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北宋(三十三)
這,這是什麼新的連載話本嗎?莫不是以漢末為題材的?
小皇帝是真有些莫名,他倒是知道夏弟寫話本的事,之前他還追過夏弟的更新呢,還把小報剪下來給了八賢王看,那時候八賢王說了什麼?那是毫不留情得噴了他玩物喪志啊!
但是現在他忽然意識到這是八王爺正面允許他看話本呀,果然是親生兒子寫的就不一樣嗎?
趙禎有些小憋屈,但是他到底也是真心為了夏安然能夠和趙元儼和平相處而喜悅著的,不過片刻後,他就整理好了心情,翻開了這一本冊子。
於扉頁的第一句話便是曹操與劉備之間的對話,在寫這一句話的時候,夏安然刻意將字體轉為了漢隸,還是用一種記傳官方文體所使用的漢隸文體將之書寫。
一筆一畫之間,大氣磅礴,棱角分明,夏安然又刻意在轉折處、留白處使用了一些書畫技巧,使得這短短幾行字看起來就銳意十足,氣沖雲天。
被文官集團著重培養的仁宗皇帝于品鑒一道上絲毫不弱,他當即反應出來,這是夏安然的一種全新的書法手段儘量讀者隔著這些字體,還能有看到了刀光劍影的錯覺感。
若有擅書之人,便可與之靈魂交流,如仁宗這般閱歷,他隱隱可自其中看到了這兩位絕世人才在他們面前煮酒論英雄,想來越是有閱歷之人結合原文,所能感受到的應當更為豐富。
即便是不會書法的人也能覺得這幾個字犀利迫人。
這字寫法可真好看,只不知是否是夏弟一時興起還是所創的新文體?這是仁宗的第一反應,其後他很快就意識到了自己和夏安然的不同。
仁宗的字也很好看,他的畫也很不錯,但是,受儒教教育影響他的字畫都並不具備個人風格,
這是他的先生們對他的要求,因為他是帝王,作為一個合格的君主,他應當善於納諫,就像是一團凝合劑一樣在世家、清流、和各方面之中將其傢伙粘合起來,這樣的他並不需要太過尖銳的性格。
不如說中庸一些的性格才更好。
天性如此,加之後天的培養都是往這條道路上牽引的仁宗,他自覺已經漸漸的被磨去了自己的鋒芒,見書如面,一個人字寫得如何,多少就能表現出了此人精神面貌。
仁宗書法工整有加,如他性格一般,溫柔敦厚,並無鋒利。
只是在此時此刻,在看到夏安然所書寫的這些文字的時候,他心中忽然之間就燃起了一股熱血,只覺得五臟六腑都好像在燒灼著一樣,不明原因得發熱發燙。
這樣的字……他稍作猶豫,還是將問夏安然討要的這個想法給吞了下去。
理由很簡單,字和畫一樣,需要一時的靈感,一模一樣的字哪怕是同一個作者可能再寫一遍就失去了當時的感覺,所以這天底下也可以說並不存在一模一樣的一幅字。
如果他要走了這一幅字,那麼無疑這個扉頁就會失色很多,而他的小堂弟精心書寫的用以描繪的這一個場景的字體若是因此而失色,想來無論是他也好,天底下的讀者也好,也會為此遺憾不已。
所以在這一刻,宋仁宗選擇克制住了自己想要佔有的欲望,他沒有將話說出口,甚至沒有繼續多看幾眼,以他的經驗,若是再多看幾眼,他的行為就會被注意到,雖然夏安然不在這裏,但是此處眼線眾多,總會有自作聰明之人做出莽撞的舉動。
他的一舉一動均都落在了不動聲色的趙元儼眸中,後者黑眸中笑意溫暖。
仁宗並不知曉自己被暗中觀察了,他很快將扉頁掀開看到了正文,夏安然的書寫方式並不是按照時間線的順序,他寫得有些零散,似乎就像是在無數的碎片之中抓取最亮眼的幾點,寥寥幾筆便可勾畫出一個人的性格。
作為帝王他當然學過歷史,漢末的那一段歷史也在他的學習範圍之內,尤其他本身就是作為一個反面教材,無論是帝王無能,內戚宦官作亂民間,民不聊生、喪失制幣權以至民間貿易市場大亂,這對於鼓勵商貿的大宋而言簡直可以說是“以史為鏡”了。
成為傀儡致使群雄逐鹿三分天下的獻帝對於當時被封為太子的趙禎來說,這一段歷史簡直不可思議之極。
他自幼被教導只要作為皇帝勤政愛民,那麼無論是臣子也好,民眾也好也會回哺帝王。
最調皮的時候他也曾經想過,我已經做了皇帝了,就算臣子民眾不再信服於我又能怎樣?兵權在握,難道民眾還可造反不成?
