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 45 章
慕晚有一瞬間感受到了從未感受過的天旋地轉, 覺得視線內所有的東西都歪斜著, 她一動就全部坍塌了。
她站在牆邊好長一會兒,才將新聞看完。新聞內容不過是標題的詳盡版本,結果是怎麼樣還是怎麼樣。
梅遙知剛剛打電話說什麼?柳謙修出事了,有什麼事情等見面詳談,應該還有轉圜的餘地。比如新聞錯報, 柳謙修並沒有不治身亡, 只是還在昏迷,或者是全身癱瘓, 或者是變成了植物人, 這些她都接受。
慕晚手腳發涼,眼前黑一陣白一陣,等她支撐著自己發軟的身體站立,她起身走出了劇組。
旁邊有人叫了她一聲, 像是隔著鼓面叫她,帶著迴響,慕晚沒搭理, 直直地朝著攝影基地門口走去。
她抄了近路,走的攝影基地的民國片區。她走過一條小巷,巷子裡熱火朝天的拍著戲, 不時發出刺耳的笑聲。
慕晚低著頭走著, 在她快走到巷子口的時候,面前有個人攔住了她。那個人穿了一身蟹青色的旗袍,身段嫋娜, 直直地站在那裡,纖細的腰肢盈盈一握。
她抬起頭,對上了慕青的笑臉。
一把油紙傘打在頭頂,半點陽光都曬不到她妝容精緻的臉,她站在那裡,手上拿著繡著蘭花的手絹,端莊又溫婉,美好得像是畫裡走出來的人。
然而再過美好的人,一說話,就染了凡塵的煙火氣,透出了虛榮和做作。
「你怎麼了?」慕青先問了一句。
她看得出慕晚不是很好,蒼白的膚色,濕潤無神的雙眸,甚至連平日嫣紅的唇也變得無了血色。她長卷濃密的黑髮蓬鬆,像一隻沒有靈魂的娃娃。在她問出那句話來時,清澈的雙眸依然毫無波瀾。
慕青知道她為什麼這樣,她就想讓慕晚這樣,看到慕晚這樣,她就充滿了快感。她壓抑不住上翹的唇角,連戲都懶得演一演。她像是刺破氣球的那根針,尖銳的針頭對準慕晚最薄弱的地方紮了過去。
她想看她炸掉,然後毀掉。
「哦,我聽說了,柳謙修死了,你的保護傘沒了。」慕青笑著說,「知道我聽誰說的麼?沈城嗎?不是,是柳家家主。」
慕晚望著她,眸光一動。
看到她神色變化,慕青的快感加倍膨脹,她低頭看著她,細膩的眉眼裡全是諷刺和恨意。
「你看,不過一周的時間,風水輪流轉。你的保護傘沒了,而我的保護傘,卻換成了柳家家主。」
「慕晚呀慕晚,到最後,你仍然比不過我。」
說完,慕青喉間發出了悅耳的笑聲,像是晨起的鳥叫,在慕晚耳中卻是尖銳刺耳。
「啪!」清脆的一聲響,截斷了慕青的笑聲。
「這一巴掌我替慕家人打你,破壞別人家庭,枉顧道德,無恥下、賤。」慕晚平靜地說。
慕青晃了神,臉頰霎時間像是被熱火炙烤,她看著慕晚,驀得笑了一聲,聲音陰森。她還未還手,「啪」得又是一聲脆響,慕晚第二巴掌打了過來。
「這一巴掌是替我男人打你,我男人的死,跟你床上那人脫不開關係。告訴他,最好別讓我看見,讓我看見,我殺了他!」慕晚眼睛裡佈滿了紅血絲。
「你敢……」兩巴掌將劇組裡的人全部引了過來,慕青疼得哭出了聲,也不顧自己的端莊形象,哭著喊著就要去打慕晚。
慕晚絲毫不怕,她像是瘋了一樣,對準慕青就是一頓毒打,慕青被踹倒在地,慕晚還要去踹她,被一個人抱住了。
「慕晚,慕晚!」梅遙知從後面抱著她離開人群,周圍有拍照的,梅遙知一聲冷喝,「誰敢拍!?」
幾個人趕緊把手機收起來了。
慕晚被梅遙知抱住以後,像是瞬間恢復了冷靜,耳邊是慕青的哭聲和控訴聲,慕晚冷眼瞥著她花了一臉的妝,和旗袍上的幾個腳印,站直了身體。
