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沈子默臉色煞白,氣喘吁吁地道謝:“謝謝你!我……我真的好害怕,如果……不是你,我真不知道會被他們怎麼樣!”
程幾想,也不會被怎麼樣,就抓回去談戀愛唄,只不過不讓出門。
他哪里知道自從劇情被他硬生生掰壞了之後,齊北崧抓沈子默根本就不是為了那啥,而是為了引蛇出洞,蛇自然就是他程先生。
“換衣服!”程幾一邊跑一邊脫下自己的羽絨服。
“啊?”沈子默沒明白。
“你穿我的,我穿你的,免得你逃跑途中被他們認出來!”程幾說,“滿大街都是探頭,你那件顏色太淺,在監控裏比我這件顯眼!”
“他們居然能夠看到警方的監控?”
程幾說:“有些人非但能看監控,還能把你祖宗從墳裏挖出來!”
沈子默說:“我是孤兒,我沒有祖宗!”
“我打個比方而已!再說折騰死鬼祖宗,總比折騰你大活人好吧?”
程幾有些生氣,他身上原本就痛得快要散架,結果又來陪沈子默瞎跑,簡直是上輩子欠了他的!
沈子默問:“那……那我現在該怎麼辦?”
程幾說:“你身上有錢嗎?”
“有一點!”
“我是說現金!”
“有幾百塊!”
程幾跑動著掏出錢包,從裏面抽出四五張百元大鈔遞給他。
“我就這麼多了,現在你去打個車,到汽車站買短途車票,因為買短途不用出示證件,你可以放心不會留下痕跡!”
“車票就買你覺得最偏僻的鄉鎮,你可以一站一站買下去,直到你覺得安全了!你到目的地後找一個小旅館住下,至少住五天,期間儘量不要出門,不要和朋友聯繫,手機保持關機或者飛行模式,不要用電腦!買東西用現金,不要刷卡,不要用支付軟體,不要去網吧之類的!”
“如果五天之後還沒有動靜,你可以嘗試著回來了!”
沈子默問:“為什麼?”
程幾說:“姓齊的這種人如果五天之內還沒找到你,說明是他不想找,放棄了!”
沈子默問:“那……那萬一他五天之後還找我呢?”
“那我就把自己送上門去!”程幾說,“你放心,那孫子恨的主要是我,我一去你就相對安全了!”
沈子默停下腳步,問:“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幫我?”
程幾說:“不為什麼!”
沈子默凝視著他:“謝謝。我是說真的,謝謝你,太謝謝了!如果不是你,我就被……”
“快走吧!”程幾說,“只要躲過了那個王八蛋,你謝我的時間多著呢!”
沈子默跑起來,程幾又陪他跑了一小段,眼看小巷的出口就在前方,便停下說:“你走吧,我要回去了。”
“你回去幹什麼?”沈子默驚訝道。
程幾說:“我媽媽還在那家醫院裏,我今天得給她辦轉院手續。”
“可是……”
“你是個男人,總不用我手把手教你怎麼逃吧?”程幾問。
“……”沈子默低下頭,說,“嗯。”
忽然他又說:“我問了你別生氣,你是不是逃犯啊?”
程幾失笑:“對對對,我是逃犯,看著特別專業是不是?你給我快跑吧!”
他拍了兩下巴掌,督促沈子默,後者欲言又止,轉身跑開時仍頻頻回頭。
程幾注視他的身影消失不見,這才慢慢地轉身往小巷外走去。
他現在一點兒也不急了,周邊震耳的警笛聲在他聽來特別舒心暢意。
那輛賓利豪車,以及車主齊北崧和手下兩位保鏢都會被警方帶回去調查,就算迅速澄清誤會,至少也需要半天時間。
以齊北崧的身份在宏城就等於握有免罪金牌,但反恐處突是特殊崗位,排爆單位出於負責任的態度,就算明知是齊大少的車,也明知有人報了假警,還是會把那輛車上上下下、裏裏外外、一寸一寸地全部檢查一遍。
所以齊北崧固然長袖善舞,今天也再沒空理會他了,這樣他就有時間妥妥當當地幫程女士轉個院。
程幾走出小巷,逆著人群聚集的方向走,明知自己浪費了警力,還是止不住愉悅,忽又想到那位與他浪漫牽手的小兄弟……
“……”
反正年輕人命長著呢,耽誤一天也沒關係!
