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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絕之南城夢覺/蛻羽/殊途同歸/九江秋曉/海晏天青》第71章
  

  【第七章】

  事情的進展,恰如東方煜所猜測的。

  關清遠無意逼得外孫失心或當場和自個兒反目,自然不可能真讓這個「孫婿兼孫媳婦」有所差池。白冽予動手解除禁制之時,長者雖未做出什麼保證,卻全程陪同在旁,一瞬也不曾錯漏地緊盯著他每一個步驟……饒是青年對這個外祖父向來無甚好感,卻也不免因此而心頭大定,實際動手時自也多了幾分底氣。

  白冽予雖未曾真正實踐過,卻已無數遍練習過所需的手法和真氣應用的路線,事前也已用枯海真氣仔細查探過情人身子的狀況和自身所學相互印證,只要能穩住心神平靜以對,以他在醫道和武道上的造詣,解除禁制之事自然是十拿九穩。耗費半個時辰、用盡了他那身才修習半個月左右的枯海真氣後,白冽予無驚無險地拔除了關清遠所種下的禁制,糾纏了東方煜十多天的折磨至此到頭……當三個時辰的「間隔」過去,足以令人瘋狂的疼痛卻未如幾個時辰前般朝己席捲而至時,年輕的碧風樓樓主雖依舊虛弱,卻仍喜不自禁打榻上跳起、深深吻住了在旁守候著、眼眶已微微泛紅的情人。

  ——卻也僅此而已。

  禁制解了,東方煜給壓制在氣海多時的真氣同樣得了釋放,自然得好生行功溫養經脈。而白冽予一方面在旁為推宮過血,以自身原有的玄寒真氣助其調養身子,一方面卻已盤算起該如何擺脫如今的狀況。

  若關清遠的目的真如其最初所說的,只是希望將功夫傳授給自己……那麼,在自個兒已達到要求的此刻,他便該釋放兩人,或者就此離船才是……可他卻沒有這麼做。

  事實上,除了東方煜身上已沒了禁制折磨之外,二人在船上的境況竟是與先前相差無幾——關清遠依舊停留在隔室,用那種無言的威壓限制著二人的行動;而他們也依然不知自個兒身在何方……若非先前有那禁制作梗,在抬眼見不著天色的密閉艙房裏,白冽予甚至很難分辨得清時間的流逝——偏生長者卻什麼都不曾說明。青年雖非坐以待斃之人,也已開始琢磨可能的逃脫方式,可如此近似於初時的、那種仿佛潛藏著什麼的虛偽平和卻讓他心底的不安感日復一日地加深,即便容顏之上顯不出太多情緒,眸底的鬱色卻已是再難掩藏。

  可讓他煩心的還不只這些。

  打二人遭關清遠半途攔阻至今,也有半個多月了。先前分了他心神的因素不再,以白冽予的性子,自然不免開始盤算起這之間可能發生的種種變化……若按原先的計劃,他二人離山回莊之後,首先便是弄清海天門的圖謀,接著便是經由冱羽的仲介和西門曄聯繫,共同商議剿滅海天門的具體計劃和行動。只是他二人行蹤成迷,就算西門曄那邊一切如常,在擎雲山莊和碧風樓全亂成一團的情況下,要想聯合三方共同商議甚至展開行動也是極為困難的事……原先大好的局面便因關清遠這麼一著而陷入僵局,自然讓人十分扼腕。

  當然,以西門曄的能耐,既然探到了海天門的目的,就算聯絡不到「盟友」,也沒有因此便坐視一切發生的道理……可就算想力挽狂瀾,也得要西門曄自身安全無虞才成。若連他也遭了暗算,事情的結果自然只會是一發不可收拾。

  ——而這,也正是當日白冽予藉故支走師弟之時刻意出言警告的理由。

  在他看來,海天門意圖謀害西門曄已不僅僅是「可能」,而是「必然」會發生的事兒了——先前的種種情報無不昭示著海天門對流影谷的野心,可要想達成這個野心,這些日子來人望地位俱達到巔峰的西門曄便是不得不除的攔路石。雖說以西門曄一流頂峰的實力,非關清遠親自出手怕是極難拿下,可流影谷所處的京畿畢竟不比擎雲山莊所在的江南和碧風樓立身的蜀地形勢單純,乃是全天下派系勢力最為複雜的地方,各派系所掌控的力量也不容小覷……若連這些勢力也參和進來,就算西門曄正身處自家地盤上,只怕也占不得多少地利。

