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秘的,難言的,羞恥的慾望。
楊斯然緊緊閉著眼睛,鼻息間彷彿還是那個人身上若有似乎的淡香,那種壓迫性的、讓人喘不過氣的眼神,這一切都讓他沉迷。他粗喘著,努力去忽略掉腦中那雙眼睛,兩手乖乖地放在琴鍵上,但雙手卻怎麼都不聽使喚,按不下鍵。
那是楊斯然第一次如此強烈地對一個人產生慾望,從前模糊又朦朧的性取向,此刻突然明晰了。衝動來自於一個不可預料的小小意外。它對楊斯然來說是美妙的,是一次命中註定的邂逅——
冬天的午後,明明該是舒適的。應該帶一點慵懶的午後陽光,斜斜地散漫地照下來。但是沒有,外面剛下了雪,看不到一點太陽,從窗戶看外面,除了覺得冷還是冷。
週日的晚上有兩節晚自習,楊斯然很早就出了門,反正都是一個人,在家里或者在教室對他來說都沒有區別。他在校服外面罩了件羽絨服,看起來有些臃腫,下巴和嘴巴埋在羽絨服的領口,只露出了半張臉。他耳朵裡插著耳機,裡面是一首一首的英文歌,全當練聽力了。
出了單元門有幾個大理石台階,上面覆著一層淺淺的薄雪。一腳踩上去,像鏡面那麼滑。楊斯然第一步邁下來就失了平衡,整個人往前栽了下去。他剛才沒抬頭,也是失去平衡的這一剎那才知道前面有個人。
要丟人了,楊斯然閉上眼睛想。那瞬間腦子裡覺得自己會摔,但手上動作還是先於身體做出了條件反射,朝著來人伸了手。
入眼的是煙灰色毛呢質感的風衣,隨著呼吸聞到的是一種混合著淡香和煙草的味道,楊斯然額頭撞在對方肩膀上,手死死抓著他的胳膊。
很狼狽的姿態。
站定之後他有些局促地抬起頭,也就見到了這人的臉。那一刻楊斯然很明顯地感覺到自己心跳漏了一拍。
很冷的一張臉,微微皺著眉,眼神也不是平和友好的,是疏離又冷漠的神色。楊斯然按著他的胳膊,這人也就微微抬手算是扶了他一把。
楊斯然拘謹又小心地深深衝對方半鞠一躬,小聲說:“對不起……謝謝叔叔。”
他連開口的聲線都是抖的,那麼緊張,心裡也帶著從未有過的悸動。劇烈跳動的心臟,胸口藏在衣服裡面偷偷地起伏,他才十七歲,在剛剛那個瞬間某些情緒突然啟了蒙。
對面的男人視線只在他臉上停留一秒,或者一秒都沒有,他只是留下了淡淡的一聲“嗯”,之後就邁步上了台階,沒多留下一個眼神。
一個連插曲都算不上的小小意外,就只是生活在它原本平靜軌道中打的一個趔趄。它在一個成年男性眼裡留不下任何一點痕跡,但在青春萌動的高中男孩心裡掀起的巨浪是洶湧滔天的。
哪怕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連晚自習都已經上完了,但那顆瘋狂鼓動的心還是沒有平靜下來的意思。
楊斯然坐在鋼琴前用力甩了甩頭,想要甩掉腦海中不停回播重放的那個瞬間。那張臉,那雙眼睛在短短十幾秒鐘的時間裡就刻在了他腦子裡。下身傳來緊繃的脹痛感,持續地折磨著他的神經。後來楊斯然嘆了口氣,卸了力氣不再繃直坐端正,垮了端平的肩膀。
他像是終於認了輸,雙手從琴鍵上慢慢抽開,偷偷地緩慢地把手向下移去罪惡的慾望之處……他對一個成年男性,有了不該有的衝動。很想再聞一聞那輕微的淡香,那可能會讓人上癮。
年輕的心在初見就脫離了掌控,往後很多年都沒有變過。
鼻息間混合著煙草和淡香的氣味一直勾動他的神經,濕漉的手心,微皺的眉頭,急促的喘息,這一切最終被開門聲打斷——
楊斯然眼瞼微顫從夢中醒來,身上黏膩緊繃的感覺還很強烈,又做了這個夢,這個回憶片段無數次進過他的夢。清冷,迷亂,真的像是一個夢。
