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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算命,不好惹》第149章
第149章 白大俠

  安北幫的總舵就在京都附近,作為這一帶數一數二的一個大幫派,朝廷自然不會絲毫不做關注,打探的時候也掌握了不少秘辛。

  白亦陵記心過人,此刻說起來如數家珍:「據我所知,安北幫的何幫主今年五十有六,一生所出,唯有一兒一女。可惜天妒英才,就在三年之前,何小姐的兄長何思真因病去世,幫中英才,唯有三當家駱冶年少有為,最是出眾,難得的是何小姐又對他有意,故而何幫主也是著意栽培,想讓他日後接任……這些都沒錯吧?」

  他越說,何妙盈越是驚疑不定。她上下打量著這個男子,見他年紀輕輕,排場卻大,所知道的更是廣博,然而自己卻不記得武林中有這麼一號人,當下心生警惕,說道:「你有何見教,痛痛快快地說吧,我最見不得人故弄玄虛。」

  白亦陵道:「見教不敢,我只是提醒何小姐,莫要錯救了自己的仇人。三年前你兄長僅僅是在跟人打鬥的過程中受了一點小內傷,就至於難以根治,纏綿病榻。原本身體十分康健之人,卻莫名出現四肢無力、五感漸失等徵兆,難道不是很奇怪嗎?你再看看現在昏迷不醒的這位駱當家,他右側小腿處的皮膚是否有一塊小小的凸起?」

  隨著白亦陵的話,何妙盈臉上的神情也逐漸出現了變化,忽然一彎腰,拉起駱冶的褲腳,在他小腿上的凸起處劃了一刀,只聽「噹啷」聲響,竟然有個指環沾著鮮血掉落出來。

  她撿起來看了一會,忽然緊緊攥在手心當中,顫聲道:「這是我哥的。」

  她會選擇去查驗駱冶的小腿,其實就已經是相信了大半,這樣的真相委實讓人不願意相信,卻不知道面前的男子是如何知曉的。

  何妙盈一時只覺耳朵裡面嗡嗡作響,眼中望出去的東西也有些模糊。面前這個看不清眉目的男子,目光好似憐惜,說出的話語卻不帶半分猶豫。殘忍的好似天外鐘聲,敲破黃粱驚夢。

  白亦陵道:「何小姐也認出來了。當年與令兄雨中一戰,並搶走幫主信物的人,正是駱冶。何思真實為中毒而死,他所中的毒,名叫'江天夜雪',何小姐大概聽說過。」

  何妙盈自然聽說過,那是駱冶家中傳下來的毒藥方子。當初安北幫的下一任繼承人死亡,恰好又有另外一樁案子同時發生,白亦陵那時候還沒有升任指揮使,是他的其他同僚親自去調查了何思真的死因,發現其中的隱情。

  但由於這死因與當時要查的案子沒有關係,江湖朝堂又一向奉行兩不相犯,故而何思真這件事僅僅是被記錄在了卷宗當中,反倒安北幫自己蒙在鼓裡。直到天道好輪迴,駱冶自己也因為意外受傷而昏迷不醒,何妙盈還在為他求醫問藥,不明真相。

  白亦陵來到這裡就是為了找漏洞挑場子的,他原本想讓系統幫忙,結果也沒想到正好碰見了這個何妙盈,也就把這個消息放了出來。

  何妙盈聽見白亦陵說了這些,當時兄長從受傷到去世之中一直隱隱存在心中的諸般疑點也有了解答,駱冶的某些搪塞和遮掩也有了解釋。

  不是她要輕易去相信白亦陵這麼一個陌生人,而應該說,白亦陵的話一下子就點醒了她,讓她明確地意識到一些自己以前不願意去相信的某種真相。

  何妙盈微喘著,忽然毫無徵兆地轉向薛薇,問道:「我且問你,這人說的話,是不是真的?」

  薛薇一時也因為這變故而僵住,下意識地看向薛薔,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

  若承認白亦陵所講的就是事實,佛像的面容上出現笑臉這一點就無法解釋,在場眾人一定會起疑心。

  如果她們兩個開辦這個場子只是為了謀求生計,那麼承認一次錯誤沒有什麼,但她們的目的就是讓所有的人都相信石像靈驗,現在一旦信譽稍有損壞,就完全無法讓人信任了。

  可是要說白亦陵說的不對——事實擺在眼前,又似乎根本無從辯駁。

  薛薇有點慌亂,薛薔也沒了主意。

  好好地過來求醫問藥,解決疑難,誰知竟然會帶出來江湖恩怨,一時把周圍的人都聽的怔住。這裡的人都是被親朋好友推薦過來的,對石像的靈驗程度很是信服,現在鬧出了這麼一出,他們忍不住紛紛議論起來。