  偏生從某些方面來說,少了個西門曄這個環節,對抗擊海天門之事的衝擊怕還要遠遠大過於他和東方煜的失蹤——不同於長年隱藏身份出外行走的二人,西門曄不論在明面上或實質上都是現今流影谷的頭面人物,若真有了什麼萬一,流影谷內部必將大亂不說,甚至很可能就此落入海天門的掌控之中,對整體情勢而言自然十分不利……白冽予雖不認為自個兒的勁敵會如此輕易便著了敵人的道兒,可在自個兒都淪為了階下囚的此刻,卻是很難對北方的情形有任何稱得上樂觀的推測。

  為今之計,也就只能盼著冱羽的警告能及時帶到了……只要西門曄那邊能夠穩住,就算他和煜這邊還得拖上一些時日,想來也不至於對大局造成太大的影響才是。

  雖說……這與其說是合理推測所得出的結果,還不如說是他無法可想之下唯一能保有的一線希望。

  望著僅以一盞燭火充作光源的陰暗艙房,感覺著心底怎麼也揮之不去的、因長者的存在而萌生的陰霾與忌憚,白冽予容色微沉,卻終在一聲輕嘆後、起身回到了屏風之後的內室。

  半掩床帷之下,東方煜靠坐床榻一側,垂落的前發為俊朗容顏罩上淡淡陰影。緊閉的眼簾訴說著男人沉入夢鄉的事實,眉間的糾結卻不曾有分毫緩和的跡象……眼前怎麼也稱不上安詳的睡容讓青年瞧得胸口一疼,那種難以名狀的不安感,亦跟隨著加深了幾分。

  這些天來,東方煜雖已擺脫了禁制發作的痛苦,一身實力也已盡複,可俊朗面容之上的憔悴卻沒有分毫削減……他的氣色依舊黯淡,眉宇間也始終沒能恢復往日應有的奕奕神采,而導致一切的因由,卻在於他如今陷於沉眠之中、卻依舊難得安穩的神色上頭。

  解除禁制至今也有七天了……可這七天來,東方煜卻始終未曾安安穩穩地睡過一覺。

  白冽予察覺不對,是在第二天的夜裏。

  那晚,理所當然地窩在情人懷中安眠的他為身旁軀體的劇顫和冷汗所驚醒,抬眼一望,只見不知何時醒轉的情人雙眼圓睜、神情間充斥著他從未想見過的恐懼和痛苦……雖說在他出言關切後,東方煜很快便平復了心緒、有些無奈地笑著告訴他自個兒只是做了個惡夢而已,可心底隱隱騷動著的某種預感卻讓白冽予怎麼也無法釋懷。

  而事情的進展,也確如那份預感般越發加深了他心底的擔憂。

  接下來的幾天裏,所謂的惡夢就好像成了附骨之蛆,總在東方煜入睡不久便找上了門。有時東方煜會如先前那般猛地驚醒,有時卻仿佛陷入了一張掙脫不出的大網,總須得同樣給驚醒了的白冽予出手才能逃離。到了後來,有些心悸於此的他為了不讓青年受到影響,索性放棄了入睡轉而以打坐行功取代之。

  只是東方煜的身子才剛禁受過那禁制的一番摧折,正是須得好生休養的時候,打坐行功雖也能恢復體力,卻畢竟比不得睡眠的功效,情況自然好不到哪兒去。白冽予也曾嘗試過利用藥物或借著點他睡穴來使其入眠,結果卻沒有分毫改變……偏生他這惡夢雖來得蹊蹺,可青年分使數種手段查探,卻都探不出分毫外力導致的形跡。但若說是心病所致,以東方煜的脾性和兩人眼下的境況,卻又沒什麼說服力可言——因心病而為夢魘所困這種事,怕是更有可能發生在白冽予身上。幾番思量無果卻偏又束手無策,自然讓青年十分心煩。