他緩緩睜開眼,入眼的是開闊刺眼的一片窗。他猛然驚醒,坐起身的同時回頭看,夢裡那個男人正脫下身上的襯衫,下身的西裝褲還穿著。緊實的肌肉,寬闊的肩背,勁瘦的腰線,楊斯然卻無暇欣賞。他手上抓著一件對方的襯衫,因旖旎夢境掌心出了汗,加上他下意識的揉搓緊握,讓他手裡的襯衫幾乎已經廢掉了。
他一定不會再穿了。
楊斯然還是攥著手中布料,他總是這樣的,他總是貪婪地拿一件這人的襯衫,為了聞那上面屬於這個人的味道,為了讓這味道入夢,然後帶他再重看一次當時的他,和當時的自己。這是變態的,是羞恥的。
男人看到他醒了,回過頭看了他一眼,臉上還是冷淡的,脫下的襯衫隨手一扔,在楊斯然臉上碰了下然後落在他腿上。男人嘴邊卷出那麼一絲譏諷的笑意,轉身進了浴室。
楊斯然立即下了床,光著腳踩在地板上,跟了進去。
再出來的時候身上的睡衣已經全濕了。
他去另一個房間裡換了套睡衣,回來之後耿靳維正坐在床邊回消息。楊斯然走了過去,坐在他腿邊的地毯上。乖巧安靜地沒有一句話,連呼吸都是輕的。
耿靳維放下手機後,看了眼他的發頂。頭髮剛才有些沾濕了,但沒有濕透,只是看著有些潮。楊斯然感受到他的視線,仰起臉和他對視。耿靳維開了口,扔出一句:“乖了沒有。”
楊斯然笑著答:“乖著呢。”
耿靳維淡淡挑了挑眉,楊斯然又主動跟了一句:“我是最乖的。 ”
像是為了配合他的話,楊斯然把臉貼在床上,挨著耿靳維的腿,嘴唇在他腿上輕輕一吻。
表面聽話乖巧至極,骨子裡卻一直憋著股勁兒。耿靳維冷笑一聲,不再跟他說話,出差一個星期剛落地,回來睡兩個小時,晚上還有一個局。
他不開口楊斯然也不多話,他繞去床的另一邊,縮在耿靳維旁邊,被子裡有一股乾燥的暖意,很舒服。他剛剛睡過,無論如何是睡不著的。耿靳維睡了兩個小時,楊斯然在旁邊看了兩個小時。中間耿靳維翻身的工夫,楊斯然輕輕湊過去,耿靳維胳膊一抬也就把他攬住了。
楊斯然笑得饜足,被耿靳維的氣息包裹住的感覺太讓他沉迷了,從渾身每個骨縫裡都透出滿足。
不需要鬧鈴,兩個小時還沒到耿靳維就自己醒了。醒了看到貼著自己的楊斯然,胳膊拿開起了身,邊下床邊扔了句:“往我身上貼什麼。”
楊斯然輕輕笑著回了一句:“不是我貼的。”
耿靳維沒去拆穿他小兒科的謊話,不值一提。耿靳維收拾完穿衣服的時候,楊斯然主動上去伺候。他抬手給耿靳維繫著領帶,耿靳維微微揚著下巴,沒垂眼,只是開口問了一句話:“待夠了嗎?”
楊斯然看了看他,安分回答:“待夠了。”
耿靳維跟他說:“待夠了就去公司找齊昭,給他道個歉。”
楊斯然點點頭,答道:“道歉可以的,但我不要經紀人。”
耿靳維視線垂下來,看了他兩眼,之後說:“還是沒待夠。”
楊斯然沒說話,領帶弄好又撫了撫耿靳維的領口,看著他的眼睛,低聲道:“我真的不要,我不能要。我想好好工作,想上升,想做好。”
“工作上我可以接受一切安排,聽公司的話。可我真的不需要經紀人,我不想生長在任何人手裡……除了你。”楊斯然抿了抿唇,聲音又壓低了些,幾乎是呢喃著開口了,“叔叔……”
一聲“叔叔”叫得旖旎又黏膩,除了床笫間他很少這樣叫。這是卑微的請求,是不能說出口的執念。
耿靳維視線在他臉上轉了一圈,之後沒留下一句話,離開了。
楊斯然站在原地,等耿靳維存在的感覺徹底散去了才上樓去彈琴。和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待了一個下午,連彈出的曲子都是悠揚綿長的,音樂從來都有氣息,它在傳遞。
楊斯然當然不能有經紀人,他可以很聽話,他只有在這件事情上有著執拗的堅持。