  何妙盈臉色忽青忽白,木然僵立半晌之後,冷笑道:「還以為是絕處逢生,沒想到也是裝神弄鬼的玩意!呸!」

  要是放在平時,以她的性格肯定不會跟這兩個女人善罷甘休,但現在心亂如麻,只是啐了一口。但這樣當眾說出來「裝神弄鬼」四個字,也足夠令人慌亂了。

  何妙盈用力地擦了把眼淚,吸了吸鼻子,假裝自己絲毫不難過那樣,高聲道:「這種騙子待的地方,錯走進來真是髒了我的腳,把人抬上,咱們走! 」

  經過白亦陵身邊的時候,她腳步一頓,忽然說道:「喂,那這些金子給你吧。」

  大廳中好幾個方向都傳來人們不約而同的驚呼聲:「啊!」

  要知道何妙盈著人抬來的這些黃金,本來是她準備的買命錢,有多少人一生之中,莫說擁有,就是見都沒有見過。如果這錢是給開始就給已經有了一定地位和信徒的薛氏姐妹也就罷了,大家都覺得她們不是普通人,接受供奉理所當然。

  但白亦陵不過費了幾句口舌,這些金子竟然就要轉眼間歸入他的囊中!

  一時間驚奇、羨慕、懷疑,各種目光紛紛投來,又有人忍不住去猜測,這個年輕人到底是何方神聖,竟然能對「狐仙」都不知道的事了若指掌。

  跟讓人牙癢癢的還在後面,在眾人的注視之下,偏偏白亦陵輕描淡寫地一笑,啜了口茶緩緩放下,才悠然說道:「我不要,我不缺。」

  何妙盈一愣,問道:「你——你是何門何派,師承於誰,又為什麼要幫我?」

  白亦陵道:「無門無派,自學成才,我想幫誰又拆誰的台,全憑我高興。」

  何妙盈身後的一名隨從悄悄拽了拽她的衣角。現在知道了謀害少幫主的人到底是誰,他們後面隨之而來的事務十分繁雜,沒有太多的時間耽擱。

  何妙盈一頓,於是說道:「欠你個情,他日有緣再會,自當還來。」

  這姑娘性格爽利,拿得起放得下,驟然得知這樣的消息,也沒有哭哭啼啼,說罷之後一抱拳走了,留下大堂中的人們面面相覷。

  片刻過後,也有個最早花了大價錢過來求醫問藥的男子猶豫著開口詢問道:「兩位姑娘,剛才我說我娘的胸口長了個大瘡,日夜疼痛,你們給了我這種名叫化淤散的藥,讓我給母親服用,這藥沒有問題吧?」

  他這麼一說,周圍有不少人都開始附和著詢問起來。畢竟尋找失物一類的事情也就罷了,這治療病症方面的事可是性命攸關,剛才何妙盈那麼一說,大家心裡都起了疑心。

  薛薔連忙說道:「這位大哥盡可以放心,真神賜下的藥自然無比靈驗,你快回家給令堂服用吧!」

  她現在恨不得所有人都立刻消失,以便於自己稍做冷靜,想想下面應該怎麼辦。說完話之後,還惴惴不安地看了白亦陵一眼,目光盈盈,楚楚可憐,似乎在哀求他不要說話。

  但薛薔越是這樣說,那名男子的心中的疑慮越重,當下也跟著她的目光看了白亦陵一眼,說道:「這位公子,請問您覺得……她說的對嗎?」

  在他們剛才說話的功夫,白亦陵已經讓系統將藥物檢測了一遍,聞言一笑,說道:「自然不對。胸口起瘡,是有內毒,本來以針灸之法便可治癒,你卻偏要來這裡求那些歪門邪道的藥物。殊不知化瘀散雖然可以暫時將瘡毒化去,但毒素並未排出體外,久而久之,不但容易復發,還折損壽命。」

