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燕清池和江默宸並沒有聊太久,就被導演叫去帶走位的試了一遍戲,然後開始拍攝。
安靜的屋內,燕清池已經進入了孟落這個角色,端坐在沙發上,看著面前的男人,他問,「喝水嗎?」
江默宸,不,應該說是賀宇,此時正認真的盯著他,語氣平和,「不用。」
孟落就只給自己倒了一杯。
他們隔著茶几坐下,孟落的表情很放鬆,聲音也很好聽,「你找我有事嗎?」
和他相反,賀宇則是一臉嚴肅,「9月30號的晚上,你在哪兒?」
「我和我同學在一起。」
「在唱歌?」
「對。」
「宏光路?」
「對。」
「為什麼會選擇那麼一個時間,去宏光路的KTV唱歌?」
「因為剛好十一放假,大家就想放鬆一下,去那裡也是因為那個KTV最便宜。」
賀宇抬了抬唇角,語氣溫和,話語卻堅定,他的眼神銳利,神色有些冷漠,他說,「你撒謊。」
孟落驚愕而無辜的看著他,似是很不解他為何這麼說。
他的眼神很乾淨,映在賀宇眼裡,像一汪泉,賀宇被他這樣無辜而純良的眼神看著,只能在心裡感嘆:小小年紀,心思竟如此深沉。
他沉聲道:「你選擇那裡,無非是為了接近許嬌。」
許嬌,就是第三個死者。
他看著孟落,慢慢的一點一點的將自己蒐集到的證據擺了出來。
孟落聽聞,並沒有什麼表情變化,只是低頭喝了口水,平靜道,「這只是你的猜測。」
他太過平靜與鎮定了,然而這樣的平靜,本身就不正常。
「許嬌臨死前,指甲裡留下了兇手的皮膚碎屑,你可以和我回局裡測一測,看看是不是一樣。」
孟落看了他一眼,又喝了一口水,依舊是平靜的語調,「一樣又能證明什麼?」
「你說呢?孟落。」
孟落笑了笑,溫柔的樣子很是好看,他放下了手裡的玻璃杯,語調清朗,他說,「賀宇,你很聰明,你比我見過的其他人都聰明。」
江默宸明顯感覺到了燕清池身上的氣質變了。
他看著他,「不裝了?」
孟落還是那副輕笑的樣子,「再裝下去也沒意思了,不是嗎?」
他微微向後靠了靠身子,直視著賀宇,眼裡滿是輕蔑與驕傲。
那是賀宇沒見過的,不一樣的孟落。
他說,「你說的對,是我殺了她,我殺了他們。」
「你利用周放,把他當成你的棋子,幫你殺人,同時也成為你的掩護傘,將自己藏在真相的後面,安靜的看著這一切。可憐周放還一直覺得,你只是一個無知的單純的沒有防備心的學生。」
「是啊,所以他蠢,我不利用他,簡直對不起老天把他送到我面前。」
「為什麼?」賀宇問他,「為什麼要殺你父親,他是你親生父親不是嗎?」
孟落聞言,沉默了一瞬,沒有說話。他的神情很安靜,他低著頭,長長的眼睫慢慢垂下,為他覆上了一層寂寥與惆悵。他怔怔的坐了一會兒,緩緩站起身,面無表情,卻令人覺得冷漠高傲。他看著賀宇,然後伸出手,慢慢的解開了自己的襯衫釦子。
他的手指纖長白皙,很是好看。
他的眼神平靜無波,然後,他背轉過身,將襯衫從兩肩緩緩褪下,他沒有全部脫掉,只是脫了一半,可這已經足夠讓賀宇驚愕,——在他的背上,在那蒼白的皮膚上,滿是傷痕,不同的方法造成的、深淺不一的傷痕。
孟落的聲音輕柔而乾淨的傳進他的耳朵,「那些孩子,都只是在他們那裡待了一兩年,就成了那樣,那麼,從小被他一手帶大的我呢?」
他微微側了側頭,看向賀宇,眉眼飛揚,帶了絲笑意,他說,「我啊,從有意識開始,我就在想一個問題,為什麼我要活著呢?可是後來我不這麼想了,」他的笑意加深了些,被照進窗外的陽光映襯著,明媚且絢爛,「因為,」他溫柔道,「我開始想,為什麼他會活著呢?」
賀宇一瞬間感覺到自己如遭重擊,他看著面前的少年,那一剎,沒有說出話。
孟落站在原地,默默將釦子重新扣好,又轉過身面對賀宇,將水杯端了起來,居高臨下的看著面前這位代表著正義與法制的警察,他喝著水,溫柔的問道,「你來是要抓我嗎?」
賀宇緩緩開口,「對。」
「被你逮捕,倒不算丟人。」他輕聲道,「只是,你太不了解我了。」
賀宇從這句話中嗅到了危險,他看著面前褪去了內斂沉默的外表,在溫柔笑容下隱藏著淋漓鮮血的少年,突然將目光聚焦在他手中的玻璃杯上,一把奪了過來。
他不是很確定,於是問道,「你做了什麼。」
