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真相

　　這種感覺非常奇怪……

　　雨穗有些不安穩地抽動了兩下， 在床上驚醒了。

　　四周很暗，永恆城亮得蒼白的人造夜光透過厚重的窗簾鑽進來，讓室內一片朦朧。雨穗看了眼床頭上的時鐘， 淩晨三點鐘， 她睡了不到三個小時。

　　雨穗有些苦惱地擰起眉頭，靜靜地坐在床頭髮了一會兒待， 腦袋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被這種捉摸不到的感覺籠罩困擾， 就好像靈魂在驅殼裡掙扎一樣。

　　靈魂？哪來的靈魂？

　　好一會兒， 她又重新躺回床上， 不安穩地度過了這一夜，早上早早就起床，一如既往地往辦公地點計算大樓去了。她向來是步行著去計算大樓的， 她的氣質清新，笑容溫柔親切，眼底狡黠調皮，在這個單調鐵灰的國度裡， 像一抹鮮活的色彩，像一條活潑的魚，在趕往各自的工作地點去交接上班的人群裡吸引著所有人的注目。

　　「雨穗計算師……」

　　「雨穗計算師……」

　　「雨穗計算師……」

　　「雨穗計算師……」

　　跟她打招呼的人不計其數， 她看得到的便一一點頭回應，笑容點亮了他們的眼睛。

　　歐雷芬搭乘計算師專列從上方駛過，從視窗往下看，就能看到那個被人群虛虛包圍著的影子， 他冷哼了一聲，嘀咕了句浪費時間。不過想想時光燒錄膠片裡的那些東西，他又覺得這樣也挺好。

　　這才是他們的雨穗計算師。

　　雨穗進入辦公樓層，看到貝克精神不太好的樣子，眼睛一轉，說：「又跟珍妮吵架了？」

　　貝克冷酷的面容上露出疲憊的神色，「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讓她開心。」

　　「唔……帶她回她的年代去看看她的父母朋友？」

　　「我想那樣她確實會很開心，但是也許回去後她就不會願意再跟我過來了，我不能帶她回去。」

　　那你可真是自私。雨穗幾乎要脫口而出這句話，可她卻驀地愣住了，因為她發現自己口頭上要脫口而出，可心裡卻很理解貝克的恐懼。這可真是奇怪了，她什麼時候居然這麼善解人意了？為什麼會理解這種讓人費解的情感？她以前明明就是認為貝克不應該為了一己之私把珍妮帶到永恆城來的吧……

　　「怎麼了？」見她突然發起待，貝克喊了她一聲。

　　「……沒什麼。」雨穗說，這種感覺她也不知道該如何提起。

　　「發現有未標記的人進入了白曜曆140年。」這個時候，一位計算師出聲道。

　　雨穗立刻就將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東西拋開，趕了過去，「是沙沙嗎？」

　　雨穗對沙沙曾經利用她對她的信任，將她騙去起源事件年代，並且不知道用什麼方法封鎖了那個年代的門，然後背叛永恆城這件事感到非常生氣，如果不是永恆城內部早有察覺，提前派人在各段重點歷史事件年代裡看守監控，她不知道要被困在那裡多久。

　　雨穗一直想搞明白沙沙為什麼背叛，但是時間一長，她漸漸認為無論她背叛的理由是什麼，她加入敵人的陣營，一次次改變歷史讓外界戰火紛飛毀掉無數的生命這是事實，她對她這種擅自改變他人人生的行為離奇的憤怒，雖然她也很意外自己為什麼會突然這麼在意這種事，明明他們的工作就是這種事，區別在於他們打著正義的旗號。

　　又一次投入了工作之中，等從電腦裡抬起頭來，一場不為人知的時空戰已經結束，人造日光已經變成了人造夜光，外界時間已經又過去一天了。

　　雨穗站起身，扭了扭脖子，想到今晚自己搞不好又休息不好，決定到永恆城外面去散散心，也許是因為工作時間太長了，休個假放鬆一下應該會好點吧。

　　雨穗就去找葛歐拉提交休假申請，葛歐拉看著申請單眉頭皺了起來，目光慈祥，語氣商量地說：「你也知道自從沙沙叛變後，敵人的戰鬥力一下子提高了很多，而你是我們最信任最優秀的計算師，你不在的話，大家會感到不安的。」