  有何妙盈的態度在先,他又說的頭頭是道,雖然暫未曾證實,但白亦陵進來的時候就是一副眼高於頂的樣子,面帶面具,身份神秘,剛才又拒絕了巨額的黃金,人們面對他的時候,自然而然便有種敬畏之感,也都紛紛覺得,這個年輕人定然是不需要說謊騙人的。

  男子不敢置信,喃喃自語道:「難道我之前那些銀兩都白出了?可是……可是若真的沒有神通,那佛像上面又怎會出現笑臉?」

  白亦陵屈指在他桌面上放置著的什麼東西上一彈,男子只覺得自己腰間好似被撞了一下,原本掛在那裡的小石像骨碌碌滾到了地面上,白亦陵道:「你再好好看看?」

  不等男子將石像撿起來,薛薔已經搶上一步,將石像拿到手中,低頭一看,頓時呆住了。

  眾人也紛紛順著她的目光瞧去,只見方才佛像上面的笑臉已經分明變成了沮喪狀,兩邊翹起的唇角垂了下去,只是顯得有些歪斜,反而平添了幾分詭異之感。

  薛薔再一看地面上落著一枚指頭長短的銀叉,這本來是白亦陵剛才面前擺著的點心盤上放的,顯然是白亦陵屈指一彈,將叉子撞到了佛像上,把佛像打落。

  也就是這麼一下,叉子的尖頭準確無誤地劃過了佛像上揚的唇角,以內力刻出了另外一道痕跡,改變了臉上的笑容。

  只是她是會家子,知道其中奧秘,周圍卻多有不通武功之人,無數道目光集中在薛薔的手上,眼睜睜看見如此詭異奇幻的一幕,不由紛紛發出驚呼。

  薛薔的手指微微一顫。這佛像所用的石料材質堅硬無比,白亦陵隔空打物,竟然還能在這短短片刻之中如此精準地劃出痕跡,這手功夫不容小覷。她剛開始竟然還以為這跋扈少年是哪家被寵壞了的小公子,真是瞎了眼了。

  已經有人實在忍不住大叫起來:「剛才這位大哥上去領石像的時候,我看的明明白白,那分明是笑臉啊,怎麼會這樣,這東西到底準不準?!」

  白亦陵長笑一聲站起身來,說道:「本來就是裝神弄鬼的把戲,街頭變戲法的本事也不比這個差,笑臉變哭臉算什麼大事?神女變爛泥也不在話下!」

  他說完,抬手在大廳中間那張長桌上重重一拍,長桌連晃都沒晃一下,反倒是桌上背對著眾人擺放的石像齊齊一跳,緊接著盡數化成粉末,紛揚飄落。

  這手驚人的武功一露,別說其他人,薛薔和薛薇也已經徹底慌了,她們這個時候也算是看清楚了,白亦陵今天來到這個地方,分明就是要找茬,卻不知道是因為什麼事得罪了這個煞星。

  最讓她們覺得緊張的是目前這裡發生的事情絕對不能傳出去,否則一旦引來官差,大事未起就打草驚蛇,就要功虧一簣!

  薛薔心念一動,趁人不注意,扭頭向著門口處的一名小廝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出去報信,做好準備,目前在場的人一個都不能放走。

  與此同時,薛薇抿了抿嘴唇,端起一杯酒走到白亦陵面前,輕聲說道:「這位公子,我們姐妹不知道是因為什麼事情得罪了您,以至於公子要這樣為難。但公子您有這樣的舉動,必然是我們的不是,我在這裡向您賠罪。」

  她說著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緊接著又倒了一杯,向白亦陵敬了過去。

  白亦陵看著薛薇手中的酒杯,她兩次倒酒用的是同一個杯子,此刻杯沿上有一個殘存的口脂印子。曖昧的大紅色中隱約散發出淡淡的香氣,若有似無,聞起來令人心神蕩漾,彷彿整個身體都輕飄飄的。

