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貴亂現場
聽到桑弘蕊的怒罵,攥著她手的侍女恭敬地說道:「桑弘小姐,剛才您指責我們府上準備的菜餚不佳,待客不周,我們姑奶奶都已經聽了。但您又說這是對我家四公子的不尊重,姑奶奶才不得不讓桑弘小姐嚐嚐這湯的味道,以免您誤會。您何必生氣呢?」
桑弘蕊自從到了京都一來連連吃癟,簡直就是跟盛家的人犯沖。她上回被白亦陵給奚落了一通,那還僅僅只是言語諷刺,他姐姐卻更厲害,直接指使人動起手來了!
桑弘蕊眼角的餘光見到桑弘謹起身,大步向著自己這邊走過來,乾脆身體一側,順勢就倒在了地上,哭著說道:「哥,咱們來這盛家做客,我不過是挑剔了一下菜餚,他們竟然就動手打人!一個下人也敢碰我,我要把這個賤婢的手剁碎了餵狗!」
桑弘謹的臉色很不好看,剛才的一幕男賓席那邊也看的清清楚楚,他雖然心裡埋怨妹妹惹禍鬧事,但是疼愛這個妹子也是真的。要不是仗著父兄這份縱容,桑弘蕊的脾氣也不會養成這樣。
桑弘謹沉聲道:「鎮國公,我這妹子從小在家裡嬌生慣養的,素來口無遮攔慣了。她一個小姑娘,這話聽聽就罷,請你不要放在心上。但貴府的下人這樣沒規矩,得罪了客人,是不是應該拖下去杖斃呢?」
盛冕父子幾人這時也全都過來了,桑弘謹的意思,顯然是要大事化小,將所有的矛盾都推到一個下人身上,這樣一來,也就坐實了剛才桑弘蕊不過是「挑剔了一下飯菜而已」,並沒有什麼過錯。
盛冕算是他的長輩,並不與桑弘謹理論,盛鐸站了出來,微微一笑道:「桑弘公子,你管不住你妹子的口無遮攔,我也管不住我妹子的脾氣。妹妹,你的婢女不小心把桑弘小姐推倒了,怎麼辦呢?」
兄妹兩人交換了一下目光,盛楊盈盈一笑,接口道:「大哥,你這說的叫什麼話,難道沒有看見剛才的情形嗎?桑弘小姐要打我的耳光,錦書為了保護我才會架住她,要是這樣一片忠心的奴婢都要責罰,以後還有誰敢在咱們家當差?」
她明著說盛鐸,暗裡卻是回答桑弘謹,桑弘謹沉聲道:「這麼說來,你的意思還是我妹子活該吃虧了?」
盛楊臉上的笑容陡然一沉,注視著他說道:「錯了!你妹妹吃了什麼虧?像她這樣來別人家做客還要挑三揀四無理取鬧的丫頭,要是生在我們盛家,現在早就挨嘴巴子了!我幫你提醒她知禮,你本來應該向我道謝,現在還要如此責難,我不知道是哪來的道理。怎麼了,或者是桑弘公子家中沒有這樣管教女兒嗎?」
桑弘謹想不到這個女人的脾氣如此潑辣厲害,也有點維持不住風度了,怒道:「你——」
盛楊道:「我什麼?你們明明知道盛家宴請是為了慶賀我小弟回家,卻硬是顛倒黑白,挑撥離間,說我們不重視他。這樣做有何居心?見不得別人家日子過得好,還是生怕盛家的兒女們團結起來,勢力過大?這件事我也挺想衝桑弘小姐問明白,你心裡面倒是有什麼陰謀盤算?」
桑弘蕊和桑弘謹越是說剛才只是小姑娘挑剔菜餚,把事化小,盛楊就越是偏要上升高度,將他們的作為陰謀論,桑弘謹氣的連話都說不出來,桑弘蕊此時幾乎已經到了暴怒的邊緣,厲聲將自己的手下叫過來,指著盛楊身邊的丫鬟道:「把那個賤婢給我打死!」
盛鐸過去,擋在盛楊前面,淡淡地說:「今天我看誰敢在盛家動手。」
眾人沒想到桑弘蕊能刻薄到這個份上,但也沒想到盛家能硬氣到這個份上,場面一時僵持住了。在這個時候,陸啟的聲音響起來,不緊不慢地說道:「長朔郡王,請聽我一言。」
桑弘蕊一聽見他的聲音,眼睛頓時就紅了。
盛鐸微微欠身,道:「王爺請講。」
陸啟道:「今天各位迎接遐光回府,這本來是件喜事。這麼多賓客難得聚在一起,大家就各退一步吧,桑弘小姐大概喝了點酒,一時失態,這才口無遮攔了一些。讓她給諸位陪個禮,這事也不值得再糾纏。鎮國公,你說呢?」
