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原點

　　冰冷的空氣中滿是空間金屬特有的氣味， 陽光、雨露、清風、鮮花全都不屬於這個世界。

　　雨穗坐在窗邊，看著窗外那單調而冷酷的高樓，眼中滿是嘲諷的色彩。

　　這裡和永恆城一模一樣， 不， 倒也沒有完全一樣，它的規模比永恆城要小很多， 不過正在擴建，遠處還有好幾棟沒有建起來的高樓， 而且人們身上穿著的也不是永恆城的白色防護服， 而是黑色的。

　　這是敵人的陣營， 而雨穗看到他們在複製永恆城。

　　這是他們的野心在膨脹的徵兆，多麼愚蠢啊，他們不知道那是惡魔的誘惑， 會讓他們自取滅亡的誘惑。不過，這樣的誘惑確實是太大了，她得承認。

　　她屈起雙膝，趴在膝蓋上， 回想這幾天發生的事：她發現了葛歐拉的真面目，發現了他們對她做的事，然後她逃出來了， 後來又被沙沙帶到了這裡，見到了曾經永恆城記錄在案的或者沒有記錄在案的或者應該已經死掉了的所有計算師，以及一些進行歷史修正的工作人員，數量龐大， 讓她震驚。原來沙沙不是第一個背叛的計算師。

　　然後她得知更進一步的真相。

　　那個長得和葛歐拉幾乎一模一樣，但比起葛歐拉那虛偽的和藹模樣更冷酷的費勒說了什麼來著？啊……對了——

　　「你知道，一開始時空穿梭技術是被明令嚴禁研究的技術，後來人類在宇宙中遭遇強敵，不得不利用這項技術來扭轉局面後，時空穿梭技術才得以重新被擺放到明面上，並且受到重視。在政府的嚴格把控下，隨著日轉星移，這項技術越來越完善。」

　　「但隨著它的越來越完善，我們也越來越不安。其實這一切都可以預見的：當時間不再珍貴，當犯下的錯誤可以輕易返回去修改，當一個人的命運能夠被人為控制和改變，自然運轉的秩序就不會存在了。所以那時候當局經過多次會議後，已經決定將這項技術銷毀。可就在這個時候，它外泄了。」

　　「因為它被敵人掌握了，所以我們不得不改變原來將它銷毀的決定，反而得大力去開發和研究，將它發展得更加成熟，並且建立起永恆城。我當時負責那次技術外泄的調查，我發現了我的弟弟——當時的時空穿梭技術研究員葛歐拉，就是洩密者。」

　　「葛歐拉是個為了達成自己的野心不擇手段的人，他自私又冷酷，除了自己之外任何人他都可以捨棄。所以為了得到他夢寐以求的權利，他將這項技術外泄給了地球人類的敵人，促使永恆城的誕生，然後他如願以償地得到了一切，權利、財富、長生。」

　　「永恆城明面上表示絕對不會參與政治戰爭，但實際上他早就用這項技術把控了軍政兩界，他可以隨意撥弄別人的命運，想讓誰功成名就就讓誰功成名就，想讓誰一事無成就讓誰一事無成，人類的未來和這項技術掛上了勾，就算有人對此憤憤不平也毫無辦法。而所謂的為了人類的未來而在時空戰中竭盡全力發揮智慧的尊貴的計算師，也不過是他手上的棋子而已。」

　　「你想要改變起源事件，讓他現在擁有的一切全都消失，他是絕對不會允許的。」

　　撕開假像之後，真相醜陋不堪，什麼偉大，什麼守護，不過是私欲而已。而現在這個種族的某些人已經漸漸意識到他們也能夠像葛歐拉這樣靠這一項技術得到一切了，他們會怎麼做，可想而知。

　　門被敲了敲，雨穗轉過頭，看到沙沙和一個機器人走了進來。

　　「吃點東西吧。」沙沙說，身邊的機器人推著餐車過來。在這裡的每一餐都非常豐盛，和她在永恆城的待遇分毫不差，甚至更好一點，他們在拉攏她。

　　雨穗不怎麼有胃口，換了個姿勢托著腮不動，懶散又不太有精神的樣子。

　　沙沙走到她身邊，肩頭倚靠在牆上，望了眼窗外的景色，「葛歐拉已經給你冠上了叛徒了的稱號了，通緝令也發出來了，看來是已經破罐子摔碎，捨棄你了。也有可能是想著反正只要找到機會，改變過去，現在的局面就會改變，你的所有不滿和恨意也都會消失，所以現在對你做什麼都無所謂。真是可怕的技術。」

