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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訪》第15章
☆、第15章

  承昀與兆鱗兩人遊蕩過熱鬧的街道,他們先是去鬧市買了酒和熟食,而後來到了一條幽深的小巷,遠遠就聽到了打鐵的聲音。

  "不是要出城嗎?"承昀不解。

  "拿樣東西。"兆鱗說得頗為神秘。

  於是兆鱗下馬,進入冶鐵作坊,承昀在外頭等待。

  兆鱗進入作坊沒多時便出來了,出來時手裡多了把挫刀。

  "這是?"承昀愕然,他們是要去出城去遊玩,怎麼還帶了這樣的東西。

  "我們邊走邊聊。"兆鱗將挫刀遞給承昀,躍上馬身。

  繞過熱鬧非凡的街道,騎馬朝東門前去。

  "承昀,如果同一人鑄造了兩口鐘,敲了一口,另一口會跟隨著鳴叫,那是什麼原因呢?"

  路上兆鱗詢問了承昀一個問題。

  "樂器中偶爾會有這類怪事,想是鐘模相同,且各方面都近似,由此震發的聲音也一致,因此只需擊響其中一件,另一件便也會隨之發出聲響。(這個就是今人所說的共振,聲學中叫共鳴。^^)"

  承昀很快做了回答,而後看著自己握於手中的挫刀愣了下。

  "那庵堂鬧鬼一事,也就是庵堂裡有口老鐘和西塔是同一人鑄造,三更天的時候西塔的鐘響了,庵堂的便也隨之而響。"

  兆鱗輕笑,所謂鬧鬼一事,也就如承昀所說的是樂器中偶爾會有的怪事。

  "你該不是想用挫刀把鐘壁磨薄?"

  承昀顯然也明白了,既然庵堂的鐘鬧得人心惶惶,還是需要破解的方法。而這破解的方法,其實很簡單,只需改變其中一口鐘鐘壁的厚薄,就能達到了。

  "這事鬧了些日子了,不厭其煩,解決了也落個耳根清淨。"

  兆鱗說道,連他所結識的交好都有人深信是鬼怪所為,更不用說其他人了。

  "這『鬧鬼'一事,原來是如此。"承昀笑了,也虧兆鱗想得出拿挫刀去磨鐘身的破解方法。

  "不只是如此,到了那庵堂,我再告訴你另一件事,那破庵堂怪事都湊一起了。 "

  兆鱗笑道,他悠然騎馬,帶承昀出城門。

  今日是上巳節,城裡的人都往城外趕,馬匹車輛轎子擠做一團。雖然裡邊也有不少騎馬的,但卻只有兆鱗和承昀是兩個男子共乘一匹馬。這兩人又長得出眾,人中龍似的,不時有人對他們張望。

  承昀原先並沒意識到他和兆鱗共騎匹馬有何不妥,這時候才留意到,便有些不自在。

  兆鱗倒無所謂,別人想看就看吧,他就是喜歡騎馬而討厭乘車,而承昀又沒有好馬騎,兩人共騎一匹馬有什麼好古怪的。

  "承昀,你不抓我身,待會兒掉馬身可就麻煩了。"

  擠出城門,兆鱗對鬆手無憑藉的承昀做了告戒,畢竟兩人所乘的馬,一到野外,就會撒蹄狂奔。

  "我們兩人騎一匹馬,不免有些奇怪。"承昀不習慣他人過多的留意,何況平日裡就是有見兩人騎匹馬的,也是一女一男,或是其中一位為幼童。自己實在是遠離人群太久,竟忘了這麼一件不成文的規矩。

  "我下回送你一匹好馬,這樣你日後進城找我也方便。"

  兆鱗說時,心裡想像一位騎馬的俊秀男子,前來拜訪他的情景。那匹馬應該是純白的,腳力健,姓情溫和。

  "我曾有一匹黑色的馬,是匹極好的馬,只是......"承昀追憶。那是承昀父親被削爵後,承昀留在身邊的馬匹,那馬本是王府馬廄裡一等一的良馬。

  "只是什麼?"兆鱗問,承昀是位世子,自幼必然學過騎馬與弓箭。

  "三年前我贈予了裕王,他還將馳騁千里,而我終只是困於蝸屋中,再好的馬也是枉然。"

  好在裕王是個愛馬的人,那匹黑馬,也成了裕王的愛騎。

  "你和那裕王倒是交情深厚。"

  兆鱗想起了承昀的佩玉是裕王贈予的,再想到承昀的愛馬也贈予了對方,心裡便有些沒來由的不快。

  "他就像我兄長一樣。"

  承昀微微一笑,當他知道裕王有可能被立為太子時,想然是極其高興的。

  "他那組佩難道是與你交換馬匹時的禮物?"

