙不敢殺他,繼續制著他也沒意思,聞言退開兩步,轉過身去道:“衣服穿好。”
胤祚不以為意的整理外衣,男人嘛,挨挨蹭蹭的有點反應也正常,世上好那口的到底還是少,哪那麼隨便就會碰上一個……不過,胤祚疑惑的想:剛剛爺有碰到他那個部位?
整理好衣服,穿上鞋子,胤祚回到桌前,給自己倒了杯濃茶。
陳拙在他身邊坐下,道:“心疾不宜喝濃茶。”
胤祚道:“酒都喝了,濃茶算什麼,難得任性一下——你怎麼還不走?”
陳拙道:“你到底有什麼目的?”
胤祚不耐煩道:“爺能有什麼目的?只要你別給爺惹麻煩就成!是不是覺得爺要不要脅你點什麼,爺就不懷好意啊?”
陳拙冷笑:“不然呢,難道你也要和我說,你同情我天地會?你身為大清……”
胤祚將茶杯朝桌子上一頓,怒道:“你能不提這個茬兒了嗎?不就想知道爺為什麼放過你嗎?爺是怕打擊你才不和說,既然你非要知道,那爺就告訴你——在爺心裏,天地會的存在對大清朝廷不說有益無害,但也是利多弊少。”
陳拙失聲道:“你說什麼?”
胤祚問道:“你們天地會的宗旨到底是什麼?反清複明,還是除暴安良?”
陳拙悶聲道:“兩者都有。”
胤祚道:“你不覺得,這兩個宗旨很矛盾嗎?”
“矛盾?”
胤祚道:“縱觀歷史,想要改朝換代,大約就是三種情況,起義、兵變、外敵。天地會是漢人組織,那麼就只剩下起義一種情況……既然如此,就該期待暴政才是,可你們偏偏又要除暴安良。”
他聳聳肩,沒再繼續。
陳拙道:“除暴安良,撇除道義上的原因不說,至少可以增加天地會在民間的聲望,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
胤祚道:“在暴政之下,這一點當然很好,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說不得就能拉起一支大軍;但若在清平盛世,這星星之火,卻是一吹就滅,你看這些年,各地起事的也不少,可有能撐過半年的?”
他笑了起來:“現如今,如果哪個地方有了貪官,百姓就開始祈禱:如果天地會的好漢來將他一刀殺了……”
陳拙見胤祚不說下去,反而開始悶笑,不悅道:“這有什麼不對?”
胤祚這才繼續道:“……朝廷再派個清官來就好了!哈哈哈哈哈!”
胤祚拍案大笑,陳拙像被捅了一刀似得,鬱悶的給自己倒了杯酒一口喝了。
胤祚終於笑夠了,正色道:“於我而言,天地會的存在,一則可以替朝廷去除一些毒瘤,還百姓一方平安,須知有些地方勢力,為惡一方,卻往往連皇上都拿他們沒辦法,二則,所謂生於憂患,死于安樂,有天地會這個大敵在側,也可使朝廷、使皇上保持清醒,實乃一舉兩得之事。當然,站在朝廷的立場,天地會當然還是要剿的,若是任由坐大,也是後患無窮。”
其實這些不過是藉口,胤祚前世做了二十五年漢人,今生只做了十三年滿人,讓他對這些人怎麼下得去手?
有些人說康熙是明君,百姓如今生活安定,造反就是陷百姓于水火,這話在他看來,那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讓他問問自個兒,若是當年倭寇入侵,大肆屠殺之後占了我華夏,再來個明君統治,他反是不反?只怕一百個有九十九個是要反的,至於剩下那一個,不說也罷!
不過這些話,胤祚也只敢心裏想想,他今生的立場在這裏,再怎麼樣也不可能真的站在天地會那邊。
陳拙此刻已經鬱悶的連喝了三杯了,胤祚道:“我倒有個法子可以讓你有一線希望成功,要不是聽?”
