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梅花障

　清晨。

　魏舒把車停在陸夢機的豪宅門口，因著一個通告臨時提前， 他特地起了一大早出來接人。

　大門應聲而開， 魏舒走過富麗堂皇的客廳，差一點撞上夢游似的陸米。

　陸米還沒完全清醒， 穿著個小熊貓睡衣拖拖拉拉的去冰箱拿牛奶。走路的時候哈欠連天，眼楮都睜不開。牛奶雖是倒的一滴不漏， 咕嘰咕嘰喝完之後卻又要往臥室走。

　魏舒和藹打招呼︰“小米早啊。”

　陸米迷迷糊糊的喵了一聲。

　魏舒︰？？？

　一旁的小周出言提醒︰“少主， 該起床了。”

　陸米凌亂的碎髮里，兩隻貓耳動了動，卻佯裝並沒听見， 刺溜一下竄進臥室，轉身睜開眼楮， 戒備的往客廳一瞥。

　那廂， 陸夢機正在看今日要用的劇本， 沒興趣抓他起床，就連一個眼神都欠奉。陸米這才放下心來，臨鎖門時，冷不丁卻是看到露台前面擺了個鳥籠。

　籠子里面， 一隻稍肥碩些的鳥正可憐巴巴的看著他。

　陸米揉了揉眼楮， 猛地驚醒。

　“陸大大，你這什麼時候又開始養鳥啦？”魏舒奇道︰“怎麼還養了隻麻雀？”

　“百靈。”陸夢機懶洋洋的糾正。

　那籠子里的鳥似是能听懂人話， 慘兮兮的張嘴——卻是一聲都叫不出來。

　“還是個啞巴。”魏舒憐憫， 愛心泛濫的去往那鳥籠里添了些糧︰“小可憐見的。”

　那百靈鳥刷刷往後退了兩步， 對鳥類飼料敬謝不敏。忽的只听咚咚咚幾步， 陸米卻是又從房間里竄了出來。

　“哥，”他拽了拽陸夢機的袖子，一臉迷茫︰“你怎麼把百靈姐姐關起來啦？”

　陸夢機嗯了一聲，視線掃過陸米有些緊張的小臉，倒是想起什麼，開口︰“把籠子帶上車，跟我一起去劇組。”

　“陸大大，那是我的車！”魏舒瞬間鳥也不喂了，趕忙為自己的座駕求情，卻是被陸暴君無情鎮壓。

　這鳥正是昨晚陸夢機在影視城旁逮到的。朱雀座下排名第三的百靈妖尊，平時出行身邊小妖如雲，和朱雀那破鳥一樣龜毛，衣食務求奢華精細，然而落到陸夢機手上，也只有被套個鳥籠的份兒——

　若不是為了給朱雀留點臉面，陸夢機早就用繩子把它拴門把手上了。

　昨日下午，甫一接出沐樊，陸夢機就遠遠察覺到了妖氣。那百靈自以為掩飾的極好，隔了兩公里遠遠的跟著，實則在元後大妖的神識中一覽無餘。于是待得與沐樊告別，陸夢機就直接去停車場里抓了個現行——

　只是百靈卻死不承認。

　當是時，車窗搖下來後，超大音量的民謠情歌在空曠的停車窗內回蕩。百靈一臉鎮定的看向他，車廂內除了前後玻璃都貼著花花綠綠的人物海報，無一例外都是在影城里拍戲的星際趙，趙影帝。