剛剛慕晚去踹慕青,力氣大得要死,梅遙知都差點抱不過來。她現在突然恢復冷靜,梅遙知倒有些害怕了。
「慕晚……」
「走吧。」慕晚將衣服扯好,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梅遙知看著她的背影,眉頭擰緊,連忙跟了上去。
看來今天確實不是個好日子,不但天是陰的,連向來拉風的梅遙知,也開了一輛黑色的車子。
「新聞是真的麼?」慕晚坐在副駕駛上,看著梅遙知問。
她恢復了冷靜,但臉色仍然蒼白,襯得眼球上的紅血絲格外醒目。
「目前收到的消息是這樣的。」梅遙知如實說道,「我聯繫了蔡叔,蔡叔說謙修是中毒死的,現在在進行屍體解剖。」
車內一片死寂,半晌後,慕晚應了一聲,輕飄飄的一聲。
「哦。」
「你沒事兒吧?」梅遙知現在腦子一團亂麻,家裡已經亂成一團,消息傳來,奶奶一邊哭著一邊讓他快來找慕晚。他心裡也難受,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
「還好,我想去趟洗手間。」慕晚說著,打開了車門。
「我陪你去。」梅遙知從車上下來,連聲說道。說完以後,自己也覺得傻逼,他踹了一下車輪,說,「我在外面等你。」
「嗯。」慕晚答應了,轉身去了旁邊的公共衛生間。
衛生間沒人,她走進了最邊上的隔間,站在那裡,又一股熟悉的暖流流出。慕晚將褲子脫下,觸目可見一片紅。
她來月經了。
像是再也沒有了支撐點,慕晚蹲了下來,她的心臟被千刀萬剮著,疼得她眼睛都刺痛了。她視線有些模糊,濕潤的液體順著臉頰留下。
她沒有懷孕。
柳謙修死了,而她連個孩子都沒有給他留下。
柳清元眉頭緊鎖,大步流星地走到董事長辦公室門口,沒有敲門,直接推門而入。柳風眠正在打電話,他姿態隨意,領帶都拆掉了。這麼多年,他第一次見父親這麼放鬆。
「你把畫從黑市上出掉了?」柳清元語氣不好,又衝又急,雙眸緊盯著柳風眠。
「先掛了。」柳風眠神色輕描淡寫,將電話掛斷後,扔了手機到一邊,道,「你怎麼跟爸爸說話呢?」
柳清元神色一頓。
柳風眠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辦公桌旁邊的落地窗外陰沉著天,他卻感覺神清氣爽。柳風眠拿了根煙,點著後,對柳清元道,「他已經死了,留著畫幹什麼?」
手上有三幅畫,都是買通賣家和買家後掉包過來的真跡,當時也是花了大價錢買來的,豈能就放在手裡不出掉。
「那錢怎麼算?」柳清元語氣咄咄,「多出那麼多錢在帳戶上,肯定會讓人起疑心的。」
「洗掉。」柳風眠淡淡地說,「不是有個女明星麼,投資電影把錢洗掉。」
柳風眠畢竟是商場老手,柳清元再過陰厲,也不是他的對手。柳清元先是愣了一下,隨後問道,「你和那個女明星,是真的?」
「不可以?」柳風眠問道,問完後一笑,道,「她有點你媽媽年輕時候的樣子,為達目的,什麼都拼得上。」
一句話,不知是褒是貶。
然而這個女明星,是沈城以前的女朋友,不過是隨著沈城來柳家吃了一頓飯,第二天就和柳風眠勾搭在了一起。
柳風眠不是沒有過除了母親之外的其他女人,但從自己的侄子手中搶女人,是亂、倫,母親因為這件事都快瘋了。
柳清元的神色千變萬化,柳風眠淡淡地看著,隨後對他道,「奧地利那邊給消息了,柳謙修一死,作為他直系親屬,家主之位就是我的。而我現在乃至以後,就只有你一個兒子,你想想,未來這一切都是你的。」
事情忙到最後,話說到最後,還不都是為了柳家家主那一個位置麼?