　　確實很可怕。

　　沉默了一會兒，沙沙出聲：「你猜我被改過多少次人生？」

　　「多少次？」

　　「21次。」面無表情，冷冽的聲音越發冷酷。

　　這個數目讓雨穗目露驚訝。如果說他們是做了會有損永恆城的利益的事才會被「矯正」，那麼沙沙做了什麼居然會被矯正21次？

　　沙沙沒有說，她不是喜歡跟別人提起自己的私事的個性，她只說：「不可思議的是，生命很複雜，經歷會被改動，記憶會消失，可有些感受卻直接在我們的精神體——那個所謂的靈魂上留下印記。以至於偶爾會冒出一些奇怪的感覺，總覺得有什麼似曾相識。如果他們沒有那麼頻繁的改動我的經歷，我就不會察覺到不對勁，就不會去進行調查，就不會發現真相。

　　「其他人，也全都是發現了這些真相的人，全都是被奪走了重要的東西的人，我們逃出來，不惜被稱作叛徒，不惜與曾經的隊友反目成仇，為的是不再被掌控，為了奪回重要的東西。」

　　「那可真是不容易了。」雨穗感歎了一句。

　　接受現實顯然比反抗現實要容易得多。如果要反抗，就會被冠上叛徒的名號，曾經愛你的人們不會繼續愛你，在這場戰爭裡你會失去原來擁有的一切，也許會頭破血流，最後徒勞無功地死去。如果你選擇接受，會輕鬆很多，你依然會是最尊貴的計算師，還會備受擁戴，還會擁有勳章、名聲和財富，人生會順風順水，反正——你也不會知道你的人生被掌控了、你曾經擁有過什麼。

　　往前一步是真相，是萬丈深淵，一不小心粉身碎骨；往後一步，是假像，是富貴榮華，只要一直被騙著，就不會感覺到多少痛苦。

　　如果你沒事坐著想想這道選擇題，定然會覺得難以抉擇，甚至可能想既然不知道就不痛苦，那不如就選擇接受吧，反抗實在太累了。

　　「可是很奇怪，這明明該是讓人猶豫不決的選擇，包括我在內的其他人，卻都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反抗，就像你毫不猶豫地選擇逃出永恆城一樣。」沙沙說。

　　因為真實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和閒著沒事去想想是不一樣的。

　　有些東西重要到你願意用自己的生命去換取。

　　是啊，如果願意被掌控著過著順風順水萬事無憂的生活，她為什麼要拼命地從永恆城裡跑出來呢？如果被奪走的東西不是彌足珍貴，她怎麼會產生這樣強烈的恨意和痛苦？

　　「費勒說的，人類頻繁使用時空穿梭技術去改變歷史去控制命運，會導致人類漸漸走向自我毀滅的未來，你是什麼感覺？」

　　雨穗無奈地笑了笑，神色冷漠，「關我屁事。」

　　所有的熱血和大愛都已經被現實撲滅了，一直以來所謂的為了人類未來、為了榮光而進行的時空戰，原來不過是野心家用來掌握權力的工具，所謂的英雄勳章，也不過是給棋子的甜頭。

　　他們為了別人付出了一切，到頭來卻連自己愛的人也救不了，那麼，她憑什麼還要付出？毀滅就毀滅吧，反正不管是計算師還是那些什麼都不知道卻被一次次改動人生的人們，都可悲得讓人發笑啊。