  兆鱗問。

  "並不是,那是五年前贈的。"承昀感覺到了,自己似乎說了不該說出來的話。

  "如此說來,裕王也時常前來看望你?"兆鱗再問,他想明白了,為何承昀書房中會有兩張椅子。何以還多出了一張,原來如此。

  見承昀有所顧慮,兆鱗也不再問,他是先入為主將承昀的生活想得極其單調,但事實上並非如此。

  只怕那夜訪承昀、於夜幕下騎馬前去叩門的不只他一人,還有那位即將成為太子的裕王。

  得有著怎樣深厚的情感,才能使在朝廷中一度謹慎到裝扮愚笨的裕王,冒著危險前去拜訪一位身份極度敏感的同宗子弟呢?那需要怎樣的深厚情感?

***************************

  出了東門,路上可見沸揚的遊人,這些遊人中不乏跟隨家人出行,打扮秀麗的佳人。上巳日,不僅是游春日,亦是男女相會之日。好在於大路的行程走完,兆鱗驅馬前往一處隱僻的小道,遊人便也稀少,到庵堂所在的山腳下時,竟已見不到遊人。

  兆鱗與承昀下馬,兆鱗牽馬,山道陡斜,騎馬上去並不安全。

  "承昀,你覺得這山型貌像什麼?"

  兆鱗眺望著山體,心情倒是舒暢了許多。

  "有些像馬鞍。"承昀做了打量,覺得頗有意思。

  這山也不高,只能算是山丘,但形狀倒是有趣。

  "來,我們上去。"兆鱗拉承昀,動作親暱。

  山道彎曲不平,長滿了雜草,兆鱗從馬匹背負的行囊裡竟摸出了把砍刀,把阻攔上路的藤蔓與荊棘一併砍了。山上僅有一座廢棄的庵堂,平日裡又有鬧鬼傳言,自然鮮少有人上來。山道本是行人走出來的,長久時間沒人路過,便被雜草給霸佔了。

  兆鱗在前頭開路,承昀牽馬跟隨在後頭,看著彎身砍伐荊棘的兆鱗,他動作如此諳熟,倒是讓人吃驚。世人總認為躬身勞作是低jian粗俗的行徑,但"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情趣卻很少有人能真正體會。

  兆鱗略做清理,道路通暢了許多,其實不做整理也是能上山的,但難免要被荊棘劃得一身傷。

  兩人登上山腰時,見到附近有一座涼亭,便到裡邊休息。

  兆鱗抬手想擦去額頭上的汗水,留意到雙手都很髒,甚至連袖子也沾染了泥土與草汁便作罷。承昀見此,便抬手幫兆鱗試去額頭上的汗水,承昀的手很冰涼。

  兆鱗有些吃驚地看承昀,他始料不到承昀會有這樣的舉止。

  "我的手比較乾淨。"承昀顯然也對自己的舉止有些迷惑,遲疑了下才呢喃了一句。

  大概是感到有些赧意,承昀便在兆鱗一側坐下,不再與兆鱗說話,而是眺望山腳的景緻,適才兩人走過的山道,彎曲如狹小的河道,想到兆鱗這樣一路砍伐上來,若是平日裡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早累垮了。

  "承昀,你說這山谷像不像一個魚盆。"

  兆鱗走至承昀身邊,手指山腳的景緻,他一上來就留意到了,這坐不起眼的小山丘,確實有些獨特。

  "是有些像,真有趣。"承昀笑道,想到他們正處於魚盆之中,想必是兩尾自由暢意的魚。

  承昀剛說完話,兆鱗竟扯開嗓子,大喊:"承昀!"

