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 41 章
正廳的氣氛陷入沉寂, 柳謙修牽著慕晚的手, 淡淡地收回了視線。他看了一眼噤聲的沈城,和正擰眉望著他和慕晚的慕青,唇線微抿,道,「既然其他的威脅不了你們, 那就拿你們兩家的前途做威脅。」
男人語調平和, 站在那裡神色淺淡,像是在與他們閒聊。
沈城不知道柳謙修具體聽了多少過去, 他話音一落, 他後背就掉了汗下來。慕青仍然抓著他的胳膊,沈城將她鬆開,笑起來,眸光波動。
「柳先生, 我們沒有那個意思。」
「有也沒什麼關係,留著沈家或者是滅掉沈家,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不算麻煩。」柳謙修說。
他話音一落,正廳裡其他三人的神色驀得一變。
顏梅沒有見過這樣的場景,她接觸的圈子, 都是和慕家差不多的沒落小家族。後來慕青和沈城在一起, 他們慕家才算攀了高枝兒。這些年,沈家在夏城也算是大家族,最起碼她現在提沈城是她的准女婿, 打牌有人給胡牌,上街有人給留貨,這都是她以前的身份地位所享受不到的。
人活著吃飽穿暖,無非就爭一口氣。她以為自己已經進入了上流社會,揚眉吐氣。然而她印象中的沈家,在真正的大家族面前,生死也不過是他們的一句話而已。
那是她企及不到,甚至仰望都不敢仰望的圈子。而慕晚,竟然就這樣進去了。她恐懼的同時,又生了些不甘,最終看向慕青,卻是認命了。
慕青和慕晚,兩個人的鬥爭,或者說慕青單方面對慕晚的鬥爭,結果已經塵埃落定了。她輸給了慕晚,而且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慕青望著柳謙修,直直地站著那裡,剛剛的氣焰已全然不見,眼神裡也帶了些凝滯。其實到現在為止,她還不相信目前這個場景是真實的。
幾個人的表情變化後最終固定了下來,柳謙修說完,回頭看向慕晚,沉聲道,「走吧,你不是要介紹我給你母親認識麼?」
「哦。」慕晚收回視線,手指與男人的手指纏繞,她也沒再看正廳裡站在的人。剛剛因為他們要遷墓而擔驚受怕的心也放了下來,牽著柳謙修,兩人出了慕宅。
晴朗了一天的天氣在傍晚時分,糾集起了烏雲。烏雲沉壓,最終抵抗不住,雨點從天空中下了下來,劈裡啪啦得像是砸落在夢裡。
正廳氣氛依然沉寂,三個人站在那裡,顏梅看著慕青和沈城。沈城坐在椅子上,看著屋簷的落雨,神色緊繃。慕青則像是被掏空了身體,直愣愣地站著,眼神有些空洞。
不知過了多久,雨勢未停,地面也都濕潤了。慕青望著白牆上攀附的苔蘚,說了一句。
「我要跟她魚死網破。」
她眼睛上蔓延上了紅血絲,一句話將正廳的沉寂打破,女人聲音如血,透著些陰森森地妖冶。
「墓我遷定了,她把我搞死,我也不讓她好過。」
要她一輩子被慕晚壓著做雞、頭,這個頭她寧願不當。
慕青語氣平緩,神色安寧,話說出來,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樣子。顏梅眼裡帶了些慌張,她看著慕青,想要開口勸,卻被旁邊的沈城嚇了一跳。
「你瘋了?」沈城手臂搭在椅子扶手上,冷笑著問道。
慕青咬肌一緊,回頭看他,眼神狠辣而決絕,「我就瘋了,我慕青哪裡比不上她那個賤、種,憑什麼,憑什麼……」
「慕青!」顏梅及時喊住了她。
然而沈城卻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心裡有些難受,望著她,笑道,「怎麼?覺得我不如柳謙修,配不上你了?」
沈城這一笑,又冷又認真,慕青後背一涼,愣住了。她什麼都沒有了,剛才沒控制好情緒,要是沈城再跟她掰了,她就徹底完了。
「我沒有。」慕青無力地否認,她看著沈城,眼底乾涸,「那你就甘願被他這麼壓著?」
「我不甘願有什麼用?」沈城也有些煩,他第一次在慕青面前這麼暴躁,「他是柳家家主,柳氏只不過是他手裡的一個小集團而已。而我們沈氏,完全仰仗著柳氏才能發展這麼大。別說我,我哥,我姑,我姑父的生死都全憑他一句話。」