　　「我也是這樣覺得。」沙沙扯了扯嘴角，「事到如今，誰還在乎這種現狀的未來？」

　　幾天後。

　　雨穗和沙沙一起走出了房間，她們來到了這個永恆城內的時空網站。

　　雨穗換下了身上沉重的防護服，走進了其中一扇門內。

　　……

　　晴空如洗，萬里一碧，假期結束已經有幾天了，可學生們顯然都還沒有從不需要寫作業不需要早起的日子裡回過神來，無精打採的。

　　「喂喂，聽說今天我們班有轉學生哦。」剛剛因為假期作業的問題被喊到教師辦公室的京石帶著八卦消息回到了班級。

　　「誒？真的嗎？」

　　「是可愛的美少女嗎？」

　　「……」

　　八卦的高中生們立刻議論紛紛，不管是男生還是女生都顯露出了一些好奇，對於已經形成圈子的班級，新加入的成員無疑會受到全體的關注。

　　「這個就不知道啦，搞不好是像良平一樣的只會埋頭念書的悶葫蘆，因為老師很滿意的樣子。」

　　「什麼啊，良平才不是只會埋頭念書的悶葫蘆呢。」

　　「沒錯沒錯。」

　　女生們立刻就為受歡迎的人說起話來，帶著想要引起對方的注意的小心思。

　　然而已經不知不覺中變成話題中心的少年，卻背脊挺直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書。白皙修長的手指翻過紙面，鏡片下的眼眸平靜，對轉學生沒興趣，對擁有嬌俏的聲音親昵地喊他的名字的女孩子也沒有興趣。

　　「這傢伙，真讓人火大！」邊上的男生一胳膊就夾住了他的腦袋，搶走他的書，熱鬧又和諧的打鬧聲在私立高中嶺西高校高一年級一班的班級裡響起。

　　上課鈴聲響起，學生們各自回到了座位上去。

　　不一會兒，班主任就走了進來，帶著他的新學生。她站在門外，引得教室裡的同學們好奇地觀望，卻看得不大清楚。

　　班主任說了幾句，然後笑得溫和地朝門外的少女招了招手，「進來吧。」

　　安靜的教室內，少女的腳步聲緩緩踏來。因為身高問題坐在最後一排座位上的少年不經意地抬頭，剛剛好對上少女望過來的目光。

　　撲通！

　　少女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柔軟的聲音念出來，坐在被安排好的座位上。

　　她垂眸將書包裡的書拿了出來，不知道該翻到哪裡。邊上的同學熱情地告訴她，她便朝他露出了清新可愛的笑容，然後拿出筆來，認真地上課，做筆記。

　　這麼遠的距離，他仿佛都能夠看到她睫毛的陰影……老師上了半節課，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盯著她看很久了。

　　……搞什麼？良平連忙收回目光，才發現自己的心臟跳得很快，有些莫名的慌亂，覺得自己莫名其妙。他強迫自己看黑板，認真聽講，可等他再次回神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又在看她。

　　糟糕，他在幹什麼？

　　下課鈴聲響起，班主任離開前說：「雨穗，坐在那裡的那個是班長良平，在新學校有什麼不懂的、需要幫助的你就去找他。」然後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的這句話讓良平心臟一下子提了起來，緊張來得像山洪海嘯，讓他有些不知所措。但雨穗並沒有來跟他打招呼，因為她已經被同學們包圍住了。

　　「你以前在哪個學校上學？」

　　「有沒有人說過你長得超級好看？」

　　「中午一起吃飯吧？我們學校的食堂料理超級好吃的哦！」

　　「……」

　　她嬌美的面容、清新的氣質，還有親切的態度，一下子就征服了同班的高中生們，所謂的融入不了集體、對新環境不知所措、找不到朋友等等問題看來都不會發生了，多的是獻殷勤的被她的美貌折服的人，似乎沒有什麼事情是需要特意去找班長的。

　　良平一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如既往地沒什麼表情地看著自己的書，仿佛對那邊的熱鬧無動於衷。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耳朵裡已經聽不見其他人的聲音了，他的眼睛裡也看不進其他的東西了。

　　下午放學後，他心不在焉地去象棋社完成了社活，發現自己收拾書包的時候居然因為分心而漏掉了作業本，回到班上的時候，就看到少女獨自坐在空無一人的教室裡，黃昏橙紅的背景下，坐在窗邊閱讀的少女，美得像明信片上的風景。

　　有一瞬間腳不知道該怎麼才能動起來了，他在門口僵了兩秒鐘，才想起來該怎麼走路，面無表情地走向自己的座位。

　　「良平……」她的聲音響起，讓他的心跳緩緩變快，「……班長？」

　　「什麼事？」他頭也不抬，口氣冷淡。

　　「老師說過必須要加入一兩個社團，那個報名表，是在你那裡拿嗎？」她站起身，朝他走了過來。

　　良平就打開書包找社團報名表，他的書包一向整理得很整齊，什麼東西放在哪裡一目了然，可也不知道為什麼，他找得汗都要冒出來了，都沒找到那張表格。

　　他因為緊張而將目光緊緊埋在書包裡，沒有發現身邊的少女注視著他的目光。

　　——事到如今，誰還在乎那種現狀的未來？她之所以還在努力，只是為了讓他能擁有未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