三國的歷史告訴了他,一旦臣子、民眾不再信奉於他,不再奉他為君王,那麼他遭遇的結果比之尋常的螻蟻並無太多差異。
雖然後來老師對他說,那是因為漢末禮制崩壞的緣故,但當時聰明的小太子很快就想到了李唐。
距離大宋建國,李唐並不遙遠。
那就像一個巨人一般曾經矗立在歐亞大陸的王者,倒下的時候的動靜依舊是震耳欲聾的。
留給後人的,就是反思、反思,和反思。
尤其是對於李唐之後的一個較為穩固的政權,也就是趙宋王朝來說,李唐一直是他們研究的物件。
研究李唐,對於他們而言就像是在教授你如何避免再跨進同一個泥塘之中。
李唐滅於兵禍。
故而,宋朝捧士大夫,貶武官。
李唐亡於豪奢。
故而,宋朝貶奢靡,捧清雅。
李唐禮教崩壞。
故而,宋朝抬出禮教約束國人,抵制不尊禮數之人。
但是這樣就夠了嗎?總覺得缺少了什麼……這來自趙禎作為一個皇帝的直覺,他遍覽史書,總覺少了什麼,這可能是他可能需要花費畢生的精力去尋找的答案,但現在,他似乎隱隱觸摸到了些許脈絡。
這種感覺十分的微妙,很難用語言去形容,甚至很難去量化。
但是趙禎此時便覺得是錯覺,難道就因為他手中的這一冊書,還能有什麼改變不成?
年輕的帝王在此時此刻尚未發現他小堂弟的野心。
此時,趙禎手中的那一側,寫的正是十八路諸侯伐董之時,曹操指責這些諸侯只知飲宴不知做實事的場景。
書中便寫到,這青年人身姿雖矮小,氣勢卻絲毫不弱。
他於大帳中,諸將面前侃侃而談,希望能夠打動這一些被祿蠹之心充塞大腦之人,止可惜那些人均都置若罔聞。
於是曹孟德做了一件不可思議之事。
他以自己所募得的一千兵士,去衝擊由徐榮所率領的五千兵馬,此舉並不亞於以卵擊石。
彼時,徐榮乃董卓手下一大猛將,而曹操不過是一個從洛陽倉皇而逃的尋常衙內罷了,這一戰敗了,如眾人所預料的,可謂是理所當然般的敗了。
失敗的曹孟德差點付出性命的代價,但他卻以此證明了董卓之軍並非嚴絲無縫毫無方法可言,業亦是算作他謹代表曹孟德向董卓宣戰,失敗的曹孟德回到他的家鄉繼續招兵,以待再戰。
而事實上,就在這18路兵馬之中,有不少後世赫赫有名之人,18路諸侯齊聚發動在後人看來,正是一場新老人才交匯之處,有人在此役之後很快隕落,而有人卻就此青雲直上。
曹魏政權領頭人慷慨激昂,蜀漢政權領頭人尚在小兵之中隨波逐流,東吳政權奠基人正甩開膀子單幹。
這一幕便是三國鼎立的開端。
趙禎邊看邊改,改的很謹慎,總要前前後後看過兩三遍之後,才確定這個字究竟是什麼,又要表達什麼意思。
他邊看邊改,不多一會就翻過了好幾頁。
兩個大宋最尊貴的男性就在這一日齊齊圍坐在圓桌邊上,曬著太陽懶洋洋得給夏安然改錯別字,但是享受這一份殊榮的物件還什麼都不知道。
夏安然正屏聲靜氣得拿著一個魚腸所做的裱花器在一團淺桃紅色的凝膠中擠壓,隨著他手移來移去,時不時得換上尖銳物件在裏頭戳此,這團凝膠的中間很快就出現了一只有點肥的金魚。