盛冕道:「臨漳王所言極是,多謝費心。既然桑弘小姐喝多了,我們也不會強行留客,一會便派人護送她回府。」
其實無論是陸啟還是盛冕,兩個人都心知肚明,桑弘蕊從坐下開始,根本就滴酒未沾,陸啟用這個給她找了藉口,盛冕就乾脆藉機逐客了。
陸啟風度翩翩地微笑著,說道:「這樣安排再好不過了。」
經過陸啟在中間打了圓場,盛家雖然不再多說什麼,桑弘蕊卻也在筵席上留不下去了,她在陸啟的注視之下,心中滿懷怨憤,終究還是不情不願地沖著盛家的人賠禮道歉,然後氣沖沖地甩手向外面走去。
經過白亦陵身邊的時候,桑弘蕊停住腳步,憤憤地瞪了她一眼。
白亦陵微笑著說:「桑弘小姐,要是有眼疾,儘早治療,才不容易落下毛病。」
桑弘蕊氣的差點想踹他,冷冷地說道:「不勞白大人費心。」
她說完之後,本來要轉身離開,結果心裡還想著白亦陵那句話,被氣的有點發暈,一時就沒有看路,轉過身來的時候,肩膀正好撞到了剛才擺在宴席正中間一個烤羊肉的爐鼎,帶著火星的爐子頓時翻倒,傾倒出無數的火炭。
桑弘蕊這回真不是故意的,她嚇的驚叫了一聲。白亦陵一抬眼,看見盛季此時正背對著爐子站在旁邊,連忙手疾眼快地過去拽了他一把,盛季倒是被扯開了,眼看燒的紅彤彤的鐵架子就要砸在他的手臂上。
當時,陸啟也看見了這一幕。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明明已經下定決心從此為敵,對他絕對不再留半點餘地,可是收到盛家的請柬之後,他還是來了。
他賭氣似的故意不去看白亦陵,眼角的餘光卻總能毫無阻礙地捕捉到他的身影。這個人越來越好看,讓他要費很多力氣,才能這樣的故作冷淡。
看見白亦陵偶爾會轉頭朝著陸嶼笑一下,說幾句話,他的心裡面更是氣悶氣苦氣煞,恨不得當場將這兩個人掐死了事。
可是這樣的恨他,當看見鐵架子砸下來的時候,陸啟竟然沒有多想,推開擋在面前的人,大步走過去,就要將白亦陵抱住,替他擋去這一下。
他的指尖從白亦陵的手臂上劃過,剛要攥住他的手,對方已經被另一個人握住了肩膀,不由分說扯到身後,跟著一劍直劈,帶著白煙的鐵架子被長劍壓在了地面上,發出「嘶拉」一聲響動,一股燒焦的味道傳來。
陸嶼一手摟著白亦陵的腰,一手拿著劍,他臉上不帶笑意地盯了陸啟一眼,轉頭問白亦陵道:「燙著了嗎?快讓我看看,沒事吧?」
盛季被白亦陵扯開之後,回頭一看才知道發生了什麼,臉色都變了,也連忙湊過來看他。
白亦陵道:「我沒事,一點傷都沒有。」
陸嶼這才放心,挽了個劍花,看也不看,乾脆利落地回手一收,那長劍就嚓地一聲收回到了鞘中,他看著陸啟,皮笑肉不笑地道謝道:「多謝皇叔熱心出手,您也沒受傷吧?」
陸啟撣了撣衣袖,淡然道:「嶼兒的掛心本王收下了,並未受傷。至於道謝,本王沒救你,你自個留著吧。」
陸嶼「呵」地一聲笑了:「皇叔還是這樣喜歡自欺欺人,也罷。反正這人其實你也沒救著。」
陸啟眉心一跳:「……」
陸嶼又賤賤地揚起下頦,示意另一個方向:「皇叔應該關心的人,在另一邊呢!」
陸啟順著他的目光一看,桑弘蕊正被人從地上扶起來。她的手上被炭火燙到了一塊,卻沒有去查看自己的傷勢,而是眼神凶狠怪異地死死盯著陸啟。
陸啟這才意識到,剛才他急著救白亦陵,本能地將擋在自己前面的人推開,所推的那個人,似乎正是桑弘蕊。
他頓了頓,本想上前,但想到身邊的這麼多雙眼睛,只是猶豫一瞬,就把頭轉到了一邊。
桑弘蕊的眼神中一下子流露出無比的怨恨,陸啟不救她也就罷了,居然為了別人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她推開,那個人還是剛剛損過她的白亦陵!