說到底像楊斯然這樣沒身份地位的小明星,身上沒一點資源,這樣的新人和經紀人之間的關係就是絕對的支配和服從。能夠這麼完全支配他的其他人楊斯然不能接受,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他在心裡只服從於耿靳維一個人,這永遠不可更改。
他的情感可能是畸形的,但楊斯然滿足於此。就像他之前那麼多年的傾慕和仰望也是畸形的,別人或許不理解,但楊斯然身在其中,也自得其樂。感情的事只要不涉及法律或者道德層面,苦不苦值不值,那往根上說只是別人自己的事,任何人都無權置喙。
楊斯然的堅持是從來沒動搖過的,哪怕他因為換了一個又一個經紀人,現在處於被擱置冷藏的狀態,可能以後也一直就這樣了,他也認了。本來他也不是非要做這個明星,也不是一定要拍戲。做的這些無非就是想接近現在這個人,接近了,偶爾也可以很親密,這太好了,以後不再做明星也足夠了。
只是可惜不能再被他分配工作了,不能被他帶著去見導演或者誰,輕輕往前推他的肩膀,和別人熟稔地說上一句“這是我新籤的小孩兒”。
這有點可惜了,但還是不能因為這些就妥協的。
楊斯然不是一直可以住在耿靳維的住處,他每次來都是小心翼翼,他知道這裡的密碼,他總是背著個書包帶著鴨舌帽走進來。背包裡裝著一套換洗的睡衣和衣服,走的時候再背走,他不會不知死活在那裡留下自己的痕跡。
情人就得有情人的安分,這一點他始終很明白。
他最初要經過耿靳維的同意才來,後來有時耿靳維不回复他的消息楊斯然也會來,來了不敢脫衣服,老老實實等在客廳,但耿靳維倒是沒真的把他趕走過。後來次數多了楊斯然想來就直接過來了,來之前發個短信:“我去您家了,不可以的話您回复我。”
楊斯然沒等到過回复,去了也不被攆走,從前很害怕,後來才發現做他的情人是很輕鬆的。
第一天成為他的情人時,楊斯然在得償所願中還有些誠惶誠恐,面對這個人的時候心底有恐懼。但時間越來越久會發現,沒那麼難,這人也沒有想像得那麼兇。不溫柔,不親近,但也不至於難相處。他對那些小來小去的事不放在眼裡,嘴上也不會提。楊斯然大體上是乖的,偶爾試探性往前踩的行為耿靳維看在眼裡也不會說他。
而且適時的也確實能感受到作為他情人的一點特別優待,每當到了這時候楊斯然都開心,他不覺得這是自己換來的就不值得開心,反正不管是怎麼來的,他確實是有點特別的,不是嗎?他本來就是個容易滿足的人,這一點點特別會讓他很輕易就心花怒放。
比如他這麼一個又一個經紀人地換,耿靳維並沒有真正把他怎麼樣。不知死活的新人沒一點根基就敢在公司裡這麼作,換成別人可能有得苦頭吃。楊斯然也不是不怕,怕受了耿靳維一頓狠的收拾,之後連情人也不讓他做了。楊斯然那幾次很賣力,在浴缸裡差點讓自己窒息。
但耿靳維隻字未提,沒說他不識抬舉,也沒冷眼說他不知死活。甚至公司還又給他分了個經紀人,這讓楊斯然在忐忑中也確實覺得自己被優待了。可最後這任經紀人他也得罪了,耿靳維之前就說過,這是他最後一個經紀人了。在那之後楊斯然就一直在家待著,沒有工作安排。這他認了,他不是因為那點優待恃寵生嬌,而是確實無法接受。更何況耿靳維自己本身也是個經紀人,楊斯然是他親自簽進來的,最初經紀人空期的時候工作也確實都是他安排。這在某一方面來說,就等於他把楊斯然轉給了另外一個人。
楊斯然畸形的情感不認可和其他經紀人之間的從屬和支配關係,那會讓他很痛苦。
耿靳維讓他想明白了待夠了就去公司找齊昭,楊斯然始終沒去過。他已經做好不再拍戲做演員的準備了,閒著的時候寫寫歌換點錢,這也挺好的,以前不也就是這樣。
耿靳維夜裡喝多了回來,楊斯然去門口迎他。耿靳維確實喝高了,視線在他臉上掃了一圈,楊斯然湊過去親,耿靳維也沒拒絕。楊斯然齒間咬著顆醒酒糖,藉著親吻的由頭過到耿靳維嘴裡。
耿靳維皺了皺眉,問道:“什麼東西?”