　“陸尊者誤會了，百靈並未跟蹤何人，只是來追星的。”她如是回道。

　陸夢機毫不猶豫的將人趕出來檢查。車內布置的天衣無縫，副駕駛座位上，一張詳細的愛豆行程單正和星際趙的天價粉絲見面會門票夾在一起，乍一看不僅是土豪粉還是私生飯。

　然而十分鐘之後，陸夢機還是把人強行帶走——

　星際趙的對家是哪家的粉？最討厭的女影星是誰？上周剛和誰掐過？上上周呢？

　一個都答不出來？？還裝什麼私生飯！

　陸夢機對此不屑。既然死不開口，就把人繼續押著，等朱雀親自解釋。

　陸宅門口，小周提著籠子跟在陸夢機後面，一面向他遞過墨鏡，魏舒乖乖去前面開車。場面一時似極闊少出巡。

　“哥，我中午吃什麼呀！”陸米在車後問。

　“貓糧。”陸夢機頭也不回。

　陸米氣哼哼的瞪去，砰地一聲關上門——哥哥對小米一點都不好！還是昨天的沐哥哥好。

　空無一人的陸宅內，陸米在冰箱里一陣翻騰，才找到了夾在一處的外賣單，讀了一遍卻覺得毫無胃口。須知妖都之內，可是時時刻刻有八位御廚伺候這位少主。

　他隨手把外賣單一扔，又將游戲機、毛絨玩具都放到小布包里收好，隨即打了一輛最貴的專車，往YBB大廈的金辰娛樂進發。

　還不如吃公司食堂！烤乳鴿配桃子汁！

　想到烤乳鴿，陸米不由又心下猶豫，直到過了許久他才下定決心。

　他慢吞吞的在終端寫了條短信︰“死妖男，我哥捉了只百靈鳥。”

　然後停頓了許久，才按下發送。

　有什麼誤會就要解開嘛！

　*****

　片場內，陸夢機身著龍袍，一手支頤，端的是氣勢無雙。

　這段廣告片只有三分鐘不到，卻是巨星雲集，陣容豪華。

　小周把鳥籠放在地上，立刻就吸引了一堆女星真真假假的驚呼，紛紛圍觀陸夢機養的大鳥——這百靈實在是有些肥碩，罕見的很。

　一時間，化妝室內只剩下陸影帝與趙影帝遙遙相對。

　兩人的經紀人分立與一旁，戰戰兢兢眼神飄忽，不時露出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這兩人的粉絲，打從陸夢機登基影帝開始，就掐的雞飛狗跳。

　趙元與陸夢機正是先後兩屆的金球獎影帝，戲路也非常相似，只是陸夢機的躥紅要更迅速的多。按照圈內說法，金辰娛樂幾乎是在用整個家底來捧陸夢機，最後也是收獲頗豐——陸夢機一個人的身價，幾乎能抵得上金辰其他藝人的總和。

　有此為先例，天琴娛樂也開始在趙元身上猛砸資本，替他撬開了仙女座老牌影視王朝的大門，參與了不少著名的外星電影制作。在外星鍍金一圈之後，趙元果然身價倍增，被媒體冠以“星際趙”的名號，粉絲群體也更為穩固。

　只是回藍星發展之後，兩人又不可避免的戲路沖突。

　此時不僅陸夢機身著龍袍，趙元也是身著龍袍。這廣告編劇腦洞清奇，劇本十分之瑪麗甦。女主甦雪兒在戴上當季新款珠寶之後魅力四射，讓兩位帝王對她一見傾心、死心塌地，不惜怒發沖冠為紅顏，調動千軍萬馬兵戈相向。直到死戰最後一兵一卒，趙元才勉強勝出。

　分鏡的最後一幕里，女主一臉傾慕，將奢華的項鏈從身上取下，為趙元戴上。兩位男主對她的迷戀目光立刻變為清醒，且陸夢機的視線隨著珠寶轉移到趙元身上，又重新改為痴迷——

　廣告在這里戛然而止，最後是配字︰

　“晏氏珠寶，魅力之選。”

　按照魏舒的說法，這都什麼跟什麼！還有啊陸大大，你不是從來不接這種……類型的通告嗎？

　陸夢機卻是考量的更多。上次一沖動同阿樊坦白性向，阿樊卻是並無反應。

　莫非是阿樊以為他是在開玩笑？

　由此看來，倒是應該再做試探，等廣告播出，也好觀察阿樊的反應。

　臨近拍攝，副導演過來說戲，才勉強緩解了化妝室內的尷尬。趙元向陸夢機矜持的點了點頭，同樣被回報以貌似善意的微笑。

　陸夢機出場較他更早，此時已經上了威亞在做準備。旁邊一群鶯鶯燕燕也擺設就位，該珠寶商特邀的玄幻宮廷武俠瑪麗甦偶像大片正式開拍。

　化妝間內，星際趙還在好奇詢問自家經紀人︰“陸夢機真有個金主？他真的在跟天琴娛樂的少東家搶男人？他真的是GAY？我跟他拍完廣告……會不會被傳緋聞啊啊啊？！”