  望著情人的睡容,些許無奈浮上無雙容顏,他一個側身於榻旁歇坐,凝視著的目光卻是須臾不曾稍移。

  那是交錯了憐惜、擔憂、困惑和幾分探詢的目光。

  白冽予曾問過情人究竟夢到了什麼、問過究竟是什麼樣的惡夢,竟能讓見慣了風浪的碧風樓主萌生起那樣駭人的驚懼。可奇妙——或者該說是詭異——的是:儘管夢中的情緒異常深刻地殘留在了東方煜心底,可他卻半點也記不起自個兒究竟夢到了什麼……雖說夢醒後忘記夢中的內容並不是什麼稀罕事兒,可連著幾天做了好幾回惡夢,卻一次都不曾留下分毫印象,就難免有些蹊蹺了。

  ——至少,在東方煜往日做夢的經歷裏,從未有過如此「健忘」的情形。

  在白冽予看來,這種種跡象早就說明瞭一切乃是外力導致的事實,偏生他卻找不出任何相應的證據……摸不著「外力」的蹤跡,自也談不上化解。之所以束手無策,原因便在於此。

  回想起來,當初關清遠同他說明禁制時,曾提過此禁制名為「雙煉」,並分作「體煉」和「心煉」兩部分……先前他還以為所謂的「心煉」指的乃是遭遇那樣的痛苦和折磨後、受禁制者心性上可能面臨的轉變。但若先前的只是單純的體煉,而眼下的連連惡夢便是所謂的「心煉」……那麼,不論是長者的反應抑或情人的狀況都能得到最好的解釋。

  之所以沒能脫離軟禁,是因心煉未解,自個兒仍未達到長者的要求所致。至於長者在給予自個兒相應功法時刻意隱瞞了這一點,這些天來亦未曾主動提及之事,白冽予倒是不怎麼訝異……關清遠在這些小地方對他的考驗或者說刁難也不是頭一遭了,他再怎麼憤怒也是無濟於事,還不如省下惱怒的工夫想想該如何應對的好。

  例如摸清這所謂「心煉」的玄虛。

  解除禁制後——至少是體煉的那一部分——白冽予也曾幾度以枯海真氣探過情人周身經脈,卻始終沒發現任何異常。就連以自身原有的真氣進行探查之時,煜的反應亦是一切如常——這也是他先前曾一度放心了的主因。可若一切真如他所推測的……那就意味著他先前自以為萬全的「檢查」其實仍有所疏漏、錯過了某些至關緊要的部分。

  可他究竟忽略了什麼?

  周身經脈,從十二正經再到奇經八脈無有遺漏,內腑也是如此……此外,他也曾由先前關清遠所給予的那套禁制手法去推算可能藏有玄機的竅穴,卻都一無所獲……這心煉,難道便真的隱密至斯,而連半點蹤跡亦不曾留下麼?

  等等。

  回想起來,由於有先前的經驗在,他一直是用習武者的眼光來看待、尋找煜周身可能存著的異常。可若他暫時拋開這一切,只單純用一個醫者看待病人的方式來尋找「病因」呢?

  以煜現在的情況來看,最主要的徵候無非是一個「夢」字。不論是什麼原因導致了夢境的產生,夢的「根源」所在都不會改變——

  那就是腦部。

  先前白冽予雖也曾順著經絡的路線以真氣巡行過腦部的竅穴,卻不曾在此之外進行過更為深入的查探……如今想來,他的錯漏之處,興許便在於……

  「住手!不行、不……冽、冽!」

  乍然中斷了思緒的,是身旁陡然響起的、情人近乎淒慘的喊聲。

  白冽予先前想得出神,一時未曾留心東方煜的狀況,眼下給這聲慘呼一驚,這才意識到對方已再次為深深的夢魘所虜獲,儘管雙眸依舊緊緊閉著,神色卻已是一如那聲驚喊般的淒厲……甚至瘋狂。

  「不要……放手!不要動他!住手、住手啊……冽——」

  「煜?沒事兒的,我在這兒……那只是個夢而已。煜!醒醒!」

  類似的情形雖已不是頭一回,可男人如此激烈的反應卻是首見,自然讓在旁護著的青年格外憂心……他伸手抓住情人臂膀試圖將對方搖醒,怎料換來的卻是男人更形劇烈的掙紮!白冽予一時不察給其掙脫了開,才正想加添力道重施故技,不想手才剛探出去,東方煜卻已是反掌相迎,竟似將他當成了夢中的敵人!瞧著如此,青年心頭一緊,當下真氣運起順勢同情人拆起了招,仍空著的左手卻已冷不防地一個耳光朝情人面頰搧了過去。