　　「如果只是少了我一個就讓天下大亂的話，那他們也有愧於計算師這個頭銜了啊，我就出去散散心，又不會離開很久，我可是累積了一年的假期啦。」

　　「好吧好吧，我承認是我不放心他們，你不在城裡的話，我非常不安，我的孩子，我這一把老骨頭了，就讓我少操一些心吧。」葛歐拉無奈地說，透徹的眼睛望著雨穗，讓人很難說出拒絕的話來。

　　雨穗的散心決定沒有兩個回合就被葛歐拉打散了，她從大樓裡出來，漫步在寂靜的街道上，感到十分煩躁。她有多久沒有離開永恆城了？翻找一下記憶，十年？二十年？她怎麼能那麼長時間地待在永恆城裡呢？雨穗感到不可思議，然後又被自己這種不可思議的感覺所意外，她是在永恆城裡誕生的，永恆城是她的故鄉，一個人在故鄉待上十幾二十年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她為什麼會感覺不可思議？

　　這種感覺真是太奇怪了。

　　日復一日的工作、戰鬥，什麼都沒有變化，可為什麼，她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就好像……自己遺失了什麼東西一樣。

　　這天雨穗的機器人管家咩咩功能出現了故障，咩咩是雨穗的保姆機器人，從她小的時候就開始照顧她了，產自機械城威亞，是雨穗自己選擇和購買的，已經有了很深的感情，所以雨穗決定把它送回威亞維修順便全部檢查一遍，更換老舊壞損的零件。

　　雨穗就讓人把咩咩送去了威亞，不久後威亞回饋過來說咩咩的型號太過老舊，沒有可以更換的零件。外界的時間流速和永恆城內有巨大差距，即便咩咩在雨穗五歲的時候還是當時最新的機器人，這會兒都已經是老古董了。

　　雨穗拒絕了威亞那邊提出的給她送來最新款機器人的提議，永恆城內的人擁有特權，雨穗毫不遲疑地使用了。

　　於是一個月後，機器人管家就活蹦亂跳地又回到了雨穗家裡。

　　夜裡，雨穗正在睡覺，白天毫無異常還是那副話癆又婆媽模樣的機器人打開了她的房門，幽光屏內的綠色線條變成了紅色的。雨穗本就睡得不安穩，聽到動靜就睜開了眼，支起身子看著它。

　　機器人說話了，聲音卻不是電子音，而是一個熟人的聲音。

　　「等這個機會等得我都快要放棄了，雨穗計算師。」

　　「沙沙？」

　　「是我。」

　　「膽子很大嘛，你想幹什麼？」

　　「給你送一樣東西。東西在你的機器人的動力源中。」她說完，幽光屏上的紅線變回了綠線，機器人很疑惑自己為什麼會跑到主人的房間裡來。

　　雨穗皺著眉頭，困惑地看著眼前團團轉的機器人，沙沙的目的是什麼？她在咩咩的動力源中藏了什麼東西？她是叛國者，是敵人，給她送東西的目的是什麼？栽贓陷害？還是是會傷到她的東西？沙沙不應該是這種人，但她已經叛變了，她又怎麼能夠確認她是怎麼樣的人？理論上來說，應該立刻將咩咩帶到研究樓去檢查的，但不知道為什麼，雨穗沒有這樣做。

　　她跟機器人商量過後，機器人就去把它平時用來給自己做簡單維修的工具箱提了過來，然後把自己關機了。於是雨穗把它拆開，小心翼翼地拿出了它的心臟，在心臟裡發現了一卷小小的時光燒錄膠片。