　言畢已是略有驚慌。

　那經紀人有氣無力︰“趙哥，我要是知道就去當狗仔了，賺的保準被現在還多。緋聞？別瞎想。你們兩家粉就差沒真人斗毆了。他放心我也放心。”

　那廂，有陸夢機帶著入戲，即使女主資歷尚淺，也一次性過完了兩個鏡頭。到趙元出場時，陸夢機卻是微微一頓。

　趙元一驚，雖然面上冷峻無比，心中已然退縮︰他不會要借機找茬吧！

　陸夢機立即同導演道歉，很快就重新進入了狀態，卻是用神識悄然接通了終端通訊。

　邊陲星，九重宮闕庭院幽深。

　正在被太後接見的太子妃剛連上通訊，冷不丁的就听到一人捏著嗓子︰“你這妖婦，膽敢蠱惑聖上！”

　她驚的手腕一抖，茶盞里的熱水潑出少許，不由看向太後身側的小太監，卻見他依舊低眉順眼的站在那里，不像剛開口的樣子。

　“貴為太子正妃，怎的做事冒冒失失。”太後批評道。

　太子妃低頭，卻是驀地又听到一聲︰“放肆，朕心悅與她，朕要迎娶她做大夏的皇後。”

　太子妃重新倒上一盞茶，一面用神識咬牙切齒傳音︰“陸夢機，你在拍戲？！”

　陸夢機好整以暇的嗯了一聲。

　“百靈還是小姑娘家家，追個星並無過失。若有冒犯之處，我替她賠罪，但你不能把人扣著。”

　案首，太後見她兩手骨節粗大，心中益發氣悶。若非太子非朱九不可，她又心疼這個自小體弱的皇長孫，任如何都不會允了她攀上這太子正妃一位︰“說說看，這幾日殿下都吃了些什麼。”

　“雞湯雲吞，紅燒牛肉，老壇酸菜牛肉……”

　正數著，陸夢機那一處終于回復︰“果然是你差百靈跟蹤本尊。”

　朱雀一頓︰“陸夢機，並非你所想。”

　這廂，太後卻捧起茶盞，挑眉︰“怎的停了，繼續。”

　“香菇炖雞，鮮蝦魚板、豚骨拉面……”朱雀一面又道︰“你我也算共事了兩百多年，同為妖都之主，不當彼此猜忌。你修為壓我一籌，我怎會遣人跟蹤你？”

　那廂，回應他的卻是陸夢機的怒吼︰“雪兒，朕就算踏平這天下，也要把你奪回來！”

　朱雀青筋直跳︰“陸夢機你有沒有在听？！”

　陸夢機一聲冷哼︰“既然你也不願開口，那百靈鳥本尊也就不放了。本尊的耐心只有一周，一周後再還給你，指不定是脆皮百靈還是奧爾良百靈。”

　言罷繼續念台詞︰“雪兒，你回頭看看我，我這顆心為你而憔悴——”中間還夾雜著太監宮女的勸慰︰“聖上，若能將甦雪兒姑娘奪回，定然心病可解。”

　通訊那頭，聲音已是逐漸微弱，見他就要掛斷通訊，朱雀心中焦急。正此時，太後卻是說道︰“殿下向來胃口不好，一直是哀家的一塊心病……”

　朱雀憤然︰“什麼心病？陸夢機我特麼告訴你——”

　聲音戛然而止。

　偌大的壽康宮內，安靜的連一根針落下來都能听清。

　太后保養精細的手從微微顫抖，到劇烈抖動，然後驀地把茶盞摔碎在地上。太監宮女黑壓壓跪了一片。

　“來、來人！把這個粗鄙的妖婦給哀家拖出去！”

