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謝謝你陪著我

　　訂完機票後，蘇彬就處在一種渾身冷熱交加的狀態，他一直用左手摀著心口，因為心律過快，捂心口是本能反應。

　　以前總覺得因為「傷心」而引起生理疼痛是一件很誇張的事，這一刻蘇彬才明白，過來人誠不欺他。

　　蘇彬躺在床上，腦海裡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很多和黃正洺有關的事……

　　上初中時第一次見面，因為坐前後桌而相識，因為第一次數學小考考了班上並排最高分而熟稔，因為一起與班上的小混混抗爭而成為鐵哥們。之後稱兄道弟，無話不談。但多數是蘇彬在「談」，黃正洺很少回應，因為他是塊石頭。

　　聽蘇彬說話的時候，黃正洺喜歡做出一副深沉的表情，讓人覺得他很值得信賴，但蘇彬知道那是假象，黃正洺多數時候是在發呆。

　　如果問他為什麼老發呆，他會說，是因為大腦太小，不夠裝事。

　　他們每個週末都膩在一起玩遊戲，看碟片，去小店裡淘遊戲卡片。

　　黃正洺很聰明，他和蘇彬平時都一塊學習一塊兒玩，有些科目蘇彬都要考前突擊一下，但黃正洺很少複習，成績卻不比蘇彬差……

　　初中升高中，兩人以一樣的成績考入同一所高中，分到同一班，認識了郭栗，三人成了當時班上的「三劍客」。

　　黃正洺依舊對學習不太上心，終日一副睡不醒的樣子，只有體育課能蹦躂兩下，跟蘇彬每天打了雞血的樣子形成鮮明對比。但蘇彬知道，他內在是個叛逆的人，或者說，有點不像普通的高中生，他愛看日本倫理片，看美國人寫的恐怖小說，裡面有各种血腥和色情的描寫，喜歡一個人重複做一件枯燥的事情……

　　蘇彬一直覺得黃正洺比自己成熟，因為他從來都不知道黃正洺在想什麼，但黃正洺卻知道他的一切。

　　後來蘇彬在廣播室和陳小恬告白，順利與對方交往，漸漸脫離了三人小團體，郭栗好幾次笑罵他重色輕友，黃正洺卻什麼都沒說。

　　高考的時候，黃正洺失撇沒有考上省大，去了省大邊上的省科大，蘇彬總覺得很遺憾，他對黃正洺說，如果你跟我一樣用功，肯定比我考得好，黃正洺卻說，考得比你好有什麼意義？你知道我比你強就行了……

　　郭栗成績沒他倆好，但也勉強上了個省科大的吊尾，繼續和黃正洺同進同出，當年蘇彬要追回陳小恬，還把他倆一起叫過來給自己擺場子……

　　再後來，他們都會經常聚在一起吃飯，嘮嗑，唱K……

　　很多很多平淡如水的細節，躲都躲不及，擦都擦不掉，爭先恐後地浮現在眼前。

　　黃正洺給自己遞紙巾時一臉鄙視的樣子，黃正洺趴在自家地板上專心玩卡片的樣子，黃正洺等著自己做鄉巴佬蒸蛋的樣子，黃正洺說「我比你強」時自負的樣子，黃正洺唱歌時一臉深情的樣子……

　　……曾經以為的暖心記憶，這一刻，全部被潑上了骯髒的墨水。

　　有一句話說「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如果陳小恬的離棄像是剝掉了蘇彬穿了四年的衣服，讓他覺得尷尬淒涼沒有面子，那麼黃正洺的背棄就像是硬生生扯掉了他的兩隻手……讓他鮮血淋漓，終身殘疾。

　　一直都感覺自己很幸福，雖然他很少得到父母的關愛，但他憑自己的能力考上了名牌大學，念了個熱門專業，有前途，有女友，有朋友，自稱人生贏家……可如今才醒悟，自己一直生活在虛偽的感情世界中，沉浸在自己塑造的幻象裡……

　　他的前二十年，完美印證了他名字的兩個首字母，傻逼。

　　……蘇彬蜷縮成一團，痛得渾身發抖。

　　樓下隱約傳來聲響，是楊誠哲和艾倫回來了，蘇彬不想見他們，他怕被他們看見的悲慘模樣。

　　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蘇彬嚇得縮進被子，把自己嚴嚴實實地捂了起來……不要叫我，不要理我，讓我一個人吧！