  東方煜畢竟是在睡夢之中,先前那一番動靜更多是出於本能,自然閃不過青年這突如其來卻又十分高明的耳光。頰上熱辣的痛楚讓男人瞬間驚醒了過來,而在瞧見身前憂心忡忡地望著自個兒的情人後,猛地一個張臂將青年緊緊擁入了懷中。

  那是個緊得連白冽予都稍感窒息的擁抱。

  可真正讓他在意的卻不是這一點……真正讓他在意的,是這緊得讓人難以呼吸的力道之外、情人身子難以抑制的震顫。

  以及……此刻落於耳畔的、那同樣隱隱顫抖著的音聲……

  「還好……還好你沒事……還好只是個惡夢……還好……」

  「煜?方才的夢,你還……記得?」

  由情人低喃的言詞間聽出了什麼,白冽予一方面抬臂回擁住對方試圖借此平息情人的不安,一方面卻已有些詫異地問出了聲——怎料他不問還好,這一問方脫口,懷中的身子便是一陣劇顫,足過了好半晌才悶悶地傳來了句回答:

  「我倒寧願自個兒什麼也記不得。」

  「與我有關?」

  「……嗯。」

  東方煜低低應了聲,音調無比苦澀:「我夢見你……被人……但我卻什麼也不能做、什麼也……不能阻止……」

  他從來不是膽小的人,可先前的夢境無疑戳中了他的死穴,即便在夢醒之後、情人也正給他擁在懷中的此刻,也依然擺脫不了那份過於深切的恐懼、自責、無措……甚至憎恨。他越發加重了環抱著情人身子的力道,可心底殘留的情緒,卻仍舊抹不去、脫不開。

  而這是他從未體驗過、也半點不想經歷的感覺。

  「冽……」

  或許是想抹去什麼,又或許是想確認些什麼,喃喃低喚間,東方煜終於稍稍鬆開了禁錮著對方的雙臂,可取而代之的,卻是落於那半啟紅唇之上的吻。先是短暫的貼合,而旋又轉為了明顯交織著情欲的含吮……他由淺至深、一次又一次變換著角度縱情品嘗那醉人的溫軟,原先停留於情人後腰的掌亦已忘情地上下流連了起來。他單掌撫握上情人臀丘,空著的一掌卻是自頸而下、極為技巧地以指勾劃過情人背脊……本自沉浸於深吻間的白冽予只覺腰間陡地一酥、雙膝一軟,竟就這般不由自主地倒向了後方的床榻。

  他這一倒,身前的男人自也跟著傾身壓了上。察覺到跨跪於自個兒腰間的男人似乎沒有就此歇手的打算,知道這意味著什麼,白冽予心頭萬般憐惜湧生,原先回擁著對方的雙臂抬起,卻不像平時那般嬉鬧著出手「回敬」,而只是無比溫柔地勾攬住了男人的脖頸。

  「我就在這兒。」

  他柔聲道,「想確認什麼也好,想掩蓋、忘卻什麼也罷……我都在這兒,都在你身畔……而這所有的一切,也都是你的。」

  仿佛看透了一切的話語,讓聽著的東方煜微微一震,蘊含著無盡痛苦的目光對向情人滿溢著柔情的眸,而終是再難按捺,寬掌滑向情人腰間一把扯落衣帶、更為深切而直接地觸碰起那早已無比熟悉,卻依舊讓他眷戀得無法自拔的軀體。

  白冽予從來不是安分的人,彼此間的情事也往往因他的「不安分」而多了那麼幾分嬉戲較勁的意味。但此時、此刻,他卻只是柔順地任由對方將自個兒的身子暴露於空氣之中,承受著來自於對方的每一個親吻和愛撫,乃至於更深的撫慰和需索——