楊斯然輕聲道:“醒酒糖,您含著。”
耿靳維還是擰著眉,最後也沒吐出來,但也沒放嘴裡含著,直接咽了。楊斯然抿了抿唇,老老實實伺候對方洗澡,沒有再放肆。
洗澡時耿靳維的手無意識地在楊斯然頭上放了片刻,喝過酒嗓子有些發沉發啞,聽來也就沒那麼嚴肅:“不想再拍戲了,是吧。”
“沒有,”楊斯然趴在他胸前,開口回道,“想拍。”
“想拍你是在跟誰較勁。”耿靳維閉著眼睛說話,話音裡總有那麼點冷。
楊斯然已經習慣了他話音裡的冷淡,老老實實回話,沒去蹭他的胸,也沒有亂撒嬌:“我沒有較勁,我可以很聽話。”
耿靳維說話時胸腔輕微震動,震得楊斯然耳朵也有些酥麻,他聽見耿靳維在他頭頂說:“你想讓我帶你,你是什麼身份。”
楊斯然馬上回答:“我沒有身份的。”
耿靳維說:“你看看我帶過誰,我這幾年就只管著紹一了。你要跟他平起平坐,反天了?”
楊斯然神色一凜,他立刻起身,誠懇道:“我沒那麼想過,我也不敢。 ”
“你是不敢。”耿靳維依然閉著眼,淡淡的,“你不敢想,別人都敢。你誰,我親自帶你。”
“我誰也不是,”楊斯然說,“……我錯了。”
耿靳維這天確實喝多了,會跟楊斯然說這些。他話說得不算好聽,也挺刺人,但楊斯然不但不覺得難受,相反心裡還感覺挺暖的。這在他自己看來,跟他講這些的耿靳維甚至可以說是溫柔了。
楊斯然也的確聽話,安分。耿靳維說過這些之後楊斯然就沒再想過回去拍戲的事,他本來也志不在此。在那之後耿靳維再問他還想不想拍戲,他都直接回答:“不想了。”
耿靳維眼神在他身上掃了幾圈,也不再跟他多說。
弄弄音樂,寫寫歌,這樣的生活挺好。他不缺錢,寫的歌攢在手裡有天都賣了也能值幾個錢。他的微博幾個月幾乎沒怎麼更新過,已經差不多打算好就這麼退了,但竟然在某天收到耿靳維的消息。
——下午來公司。
楊斯然是意外的,早早就去了。在公司見著了他後來的助理,也得知公司之前就準備讓他去拍一部電影,通知他下週去試戲。楊斯然愣愣地看著耿靳維,之後恭恭敬敬點頭:“好的,耿總。”
那晚在耿靳維的房子裡,楊斯然低聲開口:“我以後……”
耿靳維說: “以後就讓他跟著你,你就當那是你助理吧。”
楊斯然問:“會給您帶來麻煩嗎?”
耿靳維冷笑一聲,垂下眼看了看他:“操的心倒不少,有空去謝謝原野,你原野哥幫你說話了,你倒知道跟誰處好關係。”
楊斯然點頭。
他那晚很賣力,表現得像是在用身體回報金主給的饋贈。其實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胸腔裡面那顆心劇烈鼓動了半宿。沒有人了解他隱秘的心事,從年少就丟了魂,每一點對方給的回饋都能讓他覺得幸運。哪怕這只是金主對一個聽話小情人的丁點施捨一樣的疼愛,也足夠他沉溺於此。
耿靳維用指尖捻了幾下他的耳朵,這個小小的動作讓楊斯然半邊身子都顫抖。
那些在年月里浸透了的喜歡,那些午夜夢迴時的渴求和慾望,讓楊斯然心甘情願把自己踩進土裡去仰望對方。
除了最初經紀人的事,楊斯然沒跟公司再起過任何矛盾。他助理也當經紀人用,對外接洽都是他做,他們關係一直不錯。他沒給楊斯然安排過太過分的事,楊斯然本身也沒架子,好擺弄。
楊斯然很爭氣,長得確實好,從方紹一公司出來的,到哪兒別人都不敢隨意踩一腳。出道幾部戲都是跟大導演合作,雖然都是小角色,但這起點很高。他火得挺快的,兩年多就差不多躋身一線小生了,資源也得挑著要了。自己本身條件好,人又謙遜努力,加上公司有手段有能力,火起來是必然的。
檔期排得越來越滿,有時候他半年也回不來公司幾次。
楊斯然坐在化妝間,任造型師給他弄著頭髮,鏡子裡是一張完美的臉。
助理在他旁邊坐著,抬頭看了看他,問:“怎麼了?沒睡好?”