　　幾分鐘後，手機響了起來，蘇彬過了好幾分鐘才鼓起勇氣摸出來看。

　　「你在房間？」是艾倫發來的。

　　蘇彬本想回一個「yes」，結果發短信的時候手一直不利索，最後只發了一個點——「.」

　　門外的艾倫：「……」

　　「你睡著嗎？怎麼不出來？」艾倫又發了一句。

　　蘇彬不知道回什麼，他現在誰都不想見，也不敢見，他怕自己一出去，就會被發現沒穿衣服又沒有了手臂……孤苦伶仃，什麼都沒有了。

　　短信又響了……

　　艾倫：「你在手淫嗎？」

　　蘇彬：「……No！」

　　艾倫：「那為什麼不出來？晚飯吃了嗎？我給你帶了吃的。」

　　蘇彬抱著手機，眼眶酸了，為什麼要我出來，為什麼要跟我發短信，為什麼要關心我……

　　艾倫：「你怎麼了？」

　　蘇彬：「沒什麼，我不想吃，謝謝。」

　　發出這句話，房門就被敲響了，蘇彬驚悚得渾身一顫，他聽到外頭傳來艾倫的聲音：「開門。」

　　蘇彬：「… …」

　　艾倫：「出來。」

　　蘇彬縮著手腳下了床，走到門邊……「咔噠」一聲，把門鎖了。

　　艾倫：「……」

　　蘇彬隔著門，盡量用平穩的聲音對門外的人道：「艾倫，對不起，我現在心情不好，想一個人待著……」

　　蘇彬沒有聽到艾倫的回答，但聽到對方遠去的腳步聲，鬆了一口氣，也越發覺得悲傷……

　　正想爬回床上繼續挺屍，腳步聲又回來了！

　　蘇彬渾身緊繃，下一秒，就聽見門銷響動，然後，門被打開了！

　　蘇彬：「……」QAQ

　　艾倫拔出門鑰匙，面色不善地看著瞬間躥上床蹲在角落的蘇彬……

　　小傻瓜眼角眉毛都下垮著，扁著嘴，被狠狠欺負了的樣子，既可憐又緊張：「你、你怎麼有我房間的鑰匙……」

　　「這是我曾經的書房。」艾倫一副有鑰匙理所當然的模樣。

　　「……」可是你已經把這個房間租給我了啊！怎麼可以這樣！蘇彬欲哭無淚。

　　艾倫走到床邊，凝視了蘇彬一會兒，低聲道：「過來。」

　　其實他們已經得很近了，一米二寬的床，又不是隔著太平洋，蘇彬都不知道自己還能過去哪裡，他把自己縮得更小了，恨不得床角出現個洞讓他掉到下面去……就不能讓我自己一個人安靜一下嗎？

　　艾倫沒遂他的願，直接坐在床沿，伸手一撩，就抓著某人的胳膊，把他從床角拖了出來。

　　蘇彬本還想奮力抗爭一下的，但一想到艾倫非人的掌力，他放棄了……

　　接著，他整個人就被拖到對方面前……然後，又被一把抱住了。

　　「你在傷心……」艾倫抱著他，在他耳邊輕聲問，「因為什麼傷心？嗯？」

　　蘇彬：「……」Q..Q

　　艾倫：「告訴我。」

　　——我不希望你因為我不知道的事情而難過。

　　蘇彬的臉被迫壓在對方柔軟的毛衣上，聞著對方身上乾淨的味道，蘇彬有一瞬間的動容。

　　艾倫溫柔地撫摸著他的脊背，蘇彬簡直不知道自己怎麼辦好了……

　　逐漸地，僵硬的身軀鬆弛下來，柔軟下來，最後，蘇彬彷彿被抽掉了全身的力量，軟成了麵條人。

　　他靠在艾倫懷裡，很想哭……

　　為什麼只是普通的室友，卻要做這麼親暱的動作？

　　為什麼要用這樣的方式安慰我？

　　「……不說？」艾倫等得不耐煩，頓了頓手，退開一點，看蘇彬憋得發紅的眼眶，目光沉沉地威脅道，「再不開口，我就要做別的事了。」

　　蘇彬一怔，緊張地看著艾倫……別的事？

　　……見艾倫慢慢勾起的嘴角，蘇彬急道：「我、我說！」

　　——他又打算來之前那一招嗎？用那種方式威脅，真的好過分！Q///Q

　　蘇彬的心怦怦亂跳，這樣的心猿意馬似乎有些覆蓋了之前的痛楚，讓他覺得好受了點兒……可是他真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

　　掙扎了好久，蘇彬才鼓起勇氣，對艾倫道：「我被好朋友背叛了……」

　　這句話一出口，彷彿打開了話匣子，蘇彬再也憋不住，一點一點跟艾倫傾訴起來。起初說的很亂，因為還要把中文的悲劇翻譯成英文，各種磕磕絆絆，後來越說越順，簡直莎士比亞附體，蘇彬一邊說還一邊忍不住掉眼淚，徹底在艾倫懷裡哭成了一坨泡麵人……

　　面子、自尊、驕傲什麼的，有多遠滾多遠吧！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嗚嗚嗚！

　　艾倫攬著他，讓他的腦袋靠在自己肩膀上……

　　從頭到尾，他都沒有給說一句話，沒有去評價蘇彬口中那些傷害他的人，也沒有去糾正蘇彬亂七八糟的語法和用詞錯誤。

　　就讓他說吧，讓他暢快淋漓地哭吧……

　　他看著蘇彬滿臉是淚的可憐模樣，這原本是他最愛的樣子，但是此刻，他並不覺得興奮。

　　他很嫉妒，自己想要得到的東西，蘇彬卻輕而易舉地給了除他之外的人。

　　他用空出來的一隻手一點點抹掉對方的眼淚……

　　——小傻瓜，對不起，我一點都不為你感到心疼。

　　——我很高興，他們背叛了你，傷害了你，讓你絕望。

　　——都遠離你，讓你的世界裡只有我一個人，才好。

　　——我想要你的眼淚，今後只為我一個人而流。

　　……

　　擁有著這樣黑暗想法的艾倫，覺得自己是個惡魔，但他不想去壓抑這些瘋狂的想法，任憑它們在自己的身體裡、腦海裡肆意蔓延。　　

　　蘇彬終於說完了，但他還沉浸在自己悲情的故事裡，一遍遍糾結「他們為什麼這樣對我」……

　　雖然沒有得到答案，也知道說不定不會有一個讓自己安心的解釋，但至少此刻，他發洩掉了一部分的憋屈和痛楚，覺得輕鬆多了……

　　他靠在艾倫身上，有點昏昏欲睡。

　　對方很強大，身體也很暖和，怎麼辦，不想分開……

　　而且，那個人還在反覆地撫摸自己，還用嘴唇親吻他的額角……

　　蘇彬不自覺地，伸出手環住了艾倫的腰，輕輕摟著，慢慢睡著了。

　　……只有這一刻，讓我依靠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