  彼此真正結合,已是身子給從頭到腳钜細靡遺地舔吻過一番、而他也因純然被動地承受一切而給撩撥得兩度解放之後的事兒了。

  東方煜進到他體內之時,他猶在前一回高潮的餘韻之中,整個人軟綿綿地有若置身雲端,連半分氣力都不曾恢復,便因緊接而來的深入與撞擊而再次為熾烈的快感和情潮所吞沒——早已無比契合的軀體讓東方煜幾乎沒怎麼費功夫便覓得了他體內那足以帶來極致歡愉的一點——他幾乎捨下了往日慣有的一切自持和理智,卻獨獨不曾鬆開那雙攀附著男人肩頸的臂膀。一直到接連高潮後、他在恍惚中給情人反過了身子,才不得不鬆開雙臂轉而緊抵著床榻,承受著男人由後再次展開的侵入跟佔有。

  到了後來,白冽予已因連番高潮而模糊了神智,只記得東方煜不住吻著他的身子又要了他好幾回,具體的次數卻是記不清了……待到情事過後,厥了好一陣子的他由昏睡中醒轉,最先感覺到的便是那種仿佛整個人都給掏空了的倦乏和周身處處透著的疲軟——以他身子的恢復力,如此情況自是十分罕見的——再加上隱隱作疼的喉嚨、身下濡濕的被褥,以及下身那稍一移動便不住自穴口溢出的、情人殘留在他體內的痕跡……所有的一切無不說明瞭先前那番歡愛究竟有多麼激烈、東方煜的索要又是到了如何瘋狂的地步。

  按說以煜的性子,在二人「身處敵營」的此刻,本是說什麼也不至於放縱到這種程度的……會有如此舉動,就意味著那個夢境必然在煜心底留下了極深的陰影,才會讓他有了今日的失控。

  望著即便在睡夢中也依舊不安地緊摟著自個兒腰身的男人,白冽予指尖輕撫上那張滿載著深深疲憊的面容,萬般憐惜地俯身輕輕吻上了情人發際、頰側,乃至於那雙有些紅腫的唇……足過了小半晌,他才重新直起了身子,探手撈過床角皺成一團的裏衣套上以便收拾善後。

  他二人身上俱是一派狼藉,不好生清理一番委實相當難受,更別提先前連褥子都整得濕了,若是放任不管,只怕此刻脆弱異常的煜隔天便會染上風寒了……只是眼下畢竟身在船上,用度所需仍需得下人備著,讓白冽予只得勉強脫開了情人的懷抱起身下榻,以便喚來僕役準備清理所需的溫水。

  可他身子畢竟未曾恢復,雙足才剛落地便是一陣踉蹌,體內存留的殘漬亦因著這番動作而沿著腿根汩汩流了出……唇畔苦笑因而勾起,白冽予單手扶著床沿撐住身子,並自取來榻邊掉落的衣衫拭淨流淌而出的濕熱——偏生情人這趟回回都是絲毫不漏地射在他身子裏,單這樣擦拭自然只是治標不治本。察覺身子才剛立起,大腿處又是一片濕潤,青年苦笑愈深,卻也只能暫時忽略這些,而在取了件乾淨的長袍披上後緩步行至了門前。

  畢竟是習武之人,他那身玄寒真氣又是極利於恢復的,這幾步路下來,真氣自然流轉,倒是讓他身子的疲軟減輕不少,步伐自也穩當了許多。可多少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還沒等他出聲相召,房門之外便已聚集了三名僕役,且聽三人音聲,竟還隱隱起了爭執!

  白冽予畢竟是極為謹慎的人,當下便即按捺不動屏息聆聽,將三人的對話盡數收入了耳中——

  「你們瘋了嗎?那人音聲再浪、容貌再美也是個男人,更是門主極為看重的對象,豈是你能沾惹得?莫要一時因色欲熏心而丟了腦袋。」

  「丟了腦袋?你以為咱們還有命下船麼?還不如趁門主暫時離開的時候好好爽上一把……聽說他便是擎雲山莊那個人稱天下第一美人的白冽予,本就是個讓男人操的騷貨,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咱們不好生試試豈不可惜?」

  「就是。你若害怕,閃邊去就罷了,莫要在此礙咱們的事兒……這近一個月來爺可是一炮都沒打,方才又聽得那番動靜,哪裡還忍得下去?也不知他究竟是何等名器,竟能讓先前那男人操他操得如此之爽,完全給榨得一乾二淨……」