————
長康醫院,社區臨終關懷醫院,一旦進了這家醫院的大門,就意味著病人的生命是以天來計算了。
住在裏面的患者最長時間為一個多月,最短的還不到兩天。
程女士被安排在一張靠窗戶的床位,同病房還有另外一位垂危老者,周邊環境安靜。
患者總是沉默的,但這裏的家屬、醫生、護士和護工,都顯得比一般醫院輕鬆,大家都知道自己的職責並非治療,而是姑息維持,減輕痛苦。
程女士被抬下了救護車,管子還是按原樣插著,但某些昂貴的藥物已然不用給了。
程幾安頓好了她,蜷縮在空病床上淺眠,心中軟而舒緩,雖然有疲憊,但更多的是輕快。感覺像一次外勤任務終於結束,他渾身酸軟地回到辦公室,往值班的鋼絲床上一躺,攤手攤腳,長長呼出一口氣。
一想到齊大少爺拼命解釋自己不是暴恐分子時的樣子,他簡直要樂出聲來。
煩惱也有,比如沒錢了。
他惆悵地在長康醫院裏轉悠,看到一張招聘護工的告示就前去湊熱鬧,結果管理人事的一位姓張的女副院長直接拒絕,笑著說:“你做不來的。”
程幾問:“怎麼說?”
張副院長說:“那些都是癱瘓在床的病人,不能自理,甚至沒有自主意識,護工要為他們翻身擦身、餵飯喂水、端屎倒尿,這些你都做的來?”
“我試試唄?”
“算了,別委屈自己,回去上學吧。”
程幾說,我沒學可上,媽媽生病以後我就休學了。
張副院長頓生同情,說:“你要真想工作的話,我表弟的店裏需要一個人。”
“什麼店?”
張副院長說:“面店,你會扯面嗎?”
程幾不會,他會扯淡。
張副院長問:“真沒錢了?”
程幾搖頭:“說實話,飯都快吃不起了。第四人民醫院那邊我還欠著兩萬多,早上轉院過來又交住院押金三千,再過兩天我估計得去賣腎。”
張副院長嘿嘿一樂:“賣什麼腎呀,我這兒的錢你也先欠著得了,反正每天就是姑息治療,花不了幾個錢。押金我也退你兩千,留著吃飯吧。”
程幾瞪大眼睛:“您這麼好?”
張副院長說:“因為四院朱醫生和我打過招呼,我知道你們家的情況。他還說你挺倔的,幫你忙還得照顧你的情緒,我看你不倔呀,挺坦誠的。”
程幾啐了一口說:“我一點兒也不倔!我恨不得全社會對我伸出援手,我給您磕個頭!”
“不用不用!”張副院長大笑,“我兒子都比你大了,我權當幫自己的侄子外甥!”
程幾說:“那麼麼噠?”
“別過來!”張副院長警惕道,“老阿姨五十多了,不想和二十歲的漂亮小夥子拉拉扯扯!”
程幾於是給她打了個千兒。
————
與齊北崧團夥的遭遇戰過後,程幾原以為會有三天平靜,沒想到還是只有一夜。
隔天早上,他覺得精神萎靡,太陽穴抽痛,初開始沒在意,後來察覺是發燒了,不用想也知道這熱度是哪里催生的……左邊,那地方。
其實那裏只有一個小傷口,有些腫脹但沒化膿,不足以放倒一個人,要怪只能怪這陰寒刺骨的鬼天氣,或者怪近兩天慌亂的生活,擊碎了這個清瘦身體的免疫力。
他沒別的辦法,只好揉著酸痛的腰,坐在床頭生嚼了兩片消炎藥。
七點半左右,他到醫院附近的小吃店吃早餐,回程途中發現瘟神又找上門來,並且這次帶著更多的人,足夠一個小型戰鬥單位了。
齊北崧此人應該比較適應夜生活,不到半夜不會睡的那種,可他為了尋仇居然連續兩天早睡早起,精神感人肺腑!