　　「雨穗計算師，你在幹什麼？」萊蒂聽到動靜，從她的房間裡出來，就看到雨穗把好不容易修好的機器人給拆了，吃了一驚，目光落在了她手上的那卷膠片上。

　　「沒什麼，有些小問題，我自己處理一下就可以了。」雨穗將臥室門關上，隔斷了萊蒂的視線。萊蒂是葛歐拉送來照顧她的營養師，負責安排她的一日三餐監督她的日常作息，是個隨時隨地會跟葛歐拉打小報告的傢伙，讓雨穗不得不按時吃飯睡覺，已經跟了她很多年了。

　　雨穗把目光又落在了手上的膠捲上。

　　時光燒錄技術在永恆城誕生後應運而生，膠片的製作材料是目前人類還不能進入的宇宙更高文明內的物質，交易由政府軍部和那個文明的商人進行，然後再送到永恆城內。

　　這種物質做成的膠捲不會受到時間的改變，他們每次的歷史修改前和修改後都會將影像燒錄在膠捲上，方便需要的時候拿來做對比以及尋找一些資料，這些資料被資料整理部門整理好後，提交給計算部，使得計算師能夠計算他們要計算的東西。

　　假設要進行的一項會影響到永恆城裡的人的記憶的改動，也會提前使用時光燒錄將發生的一切記錄下來，這樣改動過後，人們就能通過這個東西明白之前發生了什麼，他們為什麼要進行這項改動。

　　如果你去參觀永恆城的資料樓，會發現格子裡全都是一小卷一小卷的時光燒錄膠捲。

　　雨穗看著這個膠捲，有些愣住，這是什麼？難道有哪段歷史被改變了，她不知道嗎？摸不著頭腦，雨穗將膠捲放進播放機內，影像投映牆上，出現了她的身影，身後是一家麵包店。

　　雨穗記得這個。她被沙沙騙到起源事件時代後，因為機器故障而進入了不準確的時間段，她只好坐在會遇到目標人物的地點等著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出現的目標人物，準備對他說一句話，不過她隻坐了一會兒，已經進入那個年代監控歷史發展的工作人員就找到了她，告訴了她事情真相，然後她就和他離開了，沒多久就回到了永恆城。

　　這是雨穗腦子裡的記憶，可是，讓她意外的是，影像裡的自己並沒有被找來的工作人員告知情況，她傻乎乎地坐在那裡等了兩三天，然後，一個男人出現了……

　　雨穗呆住了，她瞪著眼睛怔怔地看著，心臟在加速，血液在變熱。

　　「她會因為這些而加入我們？」黑暗的房間中，沙啞的男聲說道。

　　「會的。」清冽的女聲回道：「還有什麼比這種事情更殘酷？」

　　沙沙給雨穗的故事有四段，她一開始確實只是想要將雨穗困在那裡，只是後來事情往出乎她意料的事情上發展了，儘管覺得抱歉，她還是沒有出手阻止，甚至還用時光燒錄膠片將她的這些事情記錄了下來。她已經隱隱預料到之後會發生的一切，並且提前一步做好了準備，提前一步做好了，讓雨穗加入她的準備。

　　所以這四段裡，有雨穗和良平最原始的那段，兩段被她修改過良平的童年後的，最後一段是雨穗這漫長的20年時光裡做的所有一切，當然也包括了她被關在牢房裡三個月的結局。

　　還有什麼比這種事情更殘酷？

　　如果一個小朋友她本來有一隻心愛的小熊，但是被改動後她就不會擁有那隻小熊了，她會傷心嗎？

　　答案是她不會傷心，因為她不會知道她曾經擁有小熊。

　　但如果有人告訴了她真相呢？被擅自改動的人生、信任之人的背叛，他們還一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模樣，口口聲聲說著最信任她，這樣的愚弄，簡直是將人的尊嚴踩在地上。不，應該說，他們還當她是個人嗎？

　　葛歐拉進來的時候，就看到了牆上重複播放著的影像，雨穗正抱著頭淚流滿面地坐在地上，聽到開門的聲音，她的目光望了過來。

　　那是什麼樣的目光？葛歐拉心臟猛地震了一下，倒抽了一口涼氣。

　　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