楊斯然說:“嗯,最近有點累。”
助理笑了聲說:“忙是好事兒。”
楊斯然從鏡子裡對他淡淡地笑了下:“我知道。”
他手裡攥著手機,時不時看看有沒有消息。眼看著要出去了,手機還沒個動靜,楊斯然解了鎖,又打開聊天界面,發了一次消息過去:想您了。
聊天界面上始終都是他單方面發送的,對方上次回复他已經是上個月的事了。從去年開始他發的消息對方偶爾是會回复的,多數也就是個“嗯”。但從上個月開始就已經不再有回復了,石沉大海。
公司最近在捧一個年輕人,楊斯然在一場秀裡見到過,實打實的年輕俊逸。男孩兒二十出頭,見了楊斯然點頭笑著叫他“斯然哥”。公司捧他捧得厲害,都是好資源。
公司裡都在說,耿總對他格外優待,不簡單。
法國大秀落幕,楊斯然和他助理坐在回國的飛機上,現在才是真正的沒有外人了,助理見他神色不太好,側了側身,壓低了聲音跟他說:“別想那麼多,這圈裡沒有長久的,你跟他也四年了,挺長。”
楊斯然抿了抿唇,沒應聲。
“你現在也不是當年了,沒了誰你也不是站不住,麻煩肯定有,但不至於被誰摁死。”助理和楊斯然綁著一起兩年多,除去工作這一層,也確實關係好,能跟他說點私下里的話,“一個小孩兒犯不上過心,隨他去,各拿各的,各取所需。退一萬步說……摘掉這層關係,也未必就不好。”
楊斯然跟著耿靳維的事兒必然瞞不住助理,這早就不是秘密。楊斯然還是不說話,側過頭看著小窗。外面雲層挺厚的,綿綿密密,很美,就是讓人看起來覺得悶,透不過氣。
楊斯然落了地直接回了公司,沒有先回住處。他敲了耿靳維辦公室的門,聽見他在裡面應了聲。
楊斯然開了門,走進去,又反手輕輕帶上門。他看著耿靳維,叫了聲:“耿總。”
“回來了?”耿靳維淡淡問了句。
楊斯然差不多四個月沒回來過了,也這麼久沒有見過耿靳維。他安安靜靜地朝他走過去,眼睛始終看著對方,是真的很想念。身份比以前值錢了,但有些感情是不會變的。
但是他的步子在距離辦公桌幾步遠的位置停了下來。
——耿靳維腿邊地上坐了個男孩兒,楊斯然猝不及防和他對上視線,那男孩兒抬著頭看他,甚至還揚著眉毛,跟他打了聲招呼。
楊斯然站在原地抿了下嘴唇,之後也點了點頭,跟他問了個好。
出了辦公室之後楊斯然靠在門邊的牆上,沉默了半晌,之後輕輕又長長地吐了口氣。
門裡耿靳維和那男孩兒說:“你也出去。”
男生不是那麼情願,還想再說什麼,但耿靳維的臉色讓他收了口,誰敢真的在他這兒造次。
沒人規定金主只能有一個情人,那就不叫情人了,那得是愛人。楊斯然在最初就有這個準備,只不過他是幸運的,這些年耿靳維身邊就沒有過其他人。安逸之中總會忘了那些原本就該發生的事,導致當它真來了的時候心裡才會覺得受了衝擊,不好接受。都是平靜生活給慣出來的毛病。楊斯然對著鏡子裡的自己,自嘲地笑了一聲。
他穿了套黑色絲綢質感的睡衣,顯得皮膚更白了,彎著一條腿坐在床上的時候露出一截白皙腳踝,視覺效果很強,顯得人有些妖。
情動的時刻他在耿靳維喉結上咬了一口,咬完又有點後悔,在上面輕輕親了一下。
耿靳維讓他咬得擰起了眉,手在他下巴上用力一捏。楊斯然被迫仰起了頭,耿靳維臉上不辨神色,垂眸問他:“心裡有氣?”
楊斯然和他對視著,不躲不閃,他還是不願意說慌,誠實道: “氣倒沒有……但是有點難過。”
耿靳維看著他的眼睛,鬆了手:“難過什麼?”
楊斯然聲音帶一點點啞,老實回答:“難過你不是我一個人的。”
這話就有點沒規矩了,楊斯然應該是第一次說。好日子過久了誰都有點飄,連他都不能例外。
楊斯然摟著耿靳維的脖子,把臉埋在他頸間,黏黏膩膩地叫著:“叔叔……”
耿靳維手在他脖子上揉了一把。
冷漠的人做這些稍帶柔情的動作總能溺死人,楊斯然閉著眼睛,問了句:“他也這麼叫你嗎?”
