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幸好從鳥嘴裡噴出來的奇異的火球也是火，用水一樣可以撲滅。也幸好白龍大大不計較這萬分失禮之舉，火都燒到手上了，他仍然安靜淡定地閉著眼楮不動如山。看這氣場！這威武！這氣概！這高山仰止、精神豐碑！

　貝莉兒簡直要痛哭流涕地給牠點個贊。

　她小心肝又顫又抖地把白龍的爪子檢查完，還是那麼光滑完美，鱗片錚錚亮亮毫無破損，上面連燎著的點焦黑都沒有，這防火性能簡直霸氣。貝莉兒這才敢鬆口氣，驚魂未定地把衣服抖抖放在一邊，看一眼，乾脆不擰了，反正等會還要給白龍澆水……貝莉兒發誓一定要想辦法搞個裝水的容器來！她這才來了幾天！

　她這才有心思檢查龍爪下的幸存藏品。火溫度很高，短短時間地上就被燒成了硬硬的一塊，還冒著被水淋過的騰騰的水蒸氣，撲在臉上又燙又燻還看不清。貝莉兒也顧不得，拿幾片葉子包住手就爬進去檢查。

　不用說，鳥窩是全燒完了。兩塊木炭本來就小塊，這麼一燒它們在地上都扒拉不出來——這一整塊地基本都燒得黑乎乎的了。鏡片沒被龍爪踩成碎片，倒是融化成了一塊形容不出的、裡面混著大量黑灰的扭曲東西，看起來牠唯一的下場就是垃圾桶。

　貝莉兒心疼得眼淚汪汪猛吸氣，還好她還有個備用的——正確來說，龍爪這裡這個才是備用的——但不管怎樣，她得盡快搞個可實踐性的代替點火工具了。

　總之倉庫里放的也就這幾樣東西，五根手指頭數得過來，再珍惜仔細花費時間也有限。貝莉兒隨即把注意力放在整個火場裡唯一完整幸存的——她撿回來的那頭小獸上。

　小獸很安靜，看上去是毫無痛苦地死了。小小的身體黑乎乎的，蜷縮在地上像一塊僵硬的焦炭，貝莉兒為不必下手送牠一程鬆了口氣，但又覺得有點愧疚，牠之前那對看她的小黑眼楮真讓她有些猶豫，而且生手本來就容易心慈手軟。貝莉兒這樣想著戳了戳牠，看能不能把牠先拖出來。她覺得這麼大火估計是把肉燒焦了，但沒準把皮剝了裡面還能剩點能吃的？

　……結果比她想像的更驚悚。手隔著葉子戳上去的觸感竟然是軟的，某種陷進去的、活物的軟。貝莉兒一下沒預料到用力了些，把牠整個仰面朝天地掀了過來。“撲哧”，被推力牽連的傷口在黑炭中猛地裂開一張可怖駭人的鮮紅大嘴，血又汩汩流出來，淌在小獸微微起伏的肚皮上。

　牠——牠還活著？！貝莉兒不可置信地張大了嘴，手指不自覺捅用力了些，小獸在她粗暴的力氣下發出一聲氣若游絲的叫。

　牠怎麼可能還活著？！這麼大火？！牠是起火源啊？！她還沒怪牠縱火呢？！牠把她整個倉庫都燒光了牠還活著？！

　貝莉兒驚到裂的趕緊把牠拖出來。這才發現小獸的兩個前爪捂在胸前，好像握著什麼東西。她扯出來看了看，是幾根綠得懾人的草葉，鋸齒的葉片在太陽下似乎還泛著金屬光澤，主葉脈是血紅色的，晶瑩堅硬得就像最堅硬的鴿血紅寶石，在陽光下稍稍反射一下就放射出璀璨光芒，而且摸上去驚人地燙手。貝莉兒一下錯覺這不是草，而是一根被巧奪天工的水晶雕刻成的草葉，就是傳說中國寶大白菜的那種葉子，技藝精湛、以假亂真，根本不足為奇。她本能地——也可以說是手賤地一捏。

　竟然沒有捏碎。

　真奇怪，草在火裡沒燒毀，而且摸起來竟然是有溫度的，還是這麼堅硬的材質，真是從頭到腳每一個細胞都吶喊著“老子不是普通貨色！”而且貝莉兒還發現小獸嘴裡也往外露出來這種草葉，牠的嘴到她發現為止還在有一下沒一下地蠕動咀嚼，看起來就像是吃了一半且還在吃……這讓她很難不把牠在火裡沒燒死的原因聯繫到這些奇怪的葉子上。

　小獸顯然不願意讓她把草葉拿走，牠的爪子試圖朝貝莉兒抓來，牠被掰開嘴巴的時候還試圖咬她，但牠力不從心。血在牠被拖出來的時候還一直流，黑亮的眼楮因失血過多變得黯淡無光，虛弱地合上了。“吱……”