「賀宇,」孟落看著他,渾身迸發著少年人的張揚與意氣,他看著他,眉眼中是壓不住的孤傲與輕蔑,他說,「我不會再讓自己被別人左右了,從18歲成年的時候,我就告訴自己,我不會再讓自己被別人左右了。」
他緩緩坐下,靠在了沙發上,交疊起雙腿,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大局在握的主導者。
賀宇走近他,咬牙切齒的問他,「你做了什麼?你準備做什麼?」
「你覺得呢?」
賀宇咬著牙,心裡的預感越來越強烈,他伸手就拿出手機撥120 ,然而電話剛剛撥通,就聽見孟落平靜道:「沒用的,沒那個時間了。」
賀宇伸手就想掰開他的下頜,幫他催吐。可是來不及了,因為孟落已經開始起了反應,他的臉色發白,手也開始發抖。
賀宇伸手去扶他,恨聲道:「你這是何苦!」
孟落倒在他的胳膊上,眼睛已經要睜不開了,他想說,他生來看不上這個世界,所以不會讓這個世界折辱自己。他想說,他少時讀過泰戈爾的一句話: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他這一生注定無法如夏花一般盛放,便只求能如秋葉一般凋零。
可是他已經開不了口了,他閉上了眼睛,安靜的沒有掙扎的離開了這個世界。
賀宇看著懷裡沒了氣息的少年,如果忽略掉嘴角的鮮血,他就好像是睡著了一般。那一剎,賀宇內心百感交集,他曾經覺得這個安靜內向的少年可憐,也曾經覺得這個心思縝密的劊子手可怕,可現在,他永遠的閉上了眼,他的面色平靜,一如他平日給人的感覺一樣,那樣青春無害。
每一條生命的隕落都讓賀宇難過,警察的職責是盡可能挽救更多的生命,而不是看著它在自己面前凋落。
賀宇輕輕的扶起他,將他放在了沙發上,然後,打電話給自己組員。
「卡。」王導很滿意,「燕清池你這場演的不錯。」
燕清池這才從沙發上起來,吐了口裡的血漿,朝王導笑了笑,「謝謝導演。」
江默宸還沉浸在戲裡的情緒中,這會兒看到他坐起來含笑看著自己,一時有些恍然,竟是怔了一下。
因為是集中拍攝孟落家的戲,所以下面幾場戲還是和燕清池有關。燕清池看著自己劇本上被劃掉的場次,只覺得按這個進度集中拍下去,自己估計過幾天就要殺青了。他想到這兒,一時竟有些捨不得,也不知道是捨不得這個角色還是捨不得某些人。
他這邊正惆悵著,管枚就發了消息過來,告訴他這部戲還有一周他就可以殺青,殺青後無縫對接《來戰吧!朋友!》這個綜藝,同時下個月中旬進《綿綿棉花糖》這個劇組。
燕清池看著《綿綿棉花糖》這五個字,手有些顫抖,「偶像劇?」他問。
「對。」管枚回他,「IP改編,你演男二,人設不錯,男主和你也認識,老朋友了。」
燕清池這下有些懵,和他認識?還是老朋友?「誰啊?」
「衛嵐啊。」管枚直截了當。
燕清池瞬間沒話說了,他想了想,除去江默宸和自己的家人,他似乎也確實就和衛嵐認識並且聊過幾次天。
「衛嵐知道嗎?」他問。
「這我就不知道了,你可以問問他。」
還是算了吧,燕清池已經能想到衛嵐知道後會是什麼表情了,估計要仰天大笑出門去,插著腰告訴他風水輪流轉,你也有今天!來,燕清池,給爸爸洗腳!
所以,「為什麼要選這個劇啊?」
「還能為什麼,當然是因為這個劇肉眼可見能爆啊!」管枚給他分析,「現在圈裡能擔主賣劇的就那麼幾個人,衛嵐就是其中之一。這種IP改編,有固定的書粉,所以投資方願意投,電視台也願意買,而且偶像劇好上星,也容易塑造人設,爆劇爆人,你現在可不就是需要人氣,演這種最合適。」
燕清池看她打了這麼一大串文字,回道,「OK,知道了。」
「那就這樣,我到時候去接你。」
「好。」
燕清池收了手機,深深感受到,他是真的快殺青了。
下午吃飯的時候,燕清池把自己快殺青的事情給江默宸說了聲,江默宸之前給他說下一步的工作安排時就知道他快要殺青,只是如今從燕清池嘴裡說出殺青這兩個字,他竟莫名有些怔忪,隨即才道:「也差不多快到時間了,你簽這部戲的檔期本身就一個月都不到。」
「管枚給我接了個綜藝和偶像劇。」
「我知道,我看過了。」
燕清池嘆了口氣,「突然要換地方還有點不習慣。」
江默宸聞言,調笑道:「怎麼,捨不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