  「就算是名器,也不是咱們這些卒子消受得起的——能讓門主看重的又豈會是平常人?你們難道就不怕偷雞不著蝕把米?」

  「嘿……且不說他從頭到尾都沒出手過一次,就算他真有功夫好了,方才折騰了幾個時辰還能有什麼氣力?大戰之後正是男人最虧虛的時候,咱們現在行動,包准馬到功成……只要一想到等會兒便能捅得他浪聲求饒,爺的小兄弟就疼得不行!」

  「豈止是你?我也是一樣——對了,你說若咱們爽上一番後趁機將他捉為人質逃走,興許門主便會因忌憚他的安危而放咱們一馬呢。」

  「你們、你們——」

  先前那個出言勸阻的音聲再度響起,卻似因氣過了頭而一時有些詞窮,「你們」了半天便再也說不下去……可白冽予已然明白了幾人的來意,自然沒有繼續聽下去的理由。

  當下於三人錯愕的目光中拉開了房門,容色微寒、雙唇輕啟:

  「備桶溫水來,我要淨身。」

  脫口的音聲冰冷,再襯上那份久居高位所培養出的氣度,一時倒也將三人徹底鎮了住——只是他雖刻意放冷了音調,卻依舊掩不住情事之後的那份慵懶和沙啞,更別提那身淩亂衣袍下隱隱可見的肌膚和周身透著的情欲氣息了。先前那兩個色欲熏心的不過給嚇阻了片刻,而旋即給眼前勾人的青年迫得失了理智,竟無視於夥伴的勸阻便朝白冽予撲了過去!

  白冽予先前擺出那副姿態便是想多少打消他們的愚蠢念頭,卻不想一切終還是做了白工……這艙道不過五尺寬,兩人襲來亦不過瞬息之事,可白冽予已是一腳踏入宗師境界的人物,又豈會容他們得逞?來人甚至沒瞧清楚他是怎麼出手的,只覺得一股浩然之力陡然襲上胸口,連慘哼都不及便已倒飛出去、重重撞上了艙壁。雖未馬上斃命,卻也是出氣多入氣少,口鼻鮮血直冒,連想呻吟都極為勉強了。

  瞧著這一幕,那餘下之人雖因先見之明而避過了如此遭遇,卻只感覺周身一陣冰寒,而連分毫慶倖之情都無法升起……見他似乎給嚇傻了,青年輕輕哼了聲,卻未再多說什麼便自回到了房中——好在此人也算上機靈,一震之後立即憶起對方先前的要求,當下也顧不得瀕死的「同僚」便匆匆準備去了。

  耳聽那足音漸遠,回到房中的白冽予強忍著一身黏膩於桌畔歇坐了下,神情間帶著的卻已不是先前的冷意,而是濃濃的自嘲。

  因為長者暫時離船的事實,也因為外頭正苟延殘喘的兩條人命。

  若是在察覺心煉的存在之前,他定會將關清遠的外出視作逃跑良機。可眼下他不僅已確認了心煉的存在,也徹底見識到了心煉的威力。在此情況下,即便清楚眼下是極好的機會,他唯一能做的,也依舊只有安分地留在船上等著長者歸來而已——煜的情況並不適合長途跋涉,長者也不可能平白露出如此大的破綻。事已至此,與其冒一個連他自個兒都估算不出輕重的險,還不如多忍耐一會兒來得穩妥。

  也不曉得關清遠之所以離船是另有要事,還是受不了外孫在男人身下承歡的活春宮所致?又或者……是他早就預期了先前在艙道上的那一幕,所以才刻意隱蔽行跡坐視一切發生?

  回想起方才種種,白冽予心底雖不至於有什麼後悔之意,卻仍不免感到一陣諷刺——先前他拒絕了長者讓他拿這些個僕役練習禁制手法的要求,卻不想其中的二人最終仍是陰錯陽差地在他手裏送了命……關清遠多半是在他給煜折騰得無暇顧及之時才離開的,又豈會猜不到這船上只是懼於其威名才安分守己的僕役可能有些什麼反應?白冽予之所以刻意下了重手,也是為了借二人之事殺雞儆猴,以免船上其他僕役趁機添亂。至於那些個汙穢言詞,他自然是不怎麼放在心上的……只是思及此時、此刻,那個會為那些人的言語而義憤填膺、會不顧一切地為他抱不平的人如今仍未能脫離折磨的事實,青年心底的苦澀卻仍不免越發加深了幾分。

  也在他思忖的空檔,早先逃過一劫的那名僕役已然去而複返,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門。