沒錯,又是金魚,夏安然砸吧下嘴,心滿意足得收了土製版裱花袋,再換了一根綠顏色的在裏面畫上了水草,等再過了一會後又澆了一層液體封頂,雖然因為工序中有一點失誤,讓這條金魚的邊邊角角有些氳開,但總體來說桃紅色的水裏面碧草瑩瑩,一條金魚恣意徜徉,看上去還挺美觀的。
而且金魚夏安然用的是當季的櫻桃果醬作為原材料的,綠草則是菠菜汁……味道,味道應該也還可以吧。
嗯……這個是藝術,藝術品的口感就不要講究啦!
他端著奮鬥了大半個小時的作品走出了灶間,往院子裏頭八王爺所在走去,一邊走他還一邊在心裏吐糟,八王爺真的是太噬甜了。
實話說夏安然覺得自己已經算是甜食愛好者了,在東漢時候更是大漢文臣甜食軍團的中流砥柱,但是他對糖真的沒有八王爺這一種耐受能力。
八王爺可以空口喝糖水!
就問你厲不厲害!
不過據白錦羲說,八王爺會噬甜如命的性格還是因為家裏管得嚴,八王妃在家裏頭限制八王爺攝取甜品,因為八王妃喜歡看八王爺清瘦的樣子,偏偏八王爺非常容易長小肥肉,又不敢下館子。
如今在夏安然這兒能偷渡到的甜品已經是八王爺最後的慰藉啦!
夏安然對於這種真相是拒絕的,他聽完之後簡直想捂住白錦羲那張嘴。
啊啊啊我一點也不想知道八王爺是個妻管嚴啊!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我還要怎麼面對特別清俊優雅,眼神又帶著些小犀利和小鋒銳的八王爺?
沒辦法,聽都聽了,還能咋辦呢,只能裝的不知道了。
雖然這麼說,但是夏安然還是沒努力投喂甜品以增加八王爺對他的好感度,雖然面上看不太出,但是這位王爺也差不多要五十多歲了。
在古代,五十多已經是老年人的年級,人體機能大幅度下降,尤其是八王爺看起來文文弱弱一看就不會鍛煉的類型。
現代的中老年人現在也都開始夜間快走或者是慢跑了,但是宋代養身的方法大概就只剩下——吃了。
春天魚肉肥碩美味,夏天鴨肉味甘性涼,秋天吃湯潤肺去燥,冬天羊肉性暖補虛,一年四季吃什麼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雖然沒有看過八王爺的日常飲食,但是從那一天他請客自己吃的東西判斷,夏安然覺得八王爺平日裏頭吃的東西一定也是比較重口味的,起碼重油重鹽是逃不了。
這樣的身體如果還大幅度攝取糖分,很容易出現心血管類疾病。
他也記得八王爺的壽命似乎不是很長……因為後面七五就沒什麼八王爺的存在感了。
只是這類冷僻之事他倒是真的不記得,還是少吃些甜食吧,老人家少吃甜食總不會有錯。
所以這些日子夏安然招待八大王的都是一些比較精巧、但是滋味並不算太甜的食物,雖然在品鑒之時八大王常常暗示:這道菜缺了點靈魂,當多灑蜜汁,甚至都明著將蜂蜜送到灶間了,但是夏安然虛心接受,絕不再做。
只要不做自然也挑不出毛病,夏安然覺得自己簡直是被軟禁人之中的道德巔峰啊!