陳拙哪能不知道胤祚是要戲耍他,依舊咬牙道:“你說。”
“你們可以扶持我做皇帝啊!”胤祚很正經的舉手,道:“我發誓,等我當了皇帝以後,一定驕奢淫逸,年年征戰,年年加賦,弄得民不聊生,餓殍遍地……”
他說的自己都笑了,拍拍陳拙的肩膀,正色道:“若我是你,就引而不發,好好積攢力量,收攏民心,等到什麼時候,百姓過不下去了,舉手一揮,揭竿而起,不是沒有成功的希望。”
想起一百多年以後來自海外的恥辱,他希望那個時候,華夏能擁有強悍的力量,不管是來自朝廷,還是民間。
見陳拙用懷疑的目光看著自己,胤祚聳聳肩,道:“寧做太平犬,不為亂世人,這才是百姓的想法,造明君的反是沒有前途的。當今天子是明君,我的那些兄弟們,不誇張的說,不管哪個上位,就算不是明君,也絕不會是昏君,至於再後面,我想就算是個昏君,這兩代積累的東西,也夠他揮霍了……所以這一百年,你們就別想了,至於一百年以後,你我反正是看不見的,管他洪水滔天呢?”
抬眼見陳拙一杯接一杯的喝悶酒,皺眉道:“爺現在的酒可都是花自個兒的銀子買的,你別當水喝成不?”
陳拙沉聲道:“聽說康熙在渾河親口嘗了百姓充饑的水藻,是真是假?”
“這不會就是你不動手殺他的原因吧?”胤祚不等他回答,敲著桌子道:“今年二月,皇上巡視五臺山,途經渾河災區,親嘗水藻知百姓艱辛,回京後立即派于成龍、王新帶人前去勘察,令十日內必須出發。三月初二,二位大人點齊人手,得皇上詳細指點後出發。三月十六,于成龍回京獻圖請旨,萬歲爺與他商討至三更,決定新修二百里河道。萬歲爺道,如今農事方興,不可動用百姓力量,可用旗下丁壯修築,務必在雨水前浚河築堤完畢,使土地能耕,百姓生計有保障。”
胤祚一口氣說完,問道:“敢問陳壯士,這等事,天地會可能做到?歷朝歷代哪位皇帝能做到?他不是明君,誰是明君?造他的反,比登天還難,你還是洗洗睡吧!”
陳拙撇了他一眼:“你這會不對他不滿了?”
“為君為父,這是兩碼事。”胤祚剛才說到洗洗睡,自己身上先難受起來,道:“我要去沐浴更衣了,陳壯士,再見——哦,不對,再也不見。”
然而等他洗完澡出來,那位他再也不想見的仁兄正端端正正守在外面,一副恪盡職守的侍衛模樣。
胤祚揮退其他人,皺眉道:“你還留在這裏幹什麼?爺不害你,你也別害爺成不?”
陳拙道:“你既然不害我,我為何還要走?還有比留在你身邊,更能知道那個人動向的嗎?”
胤祚怒極反笑,道:“你這是當爺是好性兒的吧?”
陳拙歎道:“你現在也是無人可用吧?”
胤祚微楞。
陳拙道:“這次你讓我替你放哨,除了要試探我,也是因為無人可用吧?你府上的人,除了我,個個都是你那些叔伯兄弟的眼線,有些事,除了我,還有什麼人你敢用?既然如此,你我各取所需,豈不甚好?”
胤祚看了他一眼,道:“好啊,既然你要免費給爺當小廝,爺就收了你又如何?不過醜話說在前頭,什麼時候爺忽然不高興,把你坑進天牢,別怪爺言之不預。”
“放心,若真有那一天,我一定先宰了你。”
胤祚不以為意,向院外走了兩步,就在陳拙以為他已經沒了同自己說話的興趣時,忽然開口道:“誰同情天地會?”
他記得清楚,陳拙說這句話時,用了個“也”字。
陳拙一愣,眼中不由露出懷戀之色,胤祚一看他的表情,點頭道:“原來是個女人,還是個年輕漂亮的女人。”
陳拙駭然,而後怒道:“你就不怕哪天我忍不住把你殺了?”
胤祚搖頭失笑道:“你難道是因為不討厭我才不殺我的嗎?既然如此,我為何要擔心惹怒你?大不了你一走了之,我正好省了麻煩。”
陳拙抿住唇,不再說話。
“是她告訴你皇阿瑪親嘗海藻的事兒?”
陳拙不答,胤祚點頭:“看來是的。”
陳拙駭然:“你……”
“察言觀色,皇子的基本技能而已,”胤祚道:“沒你想的那麼玄乎,主要是你不大會隱藏感情。”
陳拙不吭氣了。
胤祚玩味的看著他:“看來你今天沒魯莽行事有她一份功勞吧,要不我猜猜她說了些什麼?”
陳拙不理他,發誓以後等閒不和他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