　*****

　一日之內，太子妃被太後禁足之事在宮中傳遍。

　即便有太子袒護，朱雀仍是被罰跪小佛堂，抄一百遍女戒。

　夜深時分，鸚鵡偷偷摸摸抱了個復印機進來，一面面帶擔憂︰“尊者，百靈姐姐她……”

　朱雀搖搖頭︰“一周，該查的也都能查出來了。你看這里。”

　投影中，一縷微弱的魂火正在燃燒，看形狀正是太子魂魄。剝開外焰，內里藍火幽幽，在一處卻是隱約能看見一朵小巧玲瓏梅花圖案。

　與那虛弱的魂火不同，梅花卻是綻放的額外艷麗，像是吸取了魂火的生氣。

　“梅花障。”朱雀解釋，語氣冷然。

　“幾千年前橫行修真界的妖法，後來不知所蹤。沒想到卻是能在這里看見，”他頓了一下，又道︰“受障之人一身修為會在三月之內耗盡，轉移到施障之人身上。且轉世十二次都要被障法所累，生生世世死于非命。”

　鸚鵡驀地一驚︰“那這障法，豈不是——”

　朱雀將投影收起，悉心攏與袖中，面色冷淡，眼中卻有憤怒燃燒︰“梅花障，除非十二次轉世，無解。”

　一塵這一世，注定也會被這妖法所累。

　“天水劍閣縱橫三界千年，每一代都有大能出世。不說金丹元嬰，渡劫期的都有過幾個。”朱雀眼中譏笑︰“還恰巧千年一次劫難，只能有一個人活下來。”

　“你說我該懷疑誰？”

　鸚鵡沉默。

　“罷了，你先退下吧。”

　朱雀卻是不願再提︰“你去照看喜鵲那里，小心陸夢機，還有小心……”

　鸚鵡點了點頭，已然知曉。

　夜漸深沉，太後讓太子妃跪著，她竟也听話的跪著，手中一串佛珠因著長年累月的撫摸，而無比光滑。

　身位元嬰妖修又如何？生為通曉陰陽的朱雀又如何？到頭來還不是得跪在佛前，祈求太子這一世莫受折磨，便是要走也能走的平平妥妥。

　許久之後，他才重新恢復了上位者的姿態，向一塊玉簡傳訊。

　“倒是多謝你了。若不是你，研究院如何都想不到要把魂火剝開。”

　那人回的極快︰“朱雀妖尊天資聰穎，只消稍加提點便能想通。下一步只要找那施障人即可。”

　朱雀道︰“我翻了古籍，只有一事仍需確認。欲找那梅花障的施障之人，只消取三滴精血，試探有無梅花香味。可對？”

　那人道︰“還有一處，不過日後找到真凶，你自可知曉。”

　朱雀點點頭，指尖在玉簡上摩挲，倏忽又道︰“只是在下還有一問，望先生解惑。”

　“你可是想問，我為何知曉這些？”

　朱雀沉默。

　那人過了許久，才又道︰“梅花障的受障人，可不止一塵一個。”

　言罷，再無訊息傳來。

　神識通訊被切斷，朱雀卻再次探入玉簡之中。這塊玉簡是在一個月之前突然出現在他的桌案上，鸚鵡百靈卻無一察覺。可見來人至少有金丹修為。

　出乎意料，它的構造與昔日天水劍閣門派玉簡相似。那人定是不知，這兩百年來，陸夢機為了勾搭上沐樊，早已令研究院將這一類玉簡鑽研了個遍，分分鐘便能黑了那通訊線路。

　然而出于對“先生”的尊重，朱雀卻並未深究其來路。

　玉簡之上，微小的監控插件顯示，對方也在銀河系內，坐標卻不在藍星。

　他只看了一眼，就將監控移除。

　正此時，終端傳來一條訊息。

　——“回稟尊者，喜鵲已經潛入御虛宗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