你見過哪個被軟禁的人不光要下廚招待罪魁,還要擔心禍首的身體嗎?
肯定沒有啊,越想越覺得驕傲的小夏樂滋滋得快步走出,他手上的碟子是白瓷的,剔透的果凍此時被翻了個面,為了擠入醬汁而破口的那部分創口就在盤底,被遮得嚴嚴實實,看起來就像是遊魚在盤子中甩尾一般,極其的精巧。
但是他還沒能驚豔大宋人,就被大宋人給驚嚇到了,“官,官家?”
“唔?”專心致志在改作業上頭沒注意到腳步聲的趙禎應聲抬頭,就看到了捧著一個碟子的夏安然。
早就從傳上來的消息中得知夏安然擅烹的小皇帝瞟了一眼他手上的盤子,先是眯著眼打量半響,在心中暗暗哼唧一聲,面上卻是不動。
他用可謂和顏悅色的態度對夏安然說道“夏弟喚我皇兄即可。”
“……哎?”
夏安然的表情頓時變得古怪,他看了眼八王爺,又看了眼一看就又自說自話的小皇帝,猶豫了一下還是默默放下了盤子,直接開溜。
他覺得這兩位叔侄之間一定又要有內容交流啦!
他還是不要聽比較好。
等夏安然再一次端著酒盞和清酒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面無表情正坐著的八王爺和滿面不可思議表情管理還未結束的小皇帝。
這是說清楚了吧?
夏安然眨了眨眼睛,趙元儼先起身,“夏小郎,今日本王家中有些突發,暫且先告辭一步。”
“王爺慢走。”夏安然的視線在王爺手上端著的盤子上留了一步,默默將剩下的話咽了下去。
而沒有能力保護住這一盤遊魚瓊脂,又遭遇到了人生重大打擊的趙禎表情還有些飄忽,見夏安然端來了酒盞,他潛意識就想要端起一杯一口飲盡,但是被夏安然避了過去“官家可是吃了餐?空腹飲酒傷胃。”
“唔……朕吃了些的。”
趙禎面上還有些暈暈陶陶,他剛剛得到了一個重磅炸彈——夏安然當真不是他的堂弟呀!
按照趙元儼的說法,雖然當時他們的確用三子換了小皇帝,但是他們的時間到底比較充足,也足夠讓王爺將兒子送到可以託付的人身邊,且在那之後他們雖為了避免被劉後發現不敢多加往來,卻也一直和三子有一定的通訊。
見到夏安然的時候王爺夫婦也是一驚,他們也沒排查過這一可能,但是之後三兒寄來的信打消了他們的懷疑,夏安然當真不是他們的三兒。
至於趙禎說將三郎恢復身份的事也被八王爺拒絕了,他的理由是三兒現在生活在京城外,如果恢復了身份他也要被束在京城裏頭,非喻令不得出京,對於野慣了的人也不好過。
而且他也有自己的養父,有了自己的生活,事已如此,不如不變。
所以……真的是烏龍啦!
但是小皇帝糾結不已,他真的一看夏安然就覺得很親近,以前覺得是有血緣關係在,但是現在皇叔非常認真得表示真不是他兒子……這……這可如何是好?
幸好方才夏安然並未叫出那一聲皇兄,也幸好他們是私底下說的,並未傳出去,但接下來若他不是自己的堂弟,可怎生收尾?
夏安然正在收攏自己稿件,見趙禎面上糾結不已,又看了眼站在一旁面上沉沉一片的白錦羲,他很快便意識到這二人在苦惱什麼,他倒是十分不在意,還體貼得安慰小皇帝“官家可是在為安然苦惱?”