陸啟顧不上照顧桑弘蕊的情緒了,他心裡亂成一團,見白亦陵正被幾個人圍著問長問短,周圍的賓客們也都忙著或是關懷,或是相互小聲興奮議論這場鬧劇,他忽然覺得意興闌珊,這頓飯也不想吃了,跟盛冕隨便應付了幾句,藉口頭疼,離開了盛家。
身後的隨從想伺候他上馬,陸啟擺擺手,道:「本王想一個人走走,你們跟的遠一些。」
隨從們互相看了一看,行禮之後向後退去,確保跟陸啟的距離保持在看不見他要幹什麼,發生意外的時候又能及時趕到的程度。
陸啟心裡亂糟糟的,自己沿著街走,腦子中想的卻都是白亦陵更小一點的時候,這些地方都跟著他來過。
進了一處無人的小巷,陸啟忍不住一拳捶在了身邊的牆面上,震得他骨頭生疼。
但在這疼痛的提醒下,他不知怎地又想起剛才也是這隻手,覆上白亦陵的手背,原本差點就能握住他。
陸啟將拳頭攤在眼前,心裡面酥酥癢癢的。他竟然會冒著被燙傷的風險主動去救別人,是怕他身上燙出來了印子不好看,還是怕他疼,見不得他在自己面前受傷?是因為自己覺得心疼了,捨不得了,心裡頭不但有欲,還有了情。
他以為自己能藉這個機會抱抱白亦陵,能讓他也看看自己的好,結果人又被陸嶼給搶走了,他真是嚥不下這口氣。
陸啟終於還是回到了自己的府裡,他心裡面煩悶,也不大想見人,管家期期艾艾地迎上來,陸啟便吩咐道:「一直到明日早朝之前,本王都不見客,不管是誰來了,你也給我擋下。」
管家苦笑道:「王爺,正廳那邊……已經有客人來了,小人實在是攔不下。」
陸啟微微一怔,立刻意識到來的人會是誰,截斷了管家下面的話,沉著臉道:「讓其他人都下去吧。」
他抬手按了按太陽穴,步入前廳。
一身華服的桑弘蕊正冷著臉端坐在那裡,面容嬌媚,神情卻頗為冷酷,受傷的那隻手被厚厚的白布裹著,搭在椅子扶手上。
陸啟若無其事,明知故問道:「你受了傷,不回去好好歇著,怎麼倒是來我這裡了?」
桑弘蕊抬起目光,直勾勾地盯著他的臉,面無表情,一眼不發。
陸啟心中的柔軟與痛苦一下子盡數消退乾淨,臉色也有些沉,壓下心頭的不耐煩,坐在了另一個位置上,又道:「你來有什麼事嗎?」
桑弘蕊緩緩地說:「你喜歡的人是白亦陵?」
陸啟心中一跳,臉上卻是不動聲色,輕斥一聲:「胡說八道,你想什麼呢。」
他喝了口茶,緩和了一下聲音又道:「今天在盛家實在是太混亂了。你不應該這麼早得罪他們,我會出面說話,都是為了給你一個台階下。那一家的人可不好對付,下次不可胡鬧。」
桑弘蕊一動不動,又道:「你喜歡的人是白亦陵?」
陸啟皺眉,低頭去看杯中的茶水,又喝了一口,輕飄飄地說:「我已經承諾過,一定會讓你成為我的王妃,想那麼多幹什麼。」
桑弘蕊道:「你喜歡的人是白亦陵。」
她從見到陸啟到現在,一共只說了三句話,無論陸啟說了些什麼,她那三句話中的每一個字,甚至語氣的節奏都是一模一樣,唯一的不同就是前兩句是疑問,最後一句則是肯定。再加上她幽幽的眼神,就好像一個瘋子似的,簡直叫人不寒而慄。
陸啟心中一頓,回手重重地將茶杯往身邊的桌子上一放,發出清晰的撞擊聲,茶水灑了出來,在桌面上蔓延出古怪的圖案,他的聲音中已經有了怒氣:「你有完沒完!」
「什麼叫我有完沒完,現在是你!是你——」
桑弘蕊突然一下子跳了一來,揮手將身邊的茶盞掃到了地面上,尖聲叫道,「陸啟,你騙的我好苦!你知不知道我為你做了多少事?我今天會那樣得罪盛家,完全是因為不想聽我爹的話嫁給白亦陵,我哥還說明天要去向皇上請旨呢!結果你,你居然喜歡的是他?!」
桑弘蕊氣的幾乎發狂:「你奮不顧身地救他,生怕他受傷,還為了他把我推倒!你別不承認,你別不承認!」
陸啟心中本來就有氣,此時更是被桑弘蕊激的怒火翻湧,乾脆說道:「對,我沒什麼可不認的,我就是心裡有他,怎樣?」
桑弘蕊臉色發白。
女人對這方面的事總是格外敏感,雖然當時她就意識到了,但聽見陸啟親口承認的衝擊力還是不小。
她喜歡了陸啟那麼久,什麼都願意為他做,就這樣還打動不了他,最後他告訴自己,他喜歡上了一個男人?憑什麼,因為那張臉?
