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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險道神》第24章
第24章 三章合一

  關敏對著照片怔了一會兒,又看了下面的6張,臉色慢慢就變了。

  照片裏都是20、50面額不等的紙幣,用筆也不盡相同,有鉛筆也有油筆,至於名字有李小波、王姍姍等,都是她們班上成績還能拯救一把的前排學生。

  如果她沒記錯,關敏咬了下嘴角,久違的難過重新湧上心頭,不過沒有以前那麼強烈了,她抬頭看著張從林,疑惑地說:“這些錢是今年5份,伍老師沒了的那天下午,我從班上收起來交給他的。”

  張從林看有線索,目光微微一動。

  昨天鎮上的派出所將逃犯送到了四處,同事們審了半宿,那乞丐愣是一聲不吭,年紀不大,應對他們員警倒是很有一套。

  今天上午張從林去單位,碰上物檢的同事提著個塑封袋過來,說是從乞丐身上搜出來的錢,數額還不少,都上千了,部分錢上面寫著名字,不知道是什麼意思,過來跟他們說一聲。

  張從林和同事看了看,很快被關敏和李小波給引起了注意,因為這兩個都是夏天那件沸沸揚揚的殺師案裏出現頻率很高的名字。

  而如今這兩個名字,再度出現在了乞丐隨身攜帶的錢的票面上,雖然這並不能說明什麼。

  學校裏很多老師在收費的時候,為了避免收到不知道是誰交的假幣而自己賠付,一般都會讓學生在錢上面寫自己的名字,這樣一旦出現了假幣,能讓不會認錢的學生拿回家去換。

  乞丐會有這些具有標記的錢,可以通過偷竊、搶劫、找換甚至乞討的方式獲得,但既然線索出現了,而張從林又正好要來找路榮行表示感謝,相關人士就在隔壁,他不介意多此一舉。

  可來了之後,他就覺出不對勁了,因為這些錢上的名字,居然全部都是關敏班上的同學,並且數量高達9個,有點過於集中了。

  出於十幾年老刑警的經驗和直覺,張從林在腦中將乞丐和伍老師之間連了一條線,雖然他目前還不知道這條線的結點在哪里。

  他從包裏掏出一個便攜本,找了個椅子坐下後按下了彈簧筆,邊寫邊說:“這是收的什麼費用?你好好想想,除了照片上帶著的這幾個人,當天還有其他人交錢了嗎?”

  關敏想了想,說了句稍等,回自己房間呆了一會兒,再出來的時候手裏就多了個翻開的活頁筆記本,她指著那一頁上的內容給對方看:“除了我們6個,還有向善龍、黃小琪和陳男,一共9個人。”

  “這是5月份,交上去用來買省裏新出的一套模擬試卷用的,19塊錢一套,伍老師那天在課上問,讓想買的人找我報名,統計好了他打電話去找人訂,我都記在這裏了。”

  後來她也收到了模擬卷,由田老師代發的,他們都不知道這9份輔導題並沒有付款,而是伍老師聯繫訂卷的那位省裏的老師,從報紙上看見朋友不幸遇害的消息之後,默默地幫他墊付的。

  這也許是人世間心照不宣的規則,惡者無人不知,善者默默無聞。

  張從林掃了一眼,狂風亂舞地將這9個名字抄到了自己的本子上,寫畫的間隙裏他讚賞地看了關敏一眼,心說也就是這種好學生才會留下過去的筆記本,不像他們家的臭小子,連去年的書都撕光了。

  在隔壁的室外,張一葉跟他爸一起來的,知道他包裏裝著寫著名字的錢的照片,一見他走進關敏的家,立刻看熱鬧不嫌事大地跳起來,飛快溜了過去。

  關捷看他和他爸都去了自己的家,滿心好奇地跟回了家,路榮行落了單,不甘寂寞也來了。

  三人悄沒聲地溜進堂屋,怕被趕出去沒敢走太近,一窩蜂地擠在門口,站位跟夏天去吃麻辣燙的時候一個樣,兩個高的中間夾個矮子,不同的高度上是同樣八卦的三雙眼睛。

  張從林背對門口坐著,沒察覺背後貓著三位鬼祟人士,自顧自地理著思路,問關敏道:“按你這麼說,這些錢很有可能就是那天你們伍老師,離開學校的時候隨身攜帶的錢,對不對?”