趙禎初時並未回答,只是長歎一聲,他言道“是朕的過失,白白讓夏弟以為找到了身世,方才白歡喜一場。”他沉吟片刻“夏弟莫要擔心,朕定會發動力量,為你找到真正的親人。”
對於仁宗皇帝的這一承諾,夏安然只是微微一笑,他心知這是仁宗皇帝一時的內疚故而口吐的激情之言,當不得真。
他沒有順竿往上爬的打算,便也只是淡淡謝過。
見他如此,敏感脆弱的趙禎青年便以為他這是頗為不以為然,仔細想想夏安然這親戚也的確難找,畢竟至今皇城司也沒能將他的出生給挖出來,內心頓時有幾分沮喪。
就連拿著的紙扇都不晃悠了,這一次他沮喪的心情被夏安然捕捉到了,他忙安慰道“官家不必如此,如官家所見,安然的生計均是以寫書為主,如此在哪兒都一樣,何況官家已經給了安然如此大的補償,旁的不說,”他笑言道“想要在汴京城若要住下地段的宅院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他面上帶了些苦澀“自安然醒來以來便不知自己的過去,當真可以說與我而言,是沒有過去的。若非官家相邀,更是如同浮萍在此世間遊蕩。官家如此厚愛,又要為安然尋找家人,我感激都來不及呢,怎麼可能會生出怨懟之心來?”
他如此體貼卻讓皇帝更加愧疚了,一來這宅院其實是他用來軟禁夏安然的場所,二來他本以為夏安然是他的堂弟,所以才這般大方,若是事先知道夏安然同他並無干係,待遇自也不同。
將心比心,若是他遭遇了這些待遇,可還能對致使此事之人泰然以待?
否。
本來如此軟禁之舉,也是對堂弟的一種保護,若是他的相貌被人發現,臣子定是要迫他處理,天不可有二日。
但是如今他只是無辜被牽扯之人,小皇帝深受儒家教育,更是習得一身君王之學,自是知曉如今自己的舉動完全是出於私心。
如此舉動若是被人知曉,顏面何存?
更何況,夏安然如此的善解人意,極其的體貼只讓仁宗心中內疚更深,有一類人就是那種旁人誇你五分好,你會因為自己其實只有四分而內疚的人,仁宗不巧便是如此。
或許未來他會意識到這一性格的弱點在之後的執政生涯中帶來的麻煩,但是如今,他不過是一個即將要滿20歲的少年郎,他的目光所及之處,也都是對他如此性格的讚譽之聲。
這位中國史上唯一一個完完全全以儒作為培養地基的帝王此刻全然不知這一種性格在他執政時,會給自己帶來多大的麻煩。
如他調查的一般,夏安然是在廟宇之中醒來,一個人什麼都不記得了卻要遭受到因為長相而帶來的飛來橫禍,而就算如此,他也毫無怨言,還安慰自己這一個罪魁禍首。
此時在趙禎心中夏安然早已點上了一排的好感度,若非他尚有些矜持在,只怕此時都要握住夏安然的手道一句:還是夏弟懂我了
再加上此時此刻他因最近的順風順水,更是心情極其愉快,哪怕是造成了這一烏龍也不能減去他的好心情,雙管齊下,趙禎一個激動,便說出了一個若是尋常、或是幾年後的他絕對不會說出口的承諾。
他許諾了下一個願望
不傷國體,不違道德的任意願望。
這樣的大方,當然使得夏安然跟著吃了一驚。
見他面上的吃驚之色全不作假,卻沒有貪婪喜悅的眼神,趙禎無形之間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決定。
他哪里知道此時此刻夏安然非但沒有半分欣喜,如果這位帝王不是仁宗而是他們時代的小皇帝,他怕是要立刻會生起犯上打屁股的惡念,然後寫上一篇長長的表書,來痛駡小皇帝的如此魯莽之舉。
帝王的許諾如何能夠輕易給予?
