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劇情不易走
唐謹言小的時候很淘氣。
半夜不睡, 常常偷偷去扒爹爹的窗縫, 總能看到那人在挑燈夜讀一本奇怪的書。
那書平日里會被放在書架最高處, 後來唐謹言終于長得夠高了,踩著椅子從高閣上取下來翻閱。
書上的內容荒誕、天馬行空,他看不太懂,卻懵懂讀到好像這世上有一種人自帶什麼“光環”, 能夠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出個門好多人都愛他,而跟他作對的人通常都死得很難看。
長大後, 唐謹言默默發現, 自己好像就帶有一些那種“光環”。
總有許多好事從天而降。出了唐門闖蕩江湖幾乎人見人愛,路遇美人奇緣不斷, 就連來挑釁的魔教教主都身材好到叫人移不開眼。
書上說,帶“光環”之人只要主動出手調戲美人,美人便是心有不甘,最終也會委身相許。于是他作死去調戲了一下那位魔教教主,對方轉頭便被江湖霄小喂了春藥,一個凶悍之人柔若無骨抖得可憐, 真叫他輕易得了手。
事後被追殺,跳下懸崖又撿到絕世武功秘籍。人生充滿了書中所寫的各種“套路”一帆風順。
但唐謹言深深記得書上還有一句話。
這種有“光環”的人……克雙親。
……
唐謹言自幼便覺得爹和娘之間怪怪的。
雖然待他都很好, 相互之永遠默若止水地相敬如賓。後來大了,在江湖上交了些朋友、更听了些傳言,開始暗中調查自己的爹娘。
于是,當年鹽海屠城的真相,秦瑯的宏圖、唐風流的算計、四大禁地、天道教、蝕骨劍……當年那些愛恨與陰謀的碎片,一點點拼湊、展現在眼前。
多少次,他都站在唐風流的書房前躊躇。
卻說不出什麼勸解的話。
他太了解自己的父親——固執而自負的陰謀家,認定的人或事絕不會為任何阻撓動搖。他絕對阻止不了一個已經醞釀了三十年的陰謀。
一旦說破,要麼他淪為唐風流計劃的一部分,要麼父子相殘。他不想被殺,更不想弒父。
進退兩難最後只能撒手不管,掛著個唐門門主的名江湖逍遙去了。
然而,逃得了一時,卻終究逃不過一世。
當親眼看到秦瑯罔顧天倫用兒子祭祀,地面陷落,冰冷的星枕泉水浸透身體。唐謹言緩緩閉上了眼楮。
走馬燈一樣的曾經恍惚涌來,他看到自己的新婚之夜別扭不讓他親的“新娘”,突然開始難過。就在這時,一個聲音貼著耳朵傳來——【別擔心】,那個聲音對他說。
【你是特別的,因為……】
……
“謹言,謹言!”
唐謹言猛然睜開眼楮,開始劇烈地咳嗽。渾身濕透,卻有暖意貼著背心傳來,熟悉的氣息讓他看也不看便一把將摟著他的人抱了個滿懷,嗯,暖暖彈彈的。
“哇,咳咳咳……真好,咳,死了之後還有這種福利。”
蒼寒堡主江庭赭翻了個白眼,沖著他的痛癢穴就一頓狠掐︰“你看樣子還挺想死就是了?”
“嗷嗷嗷疼!咳,我沒死?”
我若晚來一步,你也就差不多了!江庭赭繼續將人往死里掐。
“娘子,你怎麼在這?啊啊啊庭赭我錯了!疼疼真的疼!”
……
火苗噼啪,身上的濕潤緩緩蒸騰。唐謹言望著江庭赭火光照映下帥氣的臉龐和脫了上衣的好身材,茫茫然心道果然還是活著好。
只不過,楓葉山莊與蒼寒堡相距千里,他又怎麼會在這?
“庭赭,我之前叫你從蒼寒堡明燭地宮去尋幽瀾王墓秘寶,你沒听我的話麼?”
“誰還必須听你的不成?”
江庭赭明顯不爽,卻還是將一只卷軸扔在地上︰“喏!心心念念就是‘秘寶’,好,秘寶給你,我走了!”