  關敏不是很確定:“這些錢肯定是我那天下午交給他的,但老師是帶走了,還是放在辦公室的抽屜裏了,我就不清楚了。”

  張從林點了下頭,在本子上拉出了兩個箭頭,寫上了“田老師、同事”和“伍老婆”,稍後他會去問問這兩個人,雖然過了這麼久,他們不一定有留意過,或者還記得。

  但他想還是問一問吧,有的查就得珍惜,畢竟更多的案子沒有線索,想查都只能幹瞪眼,看著死者家屬來單位哭的哭、罵的罵,最後讓它們成為一個無疾而終的過去。

  既然關敏不清楚,那就沒什麼好問的了,張從林合上便攜本,站起來準備走了。

  關敏卻被他這個來的突然又收得突兀的問話給弄懵了,她跟著站起來,發揮了學霸的特性,打破砂鍋問到底地說:“張警官,這些錢,有、有什麼問題嗎?”

  為什麼要刻意來問一趟。

  張從林將筆和本子塞進包裏夾住了,騰出手立刻點了根煙,他抽了一口夾進指縫,吐出了一口繚繞到抓不住的煙氣。

  “沒什麼問題,放輕鬆,就是有了線索,我們得確定這個謝某是怎麼得到這些錢的,萬一他是偷的,我們就得找到失主,把錢還給別人,好了謝謝你的配合,我得走了。”

  關敏將他送出門,兩人經過門檻的時候,路榮行猶豫再三,終究還是沒有將自己關於乞丐上門偷底片的設想告訴張一葉的爸爸。

  他和關捷性格不同,關捷心裏什麼都裝不住,而他有點過分穩重,既不喜歡給別人添麻煩,又覺得是自己想太多。

  趁熱打鐵,張從林的下一站是一中的教師公寓,早些年資歷足夠的老師能分到住房,田老師和伍老師的愛人都住在學校裏。

  他問張一葉是回家還是在這兒玩,張一葉果斷選了後者,他爸前腳一走,三人為了避免打擾到關敏,後腳就回到了路榮行的家門口,翹著二郎腿圍著盤瓜子開始嗑,邊嗑邊閒扯。

  剛剛關敏明明說的是“不清楚”,可到了張一葉這兒,他直接就依照自己的心意,斷章取義地確定那些錢就是伍老師死的時候丟的那三百多塊了。

  他嗑了粒瓜子丟掉殼,納了老悶似的說:“誒,不對呀,那個伍老師丟的錢,不是說被那個、跳河的那個誰……”

  路榮行記性好,幫他查漏補缺:“李雲。”

  張一葉又往嘴裏送了顆瓜子,“哢”的一聲咬破了,抬手打了個響指:“對!就是他,和他的那兩個同學給偷了,然後怕被人發現,給幾個小孩藏起來,後來又被員警抓包了的嗎?怎麼又到那個乞丐身上去了,真是亂七八糟。”

  同一份錢牽扯了三撥人,路榮行不像他有個當刑警的爸爸,被隔離在真相的更週邊,連可能性都懶得猜地說:“那誰知道。”

  說完他轉過頭,想看看關捷有什麼高見,卻發現這人壓根就沒有認真聽講,正溜躺在椅子上拿腳勾板凳。

  他勾了好幾下都沒夠著,也不肯起來去伸手拉一下,還在繼續試探,路榮行看不過去,撐直腿幫他勾過來了。

  關捷投桃報李,這邊從盤裏攢出來的瓜子仁裏揪了一小撮送給他,那邊用腳蹭掉鞋,踩著椅子的坐沿調整距離,“吱拉吱拉”地將它蹬到後腳脖子剛剛懸在板凳邊的位置,在溫暖的太陽裏曬起了腳。

  他整天瞎跑,襪子尖上老是被汗出潮氣,弄得腳尖冰冰的,雖然他的注意力多半不在腳上,但在這種悠閒的時刻裏,最懂享受的無疑也是他了,因為不管什麼時候,吃喝玩樂才是他現在的人生真諦。

  張一葉的假設連一圈都沒能進行下去,習慣性地不了了之了,話題毫無預兆地跳到寒假作業,相互一報進度,居然連關捷都甩了張一葉一大截。

  他每天跟路榮行約著寫,雖然效率低下,但好歹也翻了十幾頁,不像張一葉,放假至今連作業本都沒有翻開過,明顯是準備在末日來臨前當個無恥的抄子。

  關捷低一級,沒有被抄的價值,於是他就嗑著瓜子,看張一葉和路榮行在那兒討價還價。

  張一葉諂媚地說:“趕緊寫完了給我抄一下,我請你吃烤魚。”

  路榮行可以說是非常的富貴不能淫了:“不吃,也不給你抄。”

  張一葉接受不了這樣的結局,耍賴道:“我草我要抄!不想吃魚雞也行啊我的哥。”

  路榮行覺得他的兄弟腦子大概有點