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第九章 傷心怪客
二更時分,中平鎮上除了兩三家茶館與賣麵食的小吃店,還有幾個小貓小狗的顧客之外,全鎮一片冷清,十之七八已進入了睡鄉,這種近山的荒僻小鎮集,是沒有夜市的,依然保留了日出而作,日沒而息的習俗。
在一家小客店的房間裡,一燈如豆,一個半老婦人與一個俊美絕倫的勁裝少年,停桌相對而坐。少年面色冷漠而沉重,先喘了口大氣,才開口道:“大娘,我已經來了三天,如果今晚您不現面的話,明天我就要走了。”
半老婦人道:“我交代過小二,如果你來的話,便通知我,傳訊很費事的,因為我不願意讓別人知道我的行動。還算好,信還是傳到了。”
他倆是誰?正是方石堅與田大娘。
“蕭姑娘好嗎?”
“唉!可憐的孩子,還不是一樣,有時清醒,有時糊塗,我倒是願意她糊塗下去,我實在怕看她清醒時那份痛苦傷心的樣子。已經十年了,我不知道她還能熬多久……”
“……”方石堅無言地點點頭,面色更沉重了。
田大娘雙睛一亮,道:“方少俠,你巴巴地重返中平鎮,莫非這麼快就有了歐陽仿的消息?”
方石堅咬咬下唇,道:“是的!”
田大娘雙手緊按桌面,顯得十分激動地道:“怎麼樣?人在哪裡?”
方石堅心裡疾轉著念頭,該不該照實說出歐陽仿自葬鬼冢的經過呢?如果揭開了神燈之謎,牽扯必多,略微思索之後,決定保留部分謎底,當下沉聲道:“他已離世了!”
田大娘陡地站起身來,臉色變的十分難看,慄聲道:“他……死了?”
“是的!”
“是你照我的話,發現他變心而殺他,還是……”
“他是自己死的,死得很悲慘。”
“說,告訴我經過。”
方石堅定了定神,道:“是巧合,我碰到他,他認得這柄鐵劍,所以就揭出了他的來歷,那時……他已經站在死亡的邊緣……”
田大娘顫抖著聲音道:“你告訴了他美玲的情形嗎?”
方石堅垂下眼光,期期地道:“我……告訴他,美玲已經……不在人世了。”
田大娘一把抓住方石堅的胳膊,圓睜雙目,厲聲道:“你……你……為什麼要這樣說?”
方石堅嘆了口氣,道:“大娘,別激動,聽我說,他已經是頻臨死亡的人,但十年來,他堅持著苟延殘喘地活下來,這是為了美玲,如果我告訴他美玲為他而發了瘋,結果會怎樣?他會把痛苦帶進墳墓,死不瞑目。如果讓美玲與他見最後一面,美玲所賴以活下去的一絲希望破滅,結果又是什麼?”
“……”田大娘眼眶裡淚珠在打轉。
“大娘,死者已矣,活著的讓她在夢幻中活下去,這是我……當時的想法。也許我做錯了,可是……能有更好的辦法嗎?”
“他……他怎麼會死?”
“他說十年前遭人暗算,死裡逃生,變成了半人半鬼,不能見人。他每天在等,希望美玲能找上他,但這夢想被殘酷的現實粉碎了,生命之火已經熄滅,無法重燃,只有……含憎愛分明以歿。”
“他遭什麼人暗算?”
“沒有說,他說人死萬事休,算了。”
“什麼叫半人半鬼?”
“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看他的情形是怎麼樣?”
“我沒有看到他的真面目,他……隱藏著對我說話……”
田大娘搖撼著方石堅的胳膊,低啞而冷厲地道:“是誰埋葬了他?”
方石堅實在難以自圓其說,硬著頭皮道:“他自己,他已經事先作了安排!”
“這麼說,你根本沒見到人?”
“是的!”
“你斷定他死了?”
“可以這麼說!”
“如何斷定?”
“他已經自封在墳墓裡。”
田大娘冷哼了一聲,淚眼中迸出了寒芒,咬牙道:“完全不合情理,你最好說實話。”
“這全是實話!”
“語意暖味,設詞含糊,你……到底隱瞞什麼?”
“大娘不信?”
“一點也不信。”
方石堅不由傻了眼,他自己也覺得如此交代實在使人無法相信。在萬般無奈之下,苦苦一笑,道:“大娘,如果我照實說,您可要守口如瓶。”
田大娘激動地道:“說,快說。”
於是,方石堅以極低的聲音,把前後的經過,照實說了出來,田大娘雙手一鬆,坐回椅上,身軀簌簌抖個不住,面皮也起了抽搐,久久才迸出話聲道:“他……他就是神燈的主人?”
“是的!”
“此地入山到禿頂峰,只一天半路程,為什麼……不對!”
“什麼不對?”