耿靳維又看了看他,大手隨後在他頭上胡亂抓了兩下,動作不輕,楊斯然讓他弄得睜開眼,耿靳維看著他有些發紅的眼角,沒回他這個,只是突然說:“那麼多年輕的男孩兒女孩兒,不去試一試?”
楊斯然立刻就有些緊張,眨著眼睛問:“您是聽到什麼了嗎?我沒有。我沒有亂來過,我幹乾淨淨的。”
確實乾淨,這麼多年了,他連自己碰自己的次數都少得可憐。
耿靳維什麼不知道,懷裡這人嘴上從來都聽話,骨子裡卻是個執拗的人,那股犟勁兒眼睛裡都寫得清楚,眼裡的光這麼些年也沒滅過。
那晚楊斯然幾乎暈過去,渾身脫力。他手心濕漉漉的,想去抓耿靳維的手,但是沒摸到。耿靳維突然開口跟他說:“到這兒吧。”
楊斯然輕輕地眨了眨眼,睫毛簌簌地抖。他說話都不敢大聲,輕聲問了次:“……什麼?”
耿靳維摘了他臉上沾的一根掉下來的睫毛,沉聲道:“就到這兒了,以後別再來了。 ”
楊斯然如日中天的年紀,正是好時候。對有些人來說,和舊日金主好聚好散,這怎麼說都是件幸事。金主大多都是慷慨的,一筆可觀的分手費,日後手裡有資源一般也不會忘了從前聽話的小情人。連楊斯然的助理都悄悄跟他說:“這是好事兒,耿總不會虧待你。以後只要別跟蘇忱槓上,別跟他明著懟,咱們別自己去找彆扭,日子多輕鬆。你現在在咱們公司也不是小人物了,踏踏實實拍戲掙錢,好過著呢。”
知道這事兒的人都覺得楊斯然掙著了,金主捧他這幾年捧得用心,現在人火了也不用再背著這麼盆黑水,幹乾淨淨的。
但楊斯然最初跟著他也根本不是圖他能把自己捧紅,他就沒想過這個。
所以有些事兒就是如人飲水吧,冷暖也就自己明白。
楊斯然從十七歲第一眼看見耿靳維到現在,快十三年了。
他跟著耿靳維的時候把自己踩在土裡去喜歡這個人,這是他自己願意的,他就想用這個姿態去喜歡,別人看來可能是賤。但賤不賤的,他天生就是這種人,他的情感從最初就是這個形態,他自己不覺得這樣就比別人的感情低級,都是自己選擇的,心動沒有高低。
可這也不代表楊斯然就真的沒有骨頭,真的不要臉了。
喜不喜歡了?那必然是喜歡的,而且絲毫沒減。可是楊斯然也真的沒再去過耿靳維的房子,沒再在辦公室貼過他的腿。見面時恭恭敬敬點頭叫“耿總”,最多也就是人走之後安靜回頭看他幾秒。
多喜歡也別糾纏,能在他身邊陪過幾年已經是命運的善待,不是每一段心動都能有個結果,比起很多無疾而終的單戀,他已經幸運太多了。
“紹一哥,原野哥,”楊斯然的座位在他們後面一排,他看見那兩口子立即過去打招呼,“你倆今天好帥啊。”
“我們平時不帥了?”原野笑著挑眉, “是你原野哥不英俊了還是你紹一哥顏值打不動了?”
“沒有沒有,”楊斯然趕緊說,“主要是你平時也不怎麼穿西裝。”
方紹一也跟他打了招呼,低聲跟他說:“週導在那邊,散了之後去打個招呼,上回你臨時推了他的戲,沒難為你就過了。別得罪人,好好說說話。”
楊斯然現在跟他們接觸得多,也算是挺熟的,方紹一有時候會像這樣給他講講。楊斯然總是聽得很認真,跟他說什麼他都記得住,也都能照做。
電影節上不缺演員,也不缺小明星。楊斯然也看到了蘇忱,都傳現在耿總寵他寵得厲害,妖精似的會哄人。小男生笑起來的確明亮,討人喜歡。
他叫住楊斯然,跟他說話,還是親親熱熱叫“斯然哥”。
楊斯然也從來都是友善的,別人看著他們倆一副兄友弟恭的樣子,回頭估計還能拍點照片炒個cp。楊斯然不想跟他炒,他出道這幾年cp卻是不少了,經常被人綁著炒,但這個他不太想。所以蘇忱靠過來想離近點的時候楊斯然不動聲色地退了,沒給他機會。
一個金主的前後任情人,組這麼對cp著實是尷尬了些。
蘇忱也沒在意他的不配合,笑著說:“加個微信吧,斯然哥?”