  面前的薛薇就那樣神態恭敬地舉著酒杯,只是她臉上的笑意似乎變得嫵媚而多情,聲音中也帶著一種魅人的魔力:「請公子原諒我們姐妹,喝了這杯酒吧……」

  白亦陵的目光漸漸下移,從她嬌豔的面容移向了那隻酒杯,然後他抬起手,沒有接酒,而是抓住了女子肌膚柔滑的皓腕。

  薛薇的臉上有片刻令人難以察覺的僵硬——白亦陵這樣一抓,她突然發現這男人的手指比自己的手腕還要白,對於這個現實實在有點不能接受。

  但想歸想,眼見對方已經上鉤,薛薇還是笑盈盈地順著白亦陵的力道,依偎著靠在了對方的懷裡。她已經顧不上管周圍的人會怎麼看怎麼想了,當務之急是先把這個小子給制住。

  白亦陵順勢摟住她,笑吟吟地說道:「姑娘言重了,你這樣的美人,我怎麼忍心責怪呢?俗話說'艷若桃李,心如蛇蠍',我怕你還來不及啊!」

  他話音一落,形勢突變,薛薇聽這語意不對,突然身體一側,就著坐姿抬腿向白亦陵踢去,勢挾勁風,凌厲非凡。

  但她的足尖還沒有踢到白亦陵身上,忽然痛呼了一聲,卻是白亦陵的手本來就摟著她的肩膀,這時反應更快,竟然心狠手辣地一下子將薛薇的肩骨給捏斷了!

  與此同時,薛薔身形疾撤,手腕一翻,一柄匕首向著白亦陵胸口刺去,白亦陵飛起左腿,凌空而起,足尖正中對方的手腕,匕首飛出,被他接在手裡,隨即看也不看地回手擲出,正好把勉強掙扎著起身的薛薇活生生釘在了身後的柱子上。

  鮮血伴隨著女子的尖叫聲噴濺而出,周圍的人四散奔逃,嚇得面如土色。

  白亦陵這才翻身落地,衣袂拂動之間,無聲無息地負手站定,看著薛薔冷笑了一聲。

  他自幼習武,別人練功夫,或為出人頭地,或為強身健體,放到白亦陵這裡卻是為了活命。

  在暗衛所那種地方,自然是武功每高一些,生機就要大上一些,因此他年紀雖輕,武功造詣卻已經極高,只是因為身份在那裡擺著,白亦陵平時很少自己真正動手。

  此時幾招過後,便已經把薛薇打成了重傷,出手狠辣乾脆,招式更是不同凡響,只把周圍的人看的驚心動魄,回不過神來。

  薛薔雖然暫時沒有受傷,卻也嚇得不輕,最讓她畏懼的還不只是白亦陵的武功,而是自己使盡了所有的本事,平時對待男人得心應手的媚術,到了白亦陵這裡卻竟然一點作用都不起。

  有人被這精彩的交鋒吸引,在旁邊看的呆住,也有膽小的見勢不妙,已經衝到了大門口,用力推門的時候,卻發現沉重的大門已經被人從外面鎖上了。

  眾人頓時驚慌起來,紛紛叫道:「幹什麼呢?!」「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不讓人出去!」「有沒有報官?」「你傻呀出都出不去報什麼官!」

  薛薔的後背靠在牆上,一邊警惕地看著白亦陵,一邊高聲道:「眾位先不要慌張,好好地聽我說!我們姐妹本來不是凡世之人,特來此地為晉國的百姓賜福,卻未料到遭人陷害,出現了這樣的差錯。如今若是不將搗亂之人全部揪出來,只怕女神發怒降罪,到時候所有的人都要倒大霉!」

  她之前造下的聲勢猶有餘威,這樣高聲一呼,周圍的人又不由的遲疑起來,也有部分人不贊同地指責白亦陵,讓他不要不知天高地厚觸怒仙人,連累大家。

  不知道是巧合還是真的有什麼神通,一陣狂風刮過,只聽「砰砰砰」一陣響動,竟然連大廳當中的所有窗戶都被刮上了,窗簾狂舞,火燭盡數熄滅。

  周圍陡然一驚,人人面色驚恐,有幾道聲音趁機高喊道:「褻瀆神靈,真神發怒了!」

  薛薔眼見著局勢稍微穩定一些,自己派出去報信的人也已經成功離開,心裡稍稍踏實,迅速轉念接下來的做法。

  而就在這時,白亦陵再次做出了反應。

  昏暗的光線之下,他二話不說,直接拔刀。剎那間,匹練般的刀光如同冷泉寒風,迎面而來,薛薔只覺得霜雪照目,眼前一花之際,胸口已經傳來一陣切骨穿心的劇痛!