即便給予的人是純善之人,焉知他背後有沒有旁的人會加以利用和迫害?而就算是純善之人所提出的要求,也未必是作為一個帝王可以給予的。
這一個要求的說法實在是風險太大,所以他忍耐了半響之後還是勉力將批評的話語給咽了下去,只是對小皇帝說“官家的這一賞賜實在太過厚重,請恕在下無法接納,安然心中絕無作偽,在下真是覺得陛下于我並無虧欠,反倒是陛下能夠容我在這汴京之中的鬧市之間宿上些日子,以省一省我的住宿費便是陛下的賞賜了。”
“一個要求此事……還請陛下收回。”
事實上剛剛的這一個要求是小皇帝一時脫口而出,在脫口之後他也有了幾分後悔,若是夏安然提出立刻將他放走這一類的要求,到時候他是應還是不應呢?
若是應了的話,勢必要耗費更多的精力在看守夏安然身上。如果若非無奈至極,他也實在不想動用非常手段。
只是如今,夏安然爽快推拒卻讓他有了幾分面子放不下,若是一個成熟的帝王,此時就應該順坡下將方才的戲言哈哈而過,若是真有想法,之後再給予一些補償就是了。
但偏偏小皇帝是剛剛親政,行事尚且還有幾分稚嫩,此刻他竟覺得有些失了面子下不來台。
無妨,夏弟不好提要求,屆時我給他滿足一個他的心願就是了——小皇帝在心中默默得說。
見小皇帝抿抿嘴,便不再多言,夏安然自天真以為他打消了念頭,自也不再多提,為了轉變話題,他便向著小皇帝詢問有關他是否能夠投喂隔壁的龐小侯爺之事。
夏安然若是不提,小皇帝都要忘了隔壁住的就是小舅子龐昱了。
他當時買房子的時候,其實是想要將隔壁一同買下來的,當然那時候他還沒搞清楚此間房價,方才會有如此雄心壯志,但當時的仲介方說隔壁人並不願意出售,小皇帝便只是有些遺憾,等知曉了此處房價之後,便只剩尷尬了。
咳,還好,還好沒問……囊中羞澀的小皇帝買不起兩套咧!
他當然沒有動用私權去查隔壁是誰家的,沒有想到在他將夏安然那安排過來後沒多久,被奉令緊閉思過的龐昱後腳就被他爹送到了這裏。
關於此事,小皇帝並不知曉是他買房在先,還是龐太師買房在先,總歸這個精明的老狐狸還是抓住了小皇帝的種種舉動帶來的意義。
只是不知道他知道了多少。
但是以龐太師的精明,多半也看出了夏安然此人對於皇帝的重要性。
他們龐家倒是不怕龐昱的閉門思過和罰俸,可怕的是等龐昱被放出來之後,被皇帝給遺忘了。
雖然說有龐太師和龐妃這兩道雙保險,但是龐太師顯然覺得還不夠。
對於外戚來說,個人的才幹重要性有限,但是官家的觀感卻極其重要。若是被官家忘卻,此為大大不可。
所以他將自己的兒子送到了此處關禁閉。
毫無疑問的,他就是利用皇帝對夏安然的關注,時不時得讓龐昱在其面前刷幾分存在感,長久如此,自然也等於在皇帝面前刷存在感了。
對於這一點小九九皇帝心裏一清二楚
他倒沒有什麼惡感,這一種不帶惡意算計的小手段在他的生命中已經出現過了許多次,若事事都要考量算計計較的話,那他未免也活得太累了,有些時候,總是難得糊塗。
但儘管如此對於夏安然會這麼問的緣由,他也有幾分好奇,而等聽明白之後,他才知道他的小舅子究竟做了什麼糟心事。
趙禎是知道龐昱嬌生慣養長大的。