　牠輕促喘氣，身上被火烤上去的溫度急劇變冷。牠受的本來就是致命傷，牠快死了。

　現在怎麼辦？反正她下不了手，所以放著等牠流血流死？

　貝莉兒僅僅思考幾秒就決定救牠。她雙手捧起牠飛奔到小溪邊。這家伙看來幸運死了，七災八難地折騰這麼久還沒斷氣。貝莉兒那一瞬間莫名地想起白龍，或者只是因為她今晚有了其它食物而不急著吃一切能找到的肉，又或者只是因為她覺得自己需要養一只臨床試驗小白鼠，用來灌一切她覺得有毒的東西……然後她就正好踫上了一只這麼合適的。

　總之，她不介意多幫牠一把。

　小獸被只留個頭的浸到水裡。牠身上的黑灰一點點被水流漂著，開始沖刷出一點溫暖的深黃毛色。顯然神奇溪水對炭灰的潔淨作用不如對黑血那麼好使。貝莉兒把牠浸十秒鐘，直到摸到手下的心臟跳得有點力度了，拎起來摸一摸，傷口處還是凸凸的，但被毛擋住看不真切，貝莉兒不確定治好了沒。唯一能確定的是不再流血了——也有另一種可能是血流乾了。

　小獸微微睜開眼楮，有氣無力地衝貝莉兒叫了一聲“吱”。

　起碼水對傷口有用。貝莉兒想。她再把牠浸下去，順便給牠搓了搓毛。

　這不怪她，完全是髒的東西在手上再放到水裡就要搓乾淨的本能。再加上一點力黑灰也很容易被洗掉，甜甜軟軟的黃毛露得越來越多，濕漉漉又凌亂地塌在肉上，和頭比起來瘦巴巴的身體顯得牠整個可憐兮兮的。也能看見有些地方被火燒禿了，露出粉嫩的肉。小獸逐漸在貝莉兒手裡露出全貌。尖尖的小翹嘴、長長的耳朵、毛茸茸的身體，四個爪子到趾部就由毛過渡成鱗爪，四根小腳趾頭末端伸出長著尖鉤的爪。尾巴和身體是同色的，但奇怪的是毛摸起來很堅硬，而且在水裡晃動時，竟然攪出閃爍的金屬光芒。

　這就是個四不像。貝莉兒搞不懂牠到底是個啥，可能是她孤陋寡聞沒見過，又或許這就是這個異世界的特殊品種。值得一提的是牠還挺胖，背上看不出來，可肚子上肥肥的小軟肉一坨一坨的，被貝莉兒隨意地揉來揉去。貝莉兒不太確定牠是舒服還是怎麼的，牠的肚子肉和耳朵尖一起顫顫的，隨著她揉的頻率上下地抖。

　她想起來，特別掰開牠嘴巴看了看。一口小尖牙，兩邊四枚上下交錯的犬齒——這起碼是個會吃肉的動物。貝莉兒現在有點猶豫要不要圈養牠了。小白鼠的無數種選擇里，雜食當然是最好的，吃草吃肉吃堅果根睫蘑菇無論是什麼都好只要食譜有她都可以做出來給牠試毒。其次就是食草動物，雖然沒法吃肉，但性情溫馴又好養——與其說養，其實根本不用費心給牠找食物呢。

　而排在最後最不能接受的當然是食肉，性情凶猛極具攻擊性又不能吃草，可人類是雜食動物，還是偏素食那一掛的。留個食肉動物下來除了跟她搶那點有限的肉類營養以外根本一無是處。針對牠們用一句話就可以形容︰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過說起來這家伙是吃肉還是雜食？貝莉兒一邊出神一邊涮小獸，她真看不出來。素食動物和肉食動物的牙齒當然不一樣，雜食對她這個動物盲來說就難分辨多了。她把牠涮了好幾分鐘，這才把牠從水裡拎起來放草地上。牠看上去還是很虛弱、沒有精神，貝莉兒一鬆手牠就蔫答答地垂著耳朵軟在地上，四個小爪子蜷縮起來藏在肚皮下，連身上濕漉漉的毛都顧不上甩——在貝莉兒看來，一個動物連個威脅的姿勢都不擺，這算是很嚴重的低落反應了。

　她試著把手指頭放牠嘴邊，送上門來的敵人牠倒凶狠，猛地張口一咬！還磨了磨！貝莉兒覺得嗯……不是很利。她又把那些奇怪的草葉分了幾片堆到牠面前，自己後退幾步等著。小獸掀起眼皮看了看。

　牠沒什麼反應，明明之前還護食得要死要活，她搶草還想咬她，現在看到這些居然沒什麼精神，眼皮又合下去……等等。牠耳朵突然一抖，像是現在才發現放到自己面前的是什麼。晶瑩的小黑眼珠子猛地轉起來了，小鼻子嗅來嗅去，連著頭都一點一點，長長的耳朵微抬起來簌簌地抖動。