楊斯然拿出手機掃了碼,蘇忱低著頭小聲說了一句:“糖好吃,斯然哥能不能分我一口?”
加成了好友,楊斯然揣起手機,淡淡笑了下說:“憑本事拿吧。”
糖的確好吃,楊斯然小心翼翼含了四年。現在蘇忱讓他分一口,別說楊斯然捨不捨得分他。他拿什麼分?他自己都沒有了。
原野是知道他的事的,楊斯然很早之前就跟他說過。蘇忱見了方紹一和原野也一樣熱情,一副迷弟的樣子。後來原野還跟楊斯然開過玩笑,說:“這不是耿哥新歡?”
他還不知道楊斯然已經不再跟著耿靳維了,楊斯然笑了下和他說:“是吧,心上人讓我搞丟了。”
原野挑眉,看向他。
楊斯然嘆了口氣,眼神掛了點憂鬱,輕笑一聲:“年輕活潑,誰能不喜歡。”
他說完原野卻“嗤”地笑了一聲,在他頭頂上按了按,扔了句: “我看不一定吧。心上人你都摸不透,白搭了這麼多年。好好琢磨吧。”
楊斯然抬頭看他,原野只說:“悟吧。”
還有什麼能悟的,人都沒了。這段感情他都悟了十多年了,還有什麼是他琢磨不透的。琢磨透了才能真這麼灑脫,才能不糾纏,才能隻字不提從年少到後來的那麼深重的喜歡。把自己表演成一個拿肉體換資源的貪婪情人,不多貪一分,他早就琢磨透了。
楊斯然很少主動去聯繫他,只有在過節的時候才會發給簡簡單單的祝福短信。
耿靳維生日這天,楊斯然發給他一條:生日快樂,望平安。
耿靳維回復了他:謝謝。
楊斯然看著那兩個字,手指在屏幕上刮來刮去,再牽動心、再不捨得,也沒不知深淺地再回复什麼。
前任金主確實慷慨,手筆沒得說。楊斯然在公司地位沒一點變化,好資源大把大把的,公司帶資給他拍戲,超一線奢侈品代言也拿到了。楊斯然後來每次拿到什麼珍貴的資源都會給耿靳維發條消息:謝謝您,望平安。
中秋團圓,望平安。
聖誕快樂,望平安。
新年快樂,辭舊迎新,望平安。
新年這條耿靳維回復了他:新年快樂。
許是外面煙花太漂亮了,顯得房間裡的楊斯然格外冷清孤獨。他看著屏幕上四個字,竟然就沒控制住自己,像是怕自己反悔不敢發,迅速地編輯出幾個字,然後點了發送:我好想您。
這條必然是不會有回复的,楊斯然不是死纏爛打的人,對方也更不會拖泥帶水,斷了之後就斷得乾淨,沒有過藕斷絲連的時候。
楊斯然這種條件,從來也不缺人追求他。圈裡身份相當的男星女星,或者年紀小湊上來的,再或者那些有錢有勢的金主。楊斯然只要鬆鬆口就能給自己找個很好的下家,年輕英俊的也不是沒有。
但楊斯然就不可能鬆這個口,心都在一個人身上,早很多年就化在那人身上了,沒有了。
他是方紹一公司的人,是耿靳維手裡的人,多數時候不用太為難也能讓自己不至於身陷險境,他自己不願意別人也不會太為難他。但總也有些時候,酒過三巡的資本家精蟲上腦,楊斯然也沒法讓自己妥善地全身而退——
飯桌上中了招,夜裡被人拿了卡刷開酒店的門,楊斯然睡夢中渾身滾燙,喘息間噴出的都是熱氣。朦朧中有人掀開了他的上衣,楊斯然眼睛看不清楚,只是伸手摸了下那人的胳膊就能把自己嚇出一身冷汗。
一搭手就知道不是他,不是他就不行。他條件反射一樣翻身躲開,手軟腳軟,但好在平時底子在的,到底也還是脫了身。
楊斯然神誌不清,摸過手機竟然撥出了那個刻在腦子裡的號碼。聽筒裡的聲音沙啞低沉,卻不是冷漠的,聽在耳朵裡是有溫度的,他問了句:“怎麼了?”