  她一雙美目不敢置信地瞪大到了極致,眼白上佈滿了血絲,嘴角及胸前慢慢滲出鮮血來,人也順著牆滑了下去。

  這個人……竟然直接殺了她……

  ——這是薛薔此生當中的最後一個念頭。

  極度的安靜之中,人們甚至可以聽見刀鋒入肉的聲音,以及薛薔最終倒下的一聲悶響。直到白亦陵面無表情地將刀拔出,才有人忍不住發出驚駭至極的尖叫聲。

  白亦陵就在這尖叫聲中挽了個刀花,甩掉刃上沾染的鮮血,利落回鞘。

  他淡淡地說:「各位過來看看吧。如果她是你們口中的狐仙,死後應該會變成狐狸的原身才是,這屍體可跟個普通人沒區別啊。」

  他的語氣很平靜,表情也很平靜,話語的內容卻簡直讓人懷疑這位是不是才真的不是人——這簡直太讓人瘆得慌了。

  白亦陵的目光在場內掃了一圈,看到被匕首釘在柱子上的薛薇時,她早已經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白亦陵拍了拍巴掌,高聲說道:「把燈點亮,讓外面的人進來!」

  隨著他下令,盛府隨從迅速執行,周圍很快燈火通明。同時,剛才怎麼打也打不開的大門被人從外面一下子撞開了,竟然是不少穿著侍衛服色的人衝了進來,很快將在場眾人團團圍住。

  「不動亂跑,澤安衛辦事,都老實點!」

  變故突生,剛才還嚷嚷著要報官,眼下被最兇殘的澤安衛圍住,人們卻盡數驚慌起來,不知道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白亦陵將面具摘下來,往桌上一扣,露出一張俊美面容。

  「妄自聽信邪孽妖言惑眾,在場的人都有造謠傳謠之嫌,先留在這裡,事情查明之前,通通不許走!」

  白亦陵又吩咐常彥博:「你將這裡再仔細搜查一番,看看是否有什麼暗門密室之類的地方,如果實在找不到……」

  他指了指薛薇:「揍她就行。」

  薛薇:「……」這還是個男人嗎?

  事情到了這個份上,她也總算知道了自己碰上的是什麼人,白亦陵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油鹽不進,薛薇見遇到了他,基本上也不報生存的希望,索性一言不發——他們在這裡多威風一會也好,只怕過不了兩盞茶的功夫,這天下就要易主了!

  變故發生的時候,陸嶼正在召見賀子成。

  賀子成並不是眾人嘴裡描述當中的那樣一個紈絝子弟,相反,他的頭腦非常敏銳和聰明,從上一回見過白亦陵之後,就知道對方已經對自己的諸般言行有所懷疑,而隨後周家以及范敏等人的關押,也差不多讓賀子成意識到了,他所做的那些故弄玄虛的把戲都已經被人給識破了。

  但他並沒有採取任何行動。因為賀子成心裡大概知道,雖說表面上他這個引起整個事件的核心人物身邊好似一派平靜,但暗中肯定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與其不明形勢就輕舉妄動,還不如先舒坦過幾天就是幾天。

  他自以為自己已經把所有的事情都看得很明白,卻怎麼也料想不到,皇上會莫名其妙地下旨召見。

  這一天下著點綿綿的細雨,空氣中瀰漫著青草被雨水浸濕的味道。賀子成半點不敢耽擱,匆匆隨著內侍進了宮之後,半邊的衣袍都已經濕了,雨絲倒是越來越小,眼看著天就快放晴。

  陸嶼並沒有在宮殿裡,賀子成遠遠就望見他穿了件玉色的常服,正負著手站在德坤門外的太池邊上,望著被雨水染過的柳條。不遠處儀仗佇立、輅傘飄拂,內侍宮人們的身上也都沾了些晶瑩的雨霧。

  他不敢多看,低著頭走進行禮,陸嶼看了賀子成一眼,也沒刻意為難他,語氣甚至算是溫和的,說道:「起來。」

  賀子成謝了恩,站起來,忍不住想起上次跟自己下棋的白大人正是皇上的心上人。

  不過白亦陵的性格爽利乾脆,此刻陸嶼給他的感覺卻是溫和中透著幾分疏離的高傲。

  賀子成不無自嘲地琢磨著,想他賀子成雖然是個普通人,但也不知道走了什麼大運,竟然把這對身份高貴的愛侶給全部見齊了,而且居然還是分別約見的。

  他正這樣想著,剛剛站直了身體,就聽陸嶼冷不丁問出來一句:「你親娘的新墳找好了嗎?」

  賀子成膝蓋一軟,差點重新跪回去。

  過了片刻之後,他才聽見自己發僵的聲音說道:「草民……草民謝陛下關懷,已經找好了。」

  陸嶼道:「那就好。所謂善事父母為孝,身後事還是該處理妥當才是。」

  賀子成吸了口涼氣,一時覺得口乾舌燥。他和陸嶼的一問一答之間,等於把自己的秘密都給暴露出來了,可是如此的出其不意,他又能說什麼呢?