他沉澱下表情,讓自己重歸尊敬,甚至眼角都堆砌出些笑意來。他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了,謝謝爸。」
柳家因為柳謙修的突然去世,風雨飄搖,不過半個月的時間,柳家大換血。柳風眠成為了新的家主,沈家依附著柳家,股票也一路漲停。
關於柳謙修後續的消息,梅家並沒有遞過來給她。外婆哭得厲害,慕晚去安慰,但是最後反過來她才是被安慰的一個。
梅家對她依然很好,用梅老太的話來講,她仍然是她的親外孫媳婦。有了梅家的庇佑,慕晚在劇組依然過得十分滋潤,甚至被打的慕青都不敢找她的茬。
慕晚並沒有停止拍戲,兩周的時間,她讓自己忙碌起來。只有忙碌起來,才能夠讓她不去胡思亂想。
她過得昏天暗地的,有時候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夢裡還是在現實裡。柳謙修就像是她的一個夢,現在他死了,她的夢醒了。
她回憶著夢裡的甜蜜,滿身悵惘,在她看來,那些都是假的了。然而家裡的三隻小貓,又提醒著這一切都是真的。
不過是她曾經擁有,現在全部都失去了,她仍然孑然一身。
假使是這樣,那不如一開始她就從未擁有過。她習慣了孤獨,為什麼打破她的習慣,讓她適應了有柳謙修陪伴的生活後,又讓她重歸孤獨?
然而生活哪有那麼多為什麼,她想不明白也就不再去想,抱著三隻小貓和周易回到了她自己的家。
慕晚按部就班,每天除了拍戲就是吃飯,平靜的一如往常。然而林薇認識她這麼多年,知道她這都是表面現象,她其實仍然是渾渾噩噩,不知是夢著還是醒著。
明明上個月還那麼甜蜜,不過三周的時間,生活天翻地覆了。
林薇安慰不了她,只能帶著她出去玩兒,玩兒完了以後,就在她家涮火鍋。林薇給慕晚遞了一瓶啤酒,慕晚接了過來,就喝了一半。
「喝完,喝完等你醒了,就是真的醒了。」生活要前行,日子要繼續過,林薇在後面推著她走。
「不了。」慕晚拒絕了。兩周的時間,她並沒有瘦多少,只是臉色奇差,像沒有生命力的娃娃。
「你幹嘛啊你!」林薇氣急敗壞,說,「你給我喝!」
「哎呀。」慕晚有些無奈,她看著林薇道,「我不能喝醉了,我還要回去喂貓。」
「喂什麼貓,你抓緊送走!」林薇眼眶發紅,盤腿坐在地上拿了筷子涮著牛肚,邊吃邊吸鼻涕嘟囔了一聲,「都怪我,讓你養貓。」
要不是養那三隻貓,她和柳謙修也不會在一起。
「你幹嘛?」慕晚笑起來,看著林薇的眼淚往油碟裡滴,她笑著將她抱住了,說,「你別這樣。」
「那你就清醒一點嘛!」林薇也顧不得偽裝了,哭得眼淚糊了一臉。
慕晚的同理心特別強,看電影,看小說,遇到感人的地方她都哭得厲害,然而看著林薇哭,慕晚卻眼球乾澀,哭不出來。
她拿了紙巾,給她擦了擦眼淚,笑著說,「我不想清醒,林薇,我就這樣了,也能過日子啊,只不過是過以前那種日子。這有什麼呢?我先前不都過了二十多年了?」
「哇!」林薇嚎啕大哭起來。
慕晚哭笑不得的同時,又身心俱疲,她安慰下林薇以後,出門準備回家了。剛走到院子門口,就看到了一個人。
那人穿著白T黑褲,直愣愣地站在那裡。院子裡開著燈,慕晚細看了一眼,覺得他有些眼熟。
「我們攝影基地見過,我叫陸風。」陸風笑起來,一臉爽朗。
空白的大腦運轉,慕晚應了一聲,笑道,「對。你來找林薇麼?」
她說話的功夫,打量了一眼男人,男人手上拿了一個禮品盒,粉色螢光盒子,粉色綬帶,粉色蝴蝶結……