唐謹言忙賠笑道歉,順手拾起卷軸——幽瀾王墓中那傳說可以開啟三界之門、自在升仙封神的秘寶名為“風行卷”,但唐謹言撿起那卷軸緩緩展開,卻見里面是空的。
什麼也沒寫、什麼也沒畫。
正在疑惑該怎麼用,江庭赭臉一紅︰“我拿著它時,不知怎麼的忽然想起你來,結果白光一閃,我一睜眼人就在你身邊了。”
原來如此。
爹一直在找但沒找到的,就是這樣一個東西。
赤裸的皮膚突然被緊貼,江庭赭一個激靈︰“你幹嘛?!”
“庭赭,讓我抱抱好不好?”
“你!休要又想用花言巧語騙我!何況你之前不是跟我說天柱一旦斷裂,七七四十九天人間必成一片汪洋,你、你居然還有閑心想著——”
“庭赭,我……如今在這世上的親人,可能就只剩你一個了。”
“……”
“之前總是欺負你,可以後……我只會對你一個好,你答應我,永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你在……胡說什麼?”
江庭赭抱怨著,卻感覺到那人抱著他的手有些發顫,聲音也悶悶的帶了些哽咽。一陣心疼,反手把人給緊緊抱住。閉上眼楮輕輕撫了撫唐謹言的背,再一睜眼,嗯?!整個人瞬間愕然凌亂。
這、這這這這……
這兒是什麼地方?
周遭已經不是殘破的楓葉山莊禁地,卻是一片開闊的山頂。崇山峻嶺之間似乎有七彩霞光,身側琪花瑤草、根本叫不出名字。雲霧飄繞中彌散著好似桃子又像是桂酒一般的香氣,耳邊淺淺箜篌古琴之音。
落花點點,江庭赭呆呆被唐謹言拽了起來,只見身後一道向下雲階連著山谷中一座神霄絳闕。仙宮之前有丹台,一個藍衣仙人縛鎖跪在上面,似乎正在受罰。
“這、這是……”
“看來是昆侖仙界了。”
“什麼?仙……”
江庭赭愣了半晌,才想起唐謹言正握著那個可以去三界任何一處的法寶風行卷。可是,這——我剛還在替你難過,你一轉眼你就把我帶來這麼嚇人的地方!唐謹言你、你混賬!
仙界不仙界先不說,跪著的那藍人,怎麼看著好像唐二少身邊的那個藍衣小徒兒?
“我剛才心里想著要找邪醫殷莫,法寶就將我帶來了昆侖。一直有人說那邪醫非人是仙,沒想到是真的。”
【去找殷莫。】浸沒在星枕泉時,那個耳邊的聲音一遍遍這麼跟他說。
【你是誰?】唐謹言問他,那個人似乎輕笑了一聲,【我……算是你的親爹吧。】胡說,我親爹的聲音才不是這樣的。
“謹言,听聞仙人脾氣都不怎麼好。” 江庭赭眉宇間略有憂慮,“之前听說有個散仙,只因凡人生得比他美就將那凡人變成了牲畜,我擔心……”
“庭赭別怕,我自有辦法。”
書上說過,他這類人除了有“光環”,更有一項必殺技。可以只靠說理而不廢一兵一卒,便叫一切對手俯首折腰。
***
雨還在不停地下,宮渡望著窗檐落下的雨水嘆了口氣。
適才問過小僕,獨孤寂今天又什麼都沒有吃。
接連幾日,那個人把自己關在房間。只把師父送他的那把琴一遍一遍擦拭,又把師父留下的衣物一遍又一遍地疊好碼正。
一張碎紙,紋著符咒疊成的巴掌大的人形。
師父怎麼會變成那個樣子?宮渡至今都不願意相信。
“寂兒,你也不要太難過傷心。這既是唐門的符紙之術,唐門門主唐謹言必然能解,我們只要等到他回來……”
宮渡真覺得自己好沒用。既保護不了師弟,更勸不好獨孤寂。
還好天道教主尹顏蠻會哄人。
娘親,師父,余生師弟……這些日子離去的人太多了。師父一向很信他,說他將來必將獨當一面,可是,那一天究竟何時才能到來?