  陸嶼微微一笑,說道:「魏榮,把傘給他。」

  賀子成心亂如麻,覺得這個人實在是難以捉摸,一臉茫然地接過傘,眼看著陸嶼順著河邊朝東側踱去,魏榮在他後背上推了一把,他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將傘舉高,為陸嶼遮著雨,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陸嶼信步而行,神態悠閒,隨口說道:「你的生母乃是一名青樓女子,由於有了身孕之後不肯聽從老鴇的命令喝下墮胎藥,被趕了出來,恰好暈倒在賀府的門口,由你的養父養母救下,後來又把你收養。只是這事發生時,你賀家還在關外,又因為戰亂遣散下人,一路入京,當時的知情人所剩無幾,要調查出一個真相還真是廢了一番周章,也難怪你這般驚訝了。」

  賀子成默然片刻,說道:「陛下英明,竟然連草民的身世都已經查知。那麼、那麼大約其他的也都知道了。」

  陸嶼莞爾一笑,如同春風拂面,賞心悅目:「根據本朝律例,樂籍女子的後代不得參加科考。你有才有抱負,又無處施展,心中定然難免覺得不公,瞞過了生母身份一路考上來,原本抱著就算被發現獲罪也曾嘗試過的念頭,但是考的越高,越是患得患失……讓朕猜一猜,籠絡你的人,是否跟你承諾,如果國家易主,便大力改革,將世族與庶族之間的界限打破,提拔寒門之士?」

  賀子成身體一顫,悄悄看了陸嶼一眼,不料也正好迎上他望過來的目光,那雙眼睛肅然之中隱帶犀利,即使賀子成從被陸嶼點破身世之時已經做出了相當的覺悟,心底還是不由泛起層層寒涼之意。

  他將頭深深埋下,掩飾自己的不安,說道:「其實草民知道改革並非一日之功,這句許諾更不知能否落到實處,但人生在世,很多事情總想著能搏一把。我只恨自己心智不堅,言語吞吐躊躇,終歸還是被白大人逮到了空子。」

  兩人談到這個份上,陸嶼的臉色本來有些冷肅,直到賀子成將這句話說出來之後,他微微一怔,目光陡然就柔和下來,語調帶上了些微輕快:「這倒也不是。他那個人,你必然是碰上了就瞞不過的。」

  賀子成嘆息不語,陸嶼卻忽然又從袖子裡面摸一本折子來扔給他,隨意地說道:「這東西,你打開看看。」

  賀子成不知何意,依言展開,看了個開頭,發現上面羅列的竟然是一份自從陸嶼上位之後晉國人事調動的名單。除了變動的職位記臣子姓名之外,後面還標註了官員是世家出身還是寒門入朝。

  其實同大多數百姓的認知並不一樣,雖然歷朝歷代的大多數皇帝都與世家有著理不清的親緣關係,但實際上沒有任何一位帝王上位之後喜歡看見世家門閥壟斷朝堂的局面,這相當於是對皇權的挑戰。

  但無論如何抑制,由於世家的財富積累、人才培養都有著代代相傳的絕對優勢,這種制度也始終未曾完全消除,特別是在民風本來就崇尚美色華貴的晉國,問題積壓已久,也就愈加嚴重。

  直到賀子成看到了這份名單,他才突然意識到,自己面前的陸嶼,正是一個與世家瓜葛極少的皇帝,他的母族不明,如果說盛家可以勉強算作他的妻族,但又因為陸嶼已經明確承諾過多次,只要白亦陵一個,後宮到現在為止形同虛設,所以也就杜絕了其他大族嫁女的機會。

  此刻的這份名單上,他就已經清晰地看出人事變動的傾向,寒門上位,世家削權,只是這樣的變化十分細微,幾乎如同溫水煮青蛙一樣的耐心,如果不是這樣重點羅列出來,幾乎不會有人察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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