“美玲為什麼不說以神燈為記的這一個約會?”
“這個……就不得而知了。”
“你說的全是實話?”
“人格擔保,如果將來大娘發現有虛偽的地方,我的腦袋隨時等著。”
“方石堅,如果你所言不實,我要殺你實在太容易了……”
“當然,我毫不懷疑。”
田大娘的淚水又告傾瀉而下,悲不可抑,哭叫道:“為什麼?為什麼天公要如此荼毒這一對苦命鴛鴦?……”
“卡卡”屋瓦壓碎的聲音,田大娘一手弄滅了燈火,閃電般奪門而出,方石堅也是大吃一驚,緊跟著射了出去,不差先後地上了屋頂,一條淡淡的黑影已在二十丈外,兩人不約而同地彈身疾追。
那人影快得出奇,只眨眼工夫,便落入鎮外的林中去了。兩人追到那片林子裡,田大娘一揮手,他們分左右抄林!
兩人分開,穿林從左右抄搜,不久,到了林外,雙方會合,方石堅沮喪地道:“我看是追不及了,對方的身法太驚人。”
“你認為可能是什麼人?”
“無從想像,也許是無意路過……”
“不對,照對方的身法判斷,是一個上上之流的人物,不可能踏碎屋瓦,連弄出聲音都不會,一定是有意的。”
“但我們追不到人。”
田大娘窒了一窒,道:“不行,我得馬上回去,這內中有蹊蹺,說不定……”
方石堅下意識地一陣緊張,道:“說不定什麼?”
“不要多問,我以後會找你。”
“大娘,我可以請問上次見蕭姑娘的宅院在那裡嗎?”
“我不能告訴你,你也絕對不可以試著尋找,否則後果難料。我最好也趕快遠離這地區,這檔子事不能向任何人提起。”說完,飛閃而逝。
方石堅怔在當場,他不敢漠視田大娘的警告,從黑白雙妞上次在感應寺中,出手之間,使江湖上黑白道聞名喪膽的人妖“綵衣仙娘”與“毒心公子”“賽神仙”等連大氣都不敢透,這證明她們的主人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可怕人物,所不解的是蕭美玲怎會住在那神秘的宅院裡,她是否也是她們一家人?
田大娘惶急而離,她想到了什麼?
那神秘人影,踏碎客店屋瓦,是有意還是無意?
如果說那人影早已在屋面竊聽,不用說,自己告訴田大娘的,他一定全聽。這一來,神秘的謎底,算揭出了江湖,會發生什麼後果?
想到這裡,他不自覺地打了一個寒噤。
驀地,一聲淒涼的嘆息,從林子裡傳了出來。
方石堅心中一動脫口道:“林子裡是哪位朋友?”
一個帶著濃重鼻音的聲音道:“世上傷心客,海角斷腸人!”
方石堅不由為之愕然,傷心客,斷腸人,對方到底是什麼人?一窒之後又道:“閣下到底是誰?”隨著話聲,轉身對著漆黑的。
“傷心客!”
“傷心客?”
“不錯!”
方石堅突地想到剛才追失的那神秘人影,莫非對方隱在林中,根本就沒離開?心念之中,試探著道:“閣下是衝著在下來的嗎?”
“嗯!正是。”
“何不現身出來?”
“沒這必要!”
又是一個神秘人物,方石堅為之氣結,冷聲道:“有何指教?”
那自稱“傷心客”的聲音道:“方石堅,受人之託,就該忠人之事!”濃重的鼻音使人聽了怪不舒服的。
方石堅一聽話中有話,心頭頓時緊了起來,大聲道:“閣下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傷心客”道:“想想看,你有什麼重要的東西遺留在店房裡?”
方石堅陡然一震,立即想起了,“鬼冢主人”歐陽仿托自己送交“妙修”女尼的那個包袱,登時驚魂出竅。這東西如果丟失,落入別人之手,那還了得,身形暴彈,循聲音方向射入林中。月夜,林子裡視線不太明朗,僅能粗略辨物,但目光連掃之下,卻不見人影,額頭上登時冒出了冷汗,慄聲道:“閣下藏在什麼地方?”
“就在你身邊不遠!”聲音似遠又近,無法判明確實方位。
方石堅惶急地道:“閣下所指的是什麼?”
“傷心客”道:“別明知故問,你知道是那包袱裡的東西。”
這一說,使方石堅寒氣大冒,看樣子東西已落在對方手裡,他什麼時候取到的呢?是了,定是自己與田大娘追入林中,對方卻乘機回店,但對方怎會知道那是自己受託的東西呢?想到這點,不由全身發了麻,如果不追回那東西,問明原因,後果的確難料,當下顫聲問道:“閣下拿到了那包袱?”
“大概是!”
“打開看過了?”
“這倒沒有!”
“閣下怎知這東西是受人之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