……
那邊獨孤前輩恍惚的樣子叫人揪心,然而回到屋里,自己親爹竟也不消停。
“爹,你傷還沒好,你又想去哪?!”
一眼瞧不見,宮亦飛居然就偷偷換了衣裳,步子都走不穩,居然拿了弓想要出門。
“我、我去找那蝕骨劍,問他要人!”
“爹……可您知道那蝕骨劍下落何處麼?”
“就是不知道才要去找!那姓江的是為我才會被蝕骨……我宮氏一族從來不欠別人什麼,我更不能欠他!”
“爹,爹你回來!爹!傘!至少那把傘啊!”
宮渡拎起門口的傘便沖入雨中,卻赫然見到一隻大大的黑色油紙傘。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撐著它,將宮亦飛完好地包裹在下面。
“喲,這麼大的雨老宮你還要出門啊,去哪兒?吾輩陪你去?”
“你、你……”宮亦飛臉頰瞬間飛紅,聲音顫抖。
“嗯?”
“姓江的你!這麼些天你都去哪兒了?!”
怒火中燒上腿就踢,忘了人家根本沒有實體。險些滑倒,被江盎直接一把攬住腰裹進懷里,笑眯眯道︰“老宮,你是在擔心吾輩嗎?”
宮渡總覺得眼前的情景有點說不出的不對勁。
但也說不出哪里不對勁,默默給落湯雞的自己撐起傘。
總覺得這一幕……自己好像很多餘?
……
“哦,那個蝕骨劍靈不是有個心上人嘛?就是那兩只紅色玉佩的主人。拿到玉佩後他說想要跟那人合葬,吾輩就好心帶他去了。”
江盎一邊說,一邊不忘提沿途所見風土人情,順便從宮渡手里搶過藥碗,喂一臉不服的宮亦飛喝藥。
“路程實在有點遠,所以來回走了七八天,但我一辦完事就回來啦!”
“你去送蝕骨,事先不會先說一聲再去?!”宮亦飛狂吼,“我還以為你魂魄被蝕骨劍靈給吃了!痛……痛痛痛……咳咳……”
“呃,老宮老宮你小心傷口!可你那時一直不醒,說你也听不到啊。而且吾輩以為你應該知道~畢竟蝕骨劍靈是吾江家前朝老祖,他就算吃誰也不至于吃吾輩啊?來,乖乖再吃一口!”
“你……你……少嬉皮笑臉的!嗚!好苦!”
“苦?渡兒渡兒,飴糖呢?快拿點來!唉,看你這臭小子一點都不機靈。不過話說回來啊老宮,吾輩祖宗說了他老人家還挺喜歡你的……”
宮渡默默推門出去。
這世上有好多他理解不了的事情。江盎前輩救了爹爹一次,在爹爹心目中的地位,好像已經比他這個兒子更高了。
說起來,江盎自打回來也一直只顧著他爹爹,兩個“兒賊”們怎麼樣了,他連問都沒來得及問一句。
“今天的雨又大了許多,不知道師叔可好。”
雨滴落入手掌,有什麼堵心的感覺突然涌上心頭,宮渡甚至來不及拿傘,氣喘吁吁冒雨往獨孤寂的小院里跑。
小院漏風,長亭一道門雨中飄搖,門口的藩籬被沖倒了,新種上的鬼燈籠全被打得蔫糊糊的。突然雨霧之中沖出一個朱紅衣的人影,抓住宮渡的胳膊。
定楮一看,是張有些嚇人的臉︰“尹教主?你、你在這里做什麼?”
“宮渡,寂兒他……你師叔他人呢?”
宮渡茫然搖了搖頭。
屋里一片整齊,床上從小到大更一整排放著好些東西。金紅色的乾坤戒、一些整齊的符紙、長命鎖、畫像、各種小藥瓶、小藥箱、兩人的衣物、還有那把一向珍愛的雀信琴。
卻唯獨不見獨孤寂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