  「爺,您要的溫水已經備好了……」

  「送進來吧。」

  「是。」

  青年應著的音聲淡淡,可先前才剛見識了他手段的僕役又豈有怠慢輕忽的可能?當下連忙輕手輕腳地打開了虛掩著的艙門,將一桶微微冒著白煙的洗澡水推進了艙門之中。

  「行了。退下吧。記得將外頭那兩個順道收拾了,省得他們哼哼唧唧地在那兒擾人。」

  見他已將浴桶推到了屏風邊上,不想讓對方驚擾情人的白冽予這才發了話,而令聽著的那名僕役登時如蒙大赦,恭敬地行了個禮後便即離開了艙房——他雖對這位主子口中的「收拾」二字有些困惑,卻也不會真蠢到還拿「是否要讓二人馬上斷氣」之類的問題去問。隨著房門閉闔,不多時,外頭隱隱約約的哀號聲便已不再複聞。

  知道自個兒的威至此也算立得差不多了,白冽予不再耽擱,將水推進內室便自收拾起了善後。

  關清遠回船,是在白冽予耗費了一個時辰將自個兒和情人、以及整個床榻收拾妥當之後的事。好不容易得以暫歇的青年才剛想著上榻小睡,便猛地感受到了長者迫人的威壓。掐得過於準確的時間點讓他越發確信了這諸般種種全在長者預期之中的事實,卻仍不得不放棄了原先歇著的打算主動前去「請安」。

  ——因為那個如鯁在喉的心煉。

  「你還是太過心軟了些。」

  青年甫一入內,便迎來了長者這不知該說是感慨還是責備的一句。聞言,白冽予心下暗凜,卻仍是在簡單行了個禮後方雙唇輕啟、冷淡回道:

  「若非前輩刻意佈置施為,又豈會有今日這一出?您那『以力服人』四字,看來也不怎麼頂用。」

  若長者真能將這一船的僕役治得服服貼貼,這些人又怎會因失去了壓制便妄動心思以致失了性命?

  他這番話說得十分不客氣,可聽著的關清遠卻未因此而動怒……長者只是定定地瞧著兩個時辰前曾在東方煜的索要下因支援不住而昏迷、如今卻不論神態行止間都瞧不出分毫情欲痕跡的外孫,然後極其罕見地長長嘆了口氣。

  帶著幾分無奈地。

  ——即便是白冽予,也不曾想過眼前總算無遺策的魔頭會冒出這等反應,不由得微微一怔……可長者卻沒有對此多做說明的打算。他只是在沉默片刻後自懷中取出一本小冊子遞到外孫眼前,道:

  「這是枯海訣的一些應用法門,裏面也涉及了一些心煉作用的原理,只要突破枯海訣第四層並學會這些,老夫便會傳授你心煉的解除方式並放你們離開……何時能擺脫這些,就看你願意付出多少心力了。」

  「……是。」

  如此要求本就在白冽予預期之中,是以心下雖不如何情願,卻仍是應聲接下了。

  可又一次出乎他意料的是:將冊子交給他後,關清遠竟未再多說什麼,而是擺了擺手示意他離去……青年本已做好了面對另一番言詞交鋒的準備,卻不想整個談話會結束得如此輕易,望向長者的目光因而帶上了幾分訝異——只是他們祖孫倆的關係顯然遠遠不到足以讓作晚輩的因擔心而噓寒問暖的地步,故白冽予訝異雖訝異,卻終究沒多說什麼,一個行禮後當即退出了艙房。

  當然,以他的性子,是否出口是一回事,在意與否便又是另一回事了……回想起先前長者面上略顯複雜的神色,青年正自思量著可能的因由,卻還沒能理出個頭緒,便給回房時一個突如其來的擁抱中斷了思緒。