都是林薇不喜歡的。
慕晚說完的功夫,陸風臉微微一紅,說,「對,今天七夕,我想送她份禮物。」
七夕,國產情人節。怪不得今天,她剛進商場,就被林薇拉了出來,她怕她觸景生情。然而她不會,她和柳謙修在一起後,都還沒有一起過情人節呢。
「你打電話叫她吧。」慕晚笑了笑,「她還沒睡。」
陸風得了她的提示,隨即笑起來,說,「好,謝謝你。」
慕晚沒再說什麼,起身走了。走了一會兒,就看到了一輛計程車,她打車上了車。
南區到北區要穿過市中心,市中心的商廈看板上,全是今天七夕的促銷活動展覽。慕晚從街頭看到街尾,看了不少廣告,一個想買的都沒有。
社區門口的夜市正是生意興隆的時候,慕晚聞著燒烤的味道,嗆得打了兩個噴嚏。她以前每次晚歸,都會點一些烤串吃的。然而現在,估計點了也吃不了多少。
他消失了,他對她的影響還沒有消失。
慕晚笑起來,走進了樓道。
樓道二樓的聲控燈壞了,慕晚腳步踩響了一樓的聲控燈後,循著燈光往三樓爬。到了二樓,還有些光影,到了三樓,只能看得模模糊糊了。
慕晚拿了鑰匙,邁上最後一階臺階,她抬頭要去開門時,看到了門前站著的人。
夜是暗的,她看不清楚他的長相,只能看得清他的身形。高大,挺拔,清瘦,頎長……每一條,都完美的符合了她心中所想的那個人。
慕晚低下頭,將鑰匙找出來,走到門前,將鑰匙插、進去,打開了門。門內,小奶貓似乎聽到了外面的腳步聲,齊齊過來,衝著她叫著,她覺得真實了些。
在她俯身要抱住大頭時,身後的人叫了她一聲。
「慕晚。」
聲音清冽如泉,低沉磁性。
慕晚起身,握住門將門用力地一甩。預料之中的關門聲並沒有響起,慕晚猛地回頭,衝門口的人吼了一句。
「你想幹什麼!?」
柳謙修扶著門,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他身體隱入黑暗中,客廳裡的燈光將他的半邊臉龐照亮。
他看著慕晚,慕晚因為剛剛大吼,喘息有些不勻,她幹幹地呼吸著,擰眉看著他,眼眶通紅。
心像是被紮了口,血液都流不出來了。
他喉結微動,平靜地看著她,道,「我回來晚了,晚了一周。」
女人纖細的身體霎時間像是重新活了過來,她臉色因氣憤而變得發紅,她回頭看了一眼腳邊的貓,又抬頭看了一眼柳謙修,語無倫次。
「你是晚了一周嗎?你死了,你已經死了,你還說過你不會騙我,這都是你答應我的。我說過,你要是騙我,我會跟你分手,我現在就跟你分手!分手!」
她有些歇斯底裡。
慕晚用盡全身力氣推著門,然而他扶著門,她無論怎麼用力,門都紋絲不動。慕晚覺得自己是在做夢,夢裡人是用不上力氣的。
她像是瓷娃娃一樣,不夠堅硬,卻絕不彎曲,她用力推著他。最後,男人用力氣取得了勝利。他鬆開手,將歇斯底裡的她抱在了懷裡。
男人的懷抱過來,檀香的味道將她包裹,她凝固了。他抱著她,像以前那樣,吻在了她的額頭上,她又碎掉了。
她感受到了他的心跳,他的體溫,甚至是他皮膚的觸感,但慕晚覺得這一點都不真實。
「假的,這都是假的……」慕晚喃喃。
男人低頭吻住了她的唇角,他的體溫透過來,她渾身戰慄。他將她包裹在懷裡,安撫著掙扎著要「醒來」的她,最後在她耳邊輕聲道,「雙修麼?」
慕晚身體一顫,她急於尋找答案,仰頭惡狠狠地吻到了男人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