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五
“找到他當年因誤會而反目絕情的妻子,傳他的死訊,說他已實踐了當實諾言,同時,以他的標誌‘招魂旛’作為信物。”
“唉,你……你為什麼不早說?”
“閣下也沒肯說出原因。”
“他自殺在什麼地方?”
“北邙鬼後一座古墓裡,墓道已由在下遵他的遺命封閉。”
幔子後久久沒聲息,可怕的沉默,方石堅在回想“招魂旛”告訴他的故事:“四十年前,愛上一個女子,但不獲她的青睞,用暴力佔有了她,恨使兩人分手……二十年後,遇見一個資質極佳的少年,收徒不成,一怒而殺了那少年,因為那少年從母性,他母親沒透露身世,不知道是親生子,於是,他自咎之餘,立誓不再殺人,不在日光下出現,應允他妻子在了斷一件私人恩怨後決以贖罪……”
這確是一樁人倫慘劇,雖說孽由自招,但仍可憫。
“五嶽神魔”低著頭道:“她是老夫師侄女,老夫有意讓他們破鏡重圓,但遲了一步……”
方石堅沒開口,他在想,對方將如何打發自己。
“五嶽神魔”悶聲不的轉入幔子之後,聽腳步聲轉到另一個方向。
方石堅癱瘓在椅上,根本無法動彈,像一個久臥虛弱的病人,連半絲力氣都沒有,他又想“五嶽神魔”並非正道人物,他是“酆都公主”秦如意的師門長輩,很可能,他力主找到“招魂旛”的目的,是想利用“招魂旛”為臂助,幫秦如意一統武林天下,藉此武林史上空前的以女子身躍登共主瑩座,來彌補她心靈上的創傷,這是很有可能的,但現在這打算已經幻滅了。
約莫盞茶工夫,“五嶽神魔”去而復返,走近方石堅身邊,沉聲道:“這樁公案還有誰知道?”
“除了在下,沒任何人知道。”
“嗯!會主的意思,不希望這件事洩出江湖……”
“永遠不會,在下受過‘招魂旛’的好處,不會忘恩義。”
“你願意加入本會嗎?”
“……”方石堅打了一個寒噤,沒開口。
“以你的能耐,定可有一番作為,名揚四海。”
“……”還是沉默。
“五嶽神魔”雙睛一瞪,道:“方石堅,你目前功力盡失,如不解除禁制,七七四十九天之後,將成殘廢,永遠無法復功,你願意一輩現世嗎?”
方石堅雖然乏力,但個性仍在的,咬牙切齒地道:“士各有志,相強無益。”
“你不願意投效”
“不!”
“那你算到生命的盡頭,江湖上將再沒有‘冷面修羅’其人。”
“在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你對你的生命與成就毫無依戀?”
“大丈夫生而何為何地,在下不在乎?”
“五嶽神魔”冷極地一笑道:“你真的不在乎?”
方石堅抗聲道:“真的不在乎。”
“五嶽神魔”撫了撫口須,陰聲道:“你不在乎,可是卻有人在乎。”
心中一動,方石堅道:“誰在乎?”
“五嶽神魔”一個字一個字地道:“無回玉女蔣蘭心。”
眼有一黑,方石堅幾乎暈了過去,目眥欲裂地道:“你們擒住了她。”
“大概有這回事。”
“你們……準備把她怎麼樣?”
“不怎麼樣,要她在陰司路上與你作伴。”
方石堅大叫一聲,五內皆裂,“無回玉女”懷有自己的骨肉,她死了便是兩條命,她何辜?未出世的孩子何辜?口一張,一股鮮血奪口噴出,人翻下椅子,椅子隨著翻倒,正好擊中他的後腦,他真的昏過去了。
醒來時,伸手不見五指,霉濕之味觸鼻欲嘔,他想,這該是地牢。
突地,他發覺後腦勺疼痛難當,用手一摸,有些沾濕,是流了血,部位正好在“玉枕穴”上,不用說,這是倒地時被椅子的棱角砸的。
一想到“無回玉女”落入對方手中,登時心如刀扎,後腦的疼痛消失了,也可以說他是忘,那根本不算什麼。
為了救“無回玉女”和她腹中那塊肉,看來只有屈從一條路,心念及此,幾乎又要噴血,心裡那份怨毒,簡直無法以言語形容。
他現在連想死都不可能了,他身上負著另外兩條命。
恨,絕望,在啃齧著他的心靈,像是靈魂被一點點的剝離軀殼。
驀然,他感覺“丹田”之內,似有真氣蠢動的跡象,忙運心法,真元果然源源湧生,過度的意外喜悅,反而使他發了痴。
對方不會主動解除自己的禁制,這是什麼原因?他苦苦她想,難道暗中有人援手,但是誰呢,這是不見天日的地牢,怎麼可能有外人闖入呢?
他下意識的四下張望,但什麼也看不到,更沒有任何聲息。
太古怪了,簡直無法思議。
他摸著頭,又觸及腦後的傷口,突然靈光一現,莫非解禁的關鍵在“玉枕穴”誤打誤撞地碰上了,非常可能……
呆了一陣之後,他想,試行復功看,如果功力恢復,便有脫出的希望,於是,他拆除雜念,端然跌坐,運起功來。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到“軋軋”的聲音,忙收功睜眼,只見一盞燈籠,一手提燈,一手提盒,不用問知道是送食物來了,他重行倒下,裝作虛弱的樣子。
內柵一開啟,黑衣武士放下食盒,口裡道:“吃吧,別餓死了。”
方石堅半睜著眼,沒有說話。
那武土用腳尖把食盒推近些,又道:“冷面修羅,要死也得做個飽鬼,餓著肚子多難受!”說完,哈哈一笑,提著燈出柵,逐重鎖上。
牢內又是一片漆黑。
方石堅默察功力,已恢復了一半,心裡想:“不吃白不吃,鐵漢也經不起!”於是,他摸索著把食盒裡的菜,餅,湯一氣吃光,精神果然振作了許多,他又開始運功,功畢醒轉,不知什麼時辰,但功力復原,虛室生明,眼前已能辯物,果然是座石徹的地牢,霉濕陰暗,連張木板床都沒有。
現在,他開始盤算脫困的問題,但最主要的不是他自己能否脫困,而是如何救出“無回玉女”。
在情況完全不瞭解之下,救人無從談起的,但又不能不救。
像熱鍋上的螞蟻,他在牢內焦灼地來回踱步,想了又想,還是一籌莫展,最後,他決定繼續裝作受制,伺機行事。
主意打定,心裡便泰然了些,最使他振奮的是鐵劍沒被搜走。
靠近圍牆的一排矮屋前,栽了一根木樁,木樁上縛著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子,兩名武士分站木樁的兩側,正面一名武土,長劍抱胸,等待命令行刑。
那女子,正是“無回玉女”蔣蘭心,她木然望著正前方,沒有驚懼,也沒有恨,似乎她的思想已完全麻木了。
相隔不遠的地方,站著一排佩劍武土,有十二名之多。
不久,一個滿臉橫肉的黑袍老者,緩步入場,所有在場武士,齊躬身為禮,黑袍老者走到那排武士前立定,面對木樁。
空氣是死寂的,使人有一種被重壓的感覺。
方石堅被兩名武士架著入場,他虛軟得只要武士一鬆手便會倒,他被架到木樁右側一丈之處。
“無回玉女”緩緩回過臉,四目交投,她笑了,笑得十分淒愴,但並不失其美。
方石堅木然望著她,嘴抿得很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