龐太師一共兩個兒子,長子小小年紀就離家出走,當時突然之間兒子失蹤的龐太師,簡直化身了受傷的獨狼,簡直可以說是見誰都噴,硬生生將自己從外戚都要噴成台諫了,噴到最後樹敵無數才在妻女的勸慰下稍稍有了收斂。
後來龐太師正室夫人又在之後兩年病逝,當時他長子不知所終,長女又已進宮,身邊只留下幼子一人和兩位庶出的姑娘,龐太師一下子老了很多歲,更是將一腔愛意全數投注在小龐昱身上。
龐昱小時候也長得玉雪可愛,就連趙禎見了都喜歡,如此被寵愛著長大的龐昱,自然就像一個沒有長大的孩子一樣是非不明,警惕心差,更有幾分天老大皇帝老二我爹第三之後就是我的恣意感。
這一次他遭遇如此算計後做下蠢事,初時帝王極其得憤怒,到後來判下罰書後他又心軟了。
只因如此設計龐昱的人看的人並不是龐昱,他們針對的目標正是趙禎自己,龐昱只不過是代為受過而已,即便不是他也會有旁的官員,總之一定會有人想辦法讓趙禎最鋒利的刀去對準他的人的。
他也不能責怪包拯包拯,秉公判案本就是在他的授意之下,他只慶倖,自己收到資訊的時間早了一步,派出包愛卿的時間點又恰恰好,才沒有讓事情發展到無可挽回的境地。
若是陳州當真因龐昱賑災不利死了大量的人口,那麼哪怕是他之前同包拯有過吩咐,包拯也定不會手下留情
這樣想著的皇帝又繼續回憶了一下他對龐昱處下的一系列懲罰,不由心軟,他沒有明說,但是也無形中同意了夏安然對隔壁小胖子的投喂之舉。
臨走時夏安然將皇帝送到了門口,帝皇此次回城也沒有讓白錦羲再做護送,他知道白錦羲是住在這裏的,覺得沒有必要再勞煩把心愛的臣子再走一次,從這裏回城的路有旁的皇城司官員護送即可。
體貼的小皇帝得到了心愛臣子的感謝,自覺今天所行之目的雖稍有瑕疵,但也算圓滿的小皇帝心滿意足得踏出了院落大門。
白錦羲同夏安然共於門前送別小皇帝,看著兩人並肩站在門口的模樣,小皇帝總覺得哪里有些不太對,但又一時想不起來,只覺得心裏莫名憋的厲害。
他便多少有些憤憤得踏上了馬車。
作者有話要說: ……看你們猜的好辛苦作者君給你們揭曉答案啊:夏喵的身體的確是八王爺的兒砸。
嘻嘻嘻嘻嘻笑著頂鍋蓋逃走
悄咪咪說一句,仁宗的書法、繪畫都……,咳,一般般,太過工整了。
實話說無論是詩人、畫家,太過平和的人是做不了的,因為他們的作品就像溫吞水一樣,沒有爆點,自然也引來不了讀者的共鳴啦!
唐朝滅亡的原因有很多,兵禍、豪奢、內鬥、不忠等等等等,唐宋間的巨大差異可以看得出宋為了避免像唐一樣轟然倒塌真的是做出了很多努力。
……雖然沒什麼用。
因為唐的問題說到底也是這些大問題中的一種表現形式而已,甚至於唐朝的問題,宋其實並未解決。
打個比方,唐豪奢表現在金銀器物上,但是宋看起來樸素了,人家都不允許用點翠,也不允許把黃金穿身上了。
但是……他們把寶石磨碎了畫畫啊。
還搞文物收集。還搞歌舞伎團。
雖然看著一個個特別清正連衣服都沒花紋但是……誰說文藝圈就省錢了啊?
這個故事就告訴我們,任何一個圈子想要玩的精,砸錢是逃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