  「煜?」

  能令他這般毫無防備的,這船上自然也只有那麼一個人……思及情人不過才睡了一個時辰多,青年心下一緊:「又作惡夢了?」

  「不……只是沒了你在身畔,所以……」

  足尖一勾將房門帶了上,東方煜由後將青年緊緊擁在懷裏,應答的音聲卻隱隱帶著幾分苦澀與歉然……「咱們一起歇著,好嗎?」

  「嗯。」

  知道這多半仍是先前那個惡夢的「遺毒」,白冽予頷首應了過,心下卻仍不免對那迫得情人失常至斯的惡夢起了些許困惑。

  「你還記得……先前那個夢的內容麼?」

  在東方煜的懷抱下雙雙躺臥上榻的同時,青年終忍不住探問出了聲,「那夢境究竟有何特殊,竟能將你逼到這種地步?」

  「……那個夢……太過真實了。」

  「真實?你是說……像是陷入幻境卻不自覺的那種真實?」

  「嗯。」

  東方煜輕聲應道,擁著情人的雙臂已然收緊了少許:「直到你將我喚醒前,我都沒有分毫置身夢中的感覺。你也知道……夢境之中總是有些天馬行空、不合道理的事兒,可我夢見的那個……與其說是夢,倒不如說是親眼見著事情發生的另一個可能性。」

  「另一個可能性?也就是說,你夢見的……是過去的事兒?」

  「嗯……我夢見了練華容」

  夢見了……當年追緝那個淫賊之時,因故太晚趕到的他所可能面對的另一種結局。

  夢見的是當時的情境,心境卻是現在的他,那個深深愛著冽、一心只想著在旁守護、支持著對方的他……所以東方煜瘋狂了,因為夢中那太過真實的一切,讓「親身面對」的他痛得幾乎無法承受。

  「你明明近在咫尺,可我卻因中了麻藥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廝對你……我好恨,恨自己為什麼掉以輕心、為什麼因著無謂的仁慈先去幫了桑淨,結果卻讓你陷入險境……桑淨確實中了春藥,但有法子助她化解的不只我一人,能幫著你的卻只有我,而我卻那麼愚蠢地耽擱了……女子的名節又如何?我個人的聲名又如何?就算是拿她的性命、甚至是整個楊家人的性命來抵,也終究抹不去你所受的——」

  「但那只是個夢而已。」

  見情人竟又有些陷入其中的跡象,白冽予連忙出聲打斷了他的敍述,同時輕吻了吻情人面頰拉回他的心思:「事實是,我從一開始就不曾落入練華容的算計。會變成……當初你見著的模樣,也不過是誤會了某些事兒所以一時失神心亂了的結果罷了。」

  說到這兒,青年微微一頓:「只是沒想到那麼久以前的事兒你都還記得如此清楚……聽來你對淨妹的怨氣倒是挺深的。」

  「所有情敵裏就屬她與你最親近,又是個知所進退的姑娘家,還讓你簪過簪子……我要半點不在意才奇怪。」

  「照你這麼說,我豈不得醋海滔天了?畢竟……我只替淨妹簪過一回,還是拿她當幌子;可你給簪過簪子的女人沒有十個也有五個吧?還是在雲雨巫山過後,濃情蜜意之時……」

  「可這些都是至少五、六年前的事兒了,桑淨卻依舊時常與你相往來,又怎能相提並論?」

  「有所往還又如何,她可是爹正式認下的義女呐……況且,你不覺得在一、兩個時辰前才剛來上那麼一回的此刻,吃這些莫名的醋實在有些過分?若淨妹在此,只怕早就氣得提劍砍人了。」

  「……這倒是。」

  回想起先前情人柔順地任由自個兒擺佈、迷蒙了雙眼在自個兒懷裏顫抖呻吟的模樣,饒是東方煜早已疲乏至極,心頭卻仍是不免為之一熱……原先環抱著青年腰身的臂膀一鬆,他抬掌轉而輕撫上那稍嫌纖細的腰身,唇間卻已是一聲低嘆。

  「身子……還好吧?」

  「沒事兒的……我的復原能力你也清楚,眼下也就是有些倦了而已,睡一覺就好了。」

  若在平時,白冽予興許還會用自個兒先前的「慘狀」奚落情人兩句,眼下卻是說什麼也不能這麼做的……見東方煜面上猶自帶著懊惱,他含笑搖了搖頭示意對方無需介懷,同時略為縮了縮身子將頭靠上了情人胸膛。

  「睡吧?」

  「嗯。」

  這本來就是東方煜先前守在門前的目的,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當下順勢環抱住青年背脊讓彼此更形貼近,並用自身的體溫包覆住懷中總是透著幾分寒涼的身子……不多時,因故多有消耗的二人便已雙雙墜入了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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