他們的條件相比普通人來說已經是判若雲泥,若是偏安一隅,知足常樂,也算是十分不錯。然而偏偏他們能接觸到更廣闊的天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與那些人的生活相比,他們什麼都不是。
慕青心氣高了一輩子,她所接觸的圈子裡,都奉她為中心,因為她比他們有地位。她享受著別人的仰視,想將慕晚卑微的自尊踐踏成爛泥,而偏偏她不是爛泥的臭泥巴,她因為一個男人,飛上枝頭變了鳳凰,俯視著她。
她可以被任何人俯視,唯獨慕晚不行。
窗外雨聲淋漓,她像是被滾燙的岩漿包裹,將她侵蝕得骨頭都不剩。她臉色鐵青,細長的手指緊握成拳,骨節處泛著白。
「啊!」慕青大吼了一聲。
沈城到底是愛著她的,即使他知道她和自己在一起的目的是什麼,而聽她說了那麼讓人傷心的話後,沈城心裡的難受遠不如現在看到她那麼痛苦難受得厲害。
慕青站在正廳,因為下雨,正廳有些昏暗。她站在這昏暗之中,身形纖細小巧,透著股楚楚可憐的孤獨感。
沈城站了起來,從後面抱住了她,她身體一頓,轉頭回抱住了他。得了慕青的懷抱,沈城心底滿足又舒適了不少。他抱著她,伸手摸著她的發,柔聲道,「你不用太難過,他得意不了多久。我哥早看不慣他,下周他會去奧地利,等到時候,看看他會成什麼樣子。等他倒臺了,你想怎麼處置慕晚都可以。」
從慕家離開,慕晚帶著柳謙修去了慕家的墓地,給母親上過十年忌後,兩人回了柳謙修家。從離開慕家時,雨一直未停,兩人都沒帶傘,身上都淋了個半濕。
柳謙修開了門,慕晚隨著進來,門一關,柳謙修遞了毛巾。慕晚抬頭看他,拿了毛巾,走到他身邊,踮腳給他擦頭髮。
外面下雨,天暗了下來,客廳裡只能看得見人影,還有幾只因為開門聲從貓房裡跑出來的小貓。
滂沱的雨聲被窗戶阻隔,室內安寧溫馨,慕晚給柳謙修擦著頭髮的時候,男人也拿了毛巾過來,將她的頭髮包裹進了毛巾裡。
身上濕噠噠的,慕晚將水擦乾淨,黑暗裡,她仰頭看著柳謙修,眼睛明亮,唇角微揚,輕聲道,「洗一下吧。」
她話音一落,頭髮上擦動的毛巾動作一頓,男人回望著她,眸色閃動。最後,將她從地上抱起,一起進了浴室。
身體洗淨,自是一番酣戰,等事情結束,慕晚被抱在懷裡,身心饜足,晚飯竟也不想吃了。
窗外的雨停了,天也徹底黑了下來,落地窗開著,吹進些雨後的涼風。慕晚身上裹著薄毯,身體露了些在外面,皮膚涼薄,她微微打了個寒顫。
在她顫抖過後,男人拉起薄毯,將她身體包裹,只剩了張小巧白皙的臉蛋在外面。慕晚扭動兩下,最後被他抱緊,扭動不了了。
聽著窗外的蟲鳴,身體放鬆下來,思緒也飄了起來。慕晚像是小倉鼠一樣被男人圈在懷裡,抬頭時吻了吻他的下巴,道,「你為什麼不問我,我是什麼時候看破你的身份的?」
從今天柳謙修去慕家,到兩人一起祭拜慕晚母親,對於柳謙修身份這件事,兩人似乎心照不宣,都沒有再提。
男人垂眸,望著滿眼都是雀躍的女人,順著她的話題問了一句。
「你什麼時候看破我的身份的?」
「今天早上。」慕晚迫不及待,「其實以前也懷疑過,但沒有實際的證據支持。後來我的資源突然多起來,公司也開始重視我,就覺得奇怪了。不過也只是奇怪而已,直到昨天認出了梅遙知。但是你否認了他是去找你的,我信你。不過我還是想測試一下,所以早上跟你提了慕青的事情,結果慕青真的被撤了角色,換成了米瑜。」
「你沒有換我向你推薦的唐沁,但其實對我來說,目的已經達到了。這部戲誰主演都沒有關係,除了慕青。」慕晚補充道,「然後傍晚吳媽給我打電話,我去慕家,給你發短信說我要去慕家和他們魚死網破。看了這條消息,你如果不是柳謙修的話,你會問我慕家在哪兒。但你沒問,直接來了。」
說到這裡,慕晚抬眼看著他,哼笑道,「其實你也不想對我隱瞞了,所以就隨著我計畫走了。」
柳謙修一開始並沒有想隱瞞他的身份,他當時跟她提過,可以給她的戲投資。然而她當時拒絕了,並且說出了包養他那樣的話。他估計覺得有趣,就順著她的意思一直裝到了現在。
這隻大尾巴狼。
慕晚想起自己當時的豪言壯語,臉上有些兜不住了。在她說完後,柳謙修就摸著她的頭髮看著她笑,慕晚更是臉紅,她硬著頭皮說了一句。
「咱們昨天晚上可說好了,要是你真是柳少,你就包養我,你當時都答應了。」
她一說完,男人身體一轉,手臂微一用力,慕晚「哎呀」一聲,身體騰空,最後趴在了他的身上。