  承昀愕然,隨即聽到了山體傳來的迴響,兆鱗的聲音被擴散了出去,極至消逝。

  "哈哈,果然如此。"兆鱗笑得跟孩子似的,他當初聽明泉說他們下山的時候,一直覺得鐘聲在身後緊追,就猜想可能是山體的迴響所至。

  "兆鱗!"一時玩興起,承昀也學兆鱗朝山谷大聲喊,於是兆鱗的名字也由山間迴響極至消逝。

  "你喊我什麼?"兆鱗問,嘴角掛著笑意。

  承昀不回答,他一時對山體的迴響驚喜過頭了,見兆鱗喊他名字,他便也不假思索喊出兆鱗的名字。

  "承昀,你明明就喊得出口,下回不准再喚袁公子。"兆鱗笑得極暢意。他知道承昀平時與人並不親近,也因此鮮少肯去喊別人的名字,總是分外的客套。

  "再喊一次聽聽。"兆鱗笑得很無賴。

  "兆鱗。"承昀無奈又喊了一句。

  "嗯,我們上山去。"兆鱗心滿意足,抓住承昀的手。

  兩人上路,兆鱗繼續清理小道,他倒是幹得得心應手,也沒花費多少時間,兩人就已經登上山頂。

  遠遠就看到了那座衰敗的庵堂,隱藏於蔥翠的樹木中。

  兩人走至庵堂,見木門大開,於是便走了進去。

  庵堂十分破敗,看來荒廢很多年了。那口老鐘就掛在佛堂左側的木樑上,看起來十分的陳舊,除此並看不出有什麼奇異的地方。

  此時離午時尚早,兩人便決定到這附近走走,看有沒有什麼賞玩的地方。

  出了庵堂,庵堂後面有條石階小道,兩人沿小道走,來到了一處涼亭,涼亭邊上還有個水潭。

  登了一早上的山,兆鱗與承昀除了疲憊外,也有些餓了,兩人就在涼亭上休息。

  略做休息,兆鱗與承昀到潭畔清洗雙手。

  此時雖距離午時還有半個時辰,但本該老大的太陽卻隱匿於雲層裡,不肯露臉。今日雲層厚重,天氣也悶熱,只怕午後會下雨吧。

  承昀有些擔慮,早上外出時也沒想到要帶傘。

  "這水真清澈、冰涼。"

  兆鱗讚道,這鮮少有人到來的地方就是美好,就連那湖畔開的蘭花都清麗可愛。

  兆鱗正說著,就動手去解身上的衣服,他適才上山流了一身汗,顯然打算入潭洗澡。

  "兆鱗?"承昀看見兆鱗將脫下的外衣丟上草畔,露出驚訝的表情。

  "承昀,這潭水好冰涼,你把衣鞋脫了,也下來吧。"

  兆鱗已經把鞋襪都丟上草畔,僅穿條中褲,人已經步入潭中。

  "你......"承昀十分無奈,哪有人心血來潮就在暮春時把衣服脫了,下潭戲水的,兆鱗這人做事從不按常理。

  承昀穿的是深衣,裡邊只有件中單,他那裡肯脫,只能站在畔上看已經下水直呼冰涼的兆鱗。

  "我上亭子吃酒。"承昀不理會兆鱗,看到luo露上身的兆鱗,他竟有些不自在。

  承昀回亭子倒酒吃燒雞,偶爾抬頭看向在潭中遊戲的兆鱗,眼裡有了幾分羨慕。兆鱗見承昀在看他,便揮手喚承昀下來,承昀哪肯理會他。

  繼續低頭吃東西,兆鱗帶來的幾樣熟食除了有些油膩外,味道都還不錯,那酒也很清香,承昀悶聲獨自享用。

  "『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

  兆鱗朗聲詠道,這是《論語》裡的字句,於此刻詠道,別有一番情意。

  承昀抬頭,才留意到下起了細雨,而水潭邊的兆鱗高興得忘乎所以,正大聲朗著這幾句充滿詩意的字句。

  也只有兆鱗這樣的人,才能有這樣曠世的情懷。

  上巳日,本就該如此不是?

  承昀起身解去了外頭穿的深衣,將深衣放好,而後是鞋襪,他穿中單,赤著腳,在細雨中步入水潭。

  潭水冰涼得有些寒意,潭畔上的蘭花散發出清香,毛毛的細雨灑落,像微風一樣輕觸臉龐。那些古人所描述的如詩如畫的情致,不就是這樣的嗎?風乎舞雩,蘭湯沐浴,也就是這麼一回事啊。

  見承昀下來了,兆鱗來到承昀身邊,拉承昀朝深水處步下,他的身子貼住承昀的背,雙臂將承昀攬抱。

  "水很冰涼吧。"兆鱗在承昀耳邊低聲笑道,他沒料到承昀會脫去衣服下來。

  "上巳日的蘭湯沐浴,不也就是這麼一回事。"兆鱗臉帶笑意,他抬手取下了承昀頭上的束髮簪,承昀的一頭長髮披落入水。

  承昀沒曾想把頭髮弄濕,回過神來,亦抬手拔了兆鱗的發簪,於是兩人都披頭散髮的立於潭中。

  "承昀,可有人說過你秀美非常......"兆鱗用手指碰觸承昀的唇,承昀的唇是嫣紅的,還帶有美酒的清香。

  兆鱗親吻承昀的時候,承昀沒有拒絕,他當時顯然是愣住了,意料不到兆鱗會吻他。

  但被吻時的美妙又使得承昀忘了該推開兆鱗,於是兆鱗捧住承昀的頭,給了承昀一個長長的吻。

  兆鱗將唇移開時,承昀終於有了些回應了,他愕然地看著兆鱗,抬手碰自己的唇,身子也在這時癱軟,險些沒入水中,好在兆鱗眼疾手快抓住了他。

  "承昀?"兆鱗急喚,他抱住承昀,承昀有些驚魂未定。

  "我們上岸。"兆鱗攬住承昀,將他帶上岸。

  於是承昀坐在開滿蘭花的潭畔一言不發,兆鱗拿了自己的外衣,給承昀披上。他站在承昀的身邊,有些不安的搓手。

  承昀很震驚兆鱗會吻他,而兆鱗也有那麼點驚訝自己會做出這樣的舉止,他是喜歡承昀,但也沒曾去細想他對承昀算什麼樣的情感。他本就是一切隨姓的人,全憑喜好,鮮少去探究原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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