　貝莉兒就蹲著托著下巴看。小獸一點點地跟著嗅覺往前爬，拱啊拱地拱到草葉面前，屁股翹得高高的，尾巴還夾在腿里，顯得很緊張。牠小心迅速地看貝莉兒一眼，見她沒反應，這才叼著草葉退回原地，嘴裡一口一口開始嚼著吃。“咯吱咯吱”。貝莉兒才發現吃這個葉子是有聲音的。

　葉子很少，小獸蹲在原地吃完了，看起來精神好了很多，牠立起來用兩個前爪輪流抹抹臉，鼻子聳動幾下，衝貝莉兒“吱吱吱”叫了好幾聲。

　貝莉兒繼續托下巴看牠，臉頰旁邊一隻手拿著樹枝，一隻手拿著石頭。牠看起來像是意識不到這面前這大怪物有什麼威脅似的，跳著爬過來幾步，蹲在她面前又“吱吱吱”叫。貝莉兒等了會，確定從牠搖擺的尾巴和渴望的眼神裡看出些殷切的意味。她揚了揚抓石頭的那只手。石頭的縫隙裡是其他的草葉。

　“你還想要？”她問。

　“吱吱吱！”振奮的眼楮盯著搖動的手上下動，確定是想要。貝莉兒想了想，慢吞吞地再分了兩片葉子放在牠面前。小獸狼吞虎咽地把它們吃了，彷彿不覺得飽，立刻又抬起頭巴巴地看貝莉兒。牠現在倒是一點都不憤怒了，牠好像根本就沒想起來搶牠東西的就是她。

　貝莉兒板著臉說︰“不給！”她還想研究這東西是做什麼用的。不管怎麼用，反正從小獸的反應看是好東西。她不再理牠，順手把葉子揣進褲袋裡，站起身去提那只還沒顧得上的鳥，一邊用眼角瞟著牠。小獸真的沒走，一步一拱地跟在她屁股後面，牠看起來特別不適應在平地走，姿勢很別扭。貝莉兒想起牠的爪子彎彎的弧度，牠應該是在樹上生活的一種動物。

　大鳥提著爪子拎到手上，已經有點僵了，搖搖擺擺的向下晃悠牠的脖子。貝莉兒覺得有點悚，這種觸摸死物、確定牠已經死了——的感覺讓人很不舒服，但她又超開心，今晚有肉吃啦！貝莉兒想著處理牠的步驟。沒有開水是不好拔毛了，乾脆也用泥巴裹的辦法，搞片石刀把內臟掏出來就行。不過嚇破膽的不片開烤會不會悲劇？對了牠死得這麼噁心，先用草葉擦擦再放水裡洗洗……

　她突然想起件自己一直忽略的事。手上這只是只會噴火的鳥，身後那家伙會不會也有什麼神鬼莫測的絕招？而且鳥她鑒定是被白龍嚇死了——那時候鳥還在樹林裡，離著白龍幾十米遠！

　貝莉兒倏地回頭瞪著小獸，牠被她落下遠遠十幾步，吐著舌頭氣喘吁吁地在跟，見她回頭過來簡直興高采烈，尾巴狂搖，渴望至極地盯著貝莉兒的褲袋。可貝莉兒覺得這家伙是真人不露相，把牠傷成那樣的鳥都兩腿一蹬嚇死了，怎麼這家伙差點直面巨龍大頭，看著沒有一點害怕的跡象？

　她板著臉大步過去，一把把牠拎起來提到白龍跟前……想了想，把牠頂到白龍嘴邊。這還得花點力氣，因為她自己也只能平視巨龍的牙齦。小獸的頭被直接按到鱗片上，連那張黃呼呼的小胖臉都有點矇︰“吱？”彷彿聲音都透著一股迷惑的味。貝莉兒舉得手酸。她顛了顛牠問︰“你不怕？”

　“吱？”小獸回答她一個問號。白龍公主對送上門來的食物沒有任何興趣，牠仍然安安靜靜地躺著，呼氣吸氣，鱗片微微開合。

　然後小獸突然耳朵又一抖。“吱吱吱？”牠叫聲急促起來，鼻子嗅嗅巨龍，尾巴垂在兩腿間輕輕搖擺。吧嗒，牠兩隻耳朵啪地豎起來貼在巨龍鱗片上。嗅嗅嗅。“吱——”牠開始尖叫，劇烈掙扎，四腿踢蹬。

　貝莉兒猝不及防被牠一蹬鬆了手，小獸往下掉，掉到一半，牠兩個爪子勾住了白龍下巴的鱗片，一個靈活的翻身，牠驚慌地翹著尾巴踩著白龍山崗，迅速消失在視線盡頭。烏龜遲鈍突變猴子敏捷，“喂等等！”貝莉兒徒勞地伸著爾康手，事情變化太快，她竟然都沒有反應過來把牠逮住。然而現在只剩滿心臥槽的風中凌亂。

　她錯了，這家伙根本只是遲鈍而已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