耳朵貼在男人的懷裡,她聽到了裡面沉穩有力的心跳,還有男人的回答。
「嗯。」
慕晚雙臂抬起,放在男人的身體上,漸漸收攏。窗外沒了雨聲,世界又安靜了下來,仿佛只剩下了他們兩個。
「你怎麼知道我媽喜歡天堂鳥?」慕晚問。
柳謙修去慕家並沒有空手,他帶了一束花,天藍色的天堂鳥,聖潔又好看。慕晚每年給母親祭祀,都會帶一束過去,她也喜歡。
「你父親告訴我的。」指間夾著她的發,柳謙修淺聲回答道。
指間髮絲抽動,女人抬頭看過來,柳謙修與她視線相對,她眼神裡帶著新奇,但卻並未有驚訝。
她第一次聽到她父親的事情,所以新奇。而她父親的事情是柳謙修告訴她的,她就沒什麼好驚訝的。
「你一開始幫我,是因為他?」從她急診住院,柳謙修發現了她的胎記後,對她就是特殊對待的。不管是幫她養貓,或者是留她吃飯……愛情就是以這個巧妙的開端開始後,漸漸培養的,這是兩人的緣分。
「嗯。」柳謙修承認,「我被人暗殺過,你父親救了我,但他也死了。」
「什麼時候?」慕晚問。
「我在英國讀書的時候。」
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柳謙修甚至已經忘記了那天事情發生的經過。他只知道走在路上的時候,身體被一個流浪漢撞開,他替他擋了一槍,死掉了。
員警找到兇手,柳謙修將流浪漢安葬,在他的衣服裡發現了一張照片。照片上一個穿著旗袍的女人抱著一束天堂鳥,她面前有一台嬰兒車,裡面躺著一個嬰兒。嬰兒的左胸上方,有兩枚竹葉型的胎記,旁邊寫了兩個字「青竹」
他派人查了流浪漢的身份,他叫宋康澤,是偷渡過來英國的,以前在唐人街做生意,後來生意失敗惹上高利貸,就一蹶不振,遊蕩在街頭流浪。
至於照片上的女人,因為圖像模糊,柳謙修沒有查到,唯一的線索就是嬰兒胸口上的竹葉胎記還有「青竹」兩個字。
「我把他葬在了英國。」他說完,低頭看了一眼懷裡的女人,問,「你想去祭拜一下麼?」
柳謙修在說話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像是在聽別人的故事。她的父親從未參與過她的人生,甚至今天她才第一次知道了他的名字。柳謙修說他在英國做生意的,她或許可以暢想一下,當年他是想功成名就後回來接她和母親的。但是最後他失敗了,還欠了一屁股債,索性自暴自棄,留著那麼一張照片,行屍走肉一般的活著。
本來如果他們的運氣夠好,比如母親不是生在慕家,比如父親生意成功,那麼他們的家庭就會和其他普通家庭一樣,一家團圓。然而他們運氣不夠好,一步踏錯,他們想要努力糾正,改變命運的時候,卻又踏錯了,所以才成為現在這副模樣。
家散了,人死了,最後只剩了她自己。
慕晚心有些空,沒有其他感覺。
「有機會就去。」慕晚說。她說完後,眼神一閃,這個話題就自動略過了。她望著柳謙修,道,「原來電視裡演的也不都是假的,大家族的繼承人真的會被暗殺啊。」
柳謙修觀察著她的神色,她眼裡的悲傷像是投在湖面上的影子,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見了。
「嗯,我父親派的人。」柳謙修微垂著眼瞼,安靜地看著她說道。
慕晚眼神稍怔,想起了柳謙修曾經對她說過他也是父母雙亡。她聽說過柳家的事,說柳風眠更喜歡大兒子柳清元。這都是捕風捉影的閒聊,沒想到事實更為殘酷。
「你有證據,當時為什麼不抓他?」慕晚眉頭擰緊。
「我爺爺讓我放過他,並且不讓我告訴梅家。」柳謙修淡淡地說,「要是我能做到這一點,他就把家主之位傳給我。」
人人都道是梅家逼宮才讓柳謙修坐上了柳家家主之位,而實際上,柳家家主哪裡是因為別的家族的一點點壓力去定繼承人。柳謙修走到這一步,都是他自己走出來的。
「不能放過他們。」慕晚將男人手在懷裡,聲音漸小。
「嗯。」拉了薄毯蓋住她的後背,柳謙修道,「我下周會去奧地利,要待兩周左右。」
女人猛然抬頭,伏在他懷裡的身體都變得緊繃。他唇角勾起,手掌放在她的後背上,漸漸將她安撫。
「你放心,我會按時回來。」
「你在國內等我,他們不敢拿我怎麼樣,更不敢拿你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