“我……”開口才發現嗓子已經啞得說不清話,藥物操控下大腦神經已經錯亂了,混亂間帶著絕望的喘息,癱在地上說了句,“給您惹麻煩了……我打人了。”
“誰?”對方的聲音從來都是那麼有力,楊斯然竟然不知什麼時候就從眼角流了淚,他抬起無力的手抹下去,聽見對方在電話裡問他,“地址和房間號發給我。”
楊斯然幾乎是用他粗啞的嗓音呢喃著說了句:“……我只能是您的。”
很快就有人來了,一直到他們把人抬走楊斯然都不知道自己剛才打的是誰,也不想知道。
他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就看見了自己心上刻了多年的那道影子,他眉眼還是那麼深,線條也還那麼硬。他長相太兇,沒一點溫和氣質。
楊斯然理智回籠,誠懇道歉:“我惹麻煩了,耿總對不起。”
耿靳維站在窗邊,朝他看過來,問他:“你第一天混這圈?防範意識讓狗吃了?”
楊斯然不頂嘴,點頭道:“是我不當心。”
“你不當心?”耿靳維邁步走過來,幾步就近在眼前,他伸手抓著楊斯然頭髮讓他仰起臉,聲音裡那股狠勁兒讓人聽了心都發顫:“你不當心?你對不起我嗎?你對不起誰?”
耿靳維掀開他的被,手按在他小肚子上,用力按了按:“什麼都敢往嘴裡咽?加了料的東西也他媽喝不出來?”
突如其來的碰觸讓楊斯然沒有防備,他連心臟都在抖。
“助理不在身邊自己就敢接飯局,真他媽是牛逼大了。”耿靳維的手順著楊斯然小肚子又往下挪了幾寸按著那處,額頭上青筋都繃起來了, “再加點量你就廢了,廢了知不知道什麼意思?傻逼了?讓人玩上了你今天就得橫著讓人抬出來!”
耿靳維抓著楊斯然頭髮那隻手又用了點力,楊斯然仰得更厲害,耿靳維就在他眼前咬著牙說:“腦子呢?我問你腦子呢!”
他是真的發了火,他和別人經常發火,但跟楊斯然是第一次。楊斯然這麼久就沒什麼惹他生氣的事兒,很讓人省心。這次來個厲害的,真讓人得了手結果是沒法想的。
楊斯然不停地道著歉,啞著嗓子說:“是我錯了。”
“你是錯了,”耿靳維放開他,楊斯然被他聳得歪了下身子,胳膊拄著床才坐正,“你他媽差點嚇死我,傻逼了。”
楊斯然忘了說話,仰著臉去看他。臉上還有昨晚磕出的傷,臉色也是慘白一片,看著沒一點生氣,要多可憐有多可憐,也是嚇了夠嗆。
耿靳維伸手把他往自己身上一摟一按,把楊斯然的臉磕在自己身上,放在他頭上的手依然不算溫柔。
他身上的氣息猛地撲進鼻腔,楊斯然大腦倏然間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出了。張著的嘴唇也在發抖,很久很久說不出一個字來。他嘴唇沒有一點血色,憤怒的金主於是低下頭,生生把他嘴唇咬出了血。
耿靳維收著他四年,剛開始除了助理和耿靳維貼身的司機和助理,就沒人再知道這事兒。原野知道那是楊斯然自己說的,除此之外再沒有了。後來時間久了漸漸有人猜得出,但耿靳維那張冷臉,也沒人真敢亂傳什麼。至今楊斯然對外始終是乾乾淨淨的,沒一點黑料,沒有料好扒。
這才是真收在身邊的情人。至於滿世界都傳得有模有樣的,那不可能是真的。
耿靳維後來掐著楊斯然下巴問他:“我在你身上費的這些心思,你腦子裡有沒有一點數?”
“有的,”楊斯然點頭又點頭,“您對我好。”
“你有?”耿靳維冷笑一聲,“你有你他媽整天惦記我?世上除了我沒男的了?沒人能操了你了?”
楊斯然還是點頭,一副乖巧聽話的樣子:“有的,男的有的是,但不是我的。”
“我看你就是沒腦子。”耿靳維說。
楊斯然湊過去,親親密密去咬他的耳朵,聲音低了又低,卻滿是小心捧著的愛意,不多說一個字,還是只叫一聲:“叔叔……”
個中情感個人得,甜的苦的,都是各自選擇。是信仰,是心之所向。
作者有話要說:這次真的到這兒了,跟這個故事說再見,再次感恩大家,感恩。
下次《星星》見。
(給朋友推個文,攻是只橘貓,輕鬆向,《橘座威武》,感興趣的可以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