他沒把黑色賓利開來,取而代之的是四輛同款路虎,像是都改裝過,車頭上裝著炮筒那麼大的氙氣燈,靠邊停車的時候嚇壞了路人。
他的六位黑風衣保鏢在長康醫院門口一字兒排開,個個壯得像一堵牆,兇惡地打量每一個進出的人,雖然不動也不說話,也相當干擾醫院正常運營。
長康醫院只是個社區小醫院,場地是租用了街道舊廠房,加上後勤和辦公區域一共才三層樓,不到八十個床位,哪經得起齊北崧這種架勢,七八個醫護人員當場就慌了神。
程幾眼見那位要介紹他去面店工作的張副院長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地走出來,與門口的保鏢協商,保鏢們則理都不理,個別還冷冷勸她別多管閒事。
程幾恨得牙癢,心想你們這都是什麼態度?她年紀都足夠當你們的媽了,你們居然給她甩臉子?等我學會了扯面,把你們一個個都放在面鍋裏滾著燙,燙到你們懂禮貌為止!
他沒想到更糟糕還在後面——齊北崧居然就守在程女士的床頭!
那廝換了一身衣服,高領羊絨衫加皮夾克,大馬金刀地坐在一張簡易折疊椅上,雙臂交叉,濃眉緊擰,正湊著腦袋觀察程女士。
還好程女士暈得安穩,巋然不動,沒被他嚇著。
程幾見他嘴角的淤青消下去一些,心想老天保佑這人能好了傷疤忘了疼,趕緊撒手,不然太要人命了!
他偵查了幾回都沒找到途徑靠近程女士的病房,只好躲在週邊。
這醫院樓外有個院子,平常疏於打理,反正那些臨終病人也不可能出來遛彎。院子角落有一片小樟樹林,滿打滿算也就二三十棵樹,程幾就鑽在這片林子裏發愁。
他不喜歡抽煙,但心裏煩悶時難免上癮,於是貓著一根接一根地抽。
至於齊北崧那邊情況就有趣了,他居然開了竅,懂得發動人民群眾了,等看夠了程女士,就對每一個經過門口的人圍笑。
這王八蛋是相當英俊啊,所以不一會兒,病房門口就擠滿了小護士和小醫生,人人都興奮得過了頭,聽到問什麼就答什麼,都跟竹筒倒豆子似的,生怕說得太少。
齊北崧問:“這位女士是誰啊?”
小護士說:“這是程玉芳,剛剛從第四人民醫院轉來的,腦腫瘤開了刀以後就沒醒過。”
齊北崧說:“哦,這麼糟糕啊。”
小護士說:“可不是,現在還好有一點自主呼吸,但如果她再不醒的話,過幾天臟器都要衰竭了。”
“她還有多久啊?”齊北崧問。
“這不好說。”小護士思索,“有時候能拖十天半個月,有時候就是一晚上的事兒。”
齊北崧問:“她是不是有個兒子?”
小護士說:“你怎麼知道?對,她有個兒子,剛才還在呢!”
“剛才還在?”齊北崧眼睛一亮。
“對啊,半個小時之前還在,我看著他出去的。”
齊北崧問:“她兒子是個什麼樣的人?”
小護士說:“長得挺好看的,清清秀秀一個男孩,話不多,但是挺有禮貌。”
“哦,這樣啊。”齊北崧問,“他會打架嗎?”
小護士撲哧一笑,說:“打架?我估計他連吵架都不會!”
齊北崧點頭,咬著後槽牙想:是,他不會吵架,但他會爬牆、打架、搶人、剝褲子、拍裸照、報假警,而且還他媽的會劫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