桑弘蕊想起白亦陵的模樣,恨的牙癢癢,恨不得立刻就撕下他的臉皮貼在自己的臉上。
她怒道:「好啊,終於承認了。你喜歡他,那我算什麼?我算什麼!難道我連個男人都比不上嗎?你可知道皇上想要奪爵,我家不能再這樣耗下去了!我爹想讓我嫁給淮王一脈拖延時間,我為了你,故意把這個機會給毀了!」
過了片刻之後,陸啟才淡淡地說道:「是嗎?這事我之前還真不知道。」
桑弘蕊看了他一眼,卻見對方的唇角竟然勾起了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落在自己的臉上,卻像兩把刀子似的。陸啟很少在她面前露出這樣的表情,但是不得不說他此時的樣子十分可怕,就連桑弘蕊都不自覺地止住了聲音。
陸啟像嘆息又像嘲諷似的說道:「現在你基本上已經將依附淮王那一邊的機會徹底搞砸了,除了我,又有誰能幫助你們呢?」
桑弘蕊咬牙道:「可我這樣做,都是為了你,我全心全意地喜歡你,你卻一心向著別人。」
她心裡湧動著無盡的嫉妒和怨恨,幾乎是瘋狂地想要把對方擁有的一切都據為己有:「白亦陵,他哪裡就比我好了?!」
陸啟淡淡地說:「你問這話之前,不如先想想自己要拿什麼跟他比。相貌?頭腦?還是性情?只怕連你自己都不敢跟他並肩站到一塊,又怎麼能拿這話來問我呢?最起碼現在站在這裡的如果是白亦陵,他不會用這種無聊的招式對付我。」
桑弘蕊氣的簡直發暈了,看陸啟的眼神簡直就像要衝上去狠狠咬他一口,然而這個時候,陸啟忽然一笑,抬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話鋒一轉:「不過這些都是次要的。你們兩個最大的不同就是,你跟我站在一邊,他,則是我要對付的仇人。」
桑弘蕊驟然怔住。
陸啟的手摩挲著她下巴上的肌膚,卻蹭了滿手的脂粉,他不由又想起了想要去拉住白亦陵時那一瞬間的觸感,頓時興致全無,鬆開了手說道:
「我早就說過,你這脾氣也該改一改了,聽風就是雨,不管不顧地找我吵鬧了這麼半天,可能想到白亦陵跟陸嶼關係親厚,又是盛家的人?不管我對他存著什麼樣的心思,難道還真能跟他怎麼樣嗎?」
桑弘蕊漸漸冷靜下來,想一想這話說的沒毛病啊!
陸啟三言兩語,輕易把她的心氣順了下來,見機又道:「你是我認定的王妃,什麼事我也不會瞞著你——其實白亦陵早就是陸嶼的人了,你覺得本王可能跟自己的親侄子搶人嗎?」
桑弘蕊這下是真的出乎意料,但想想幾次見到他們兩個人的表現,越想越覺得不對頭。她之所以先前沒有意識到這點,一來是對陸嶼不怎麼關注,二來白亦陵跟傳說中的男寵小倌半點不一樣,桑弘蕊也就沒多想。
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如果把這件事宣揚出去……」
陸啟嗤笑道:「女人畢竟是女人,總盯著那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不放,哪裡懂得男人之間的較量?你宣揚出去又能怎麼樣,他們兩個是怕壞了名節,還是因為一樁風流韻事就能失去人心?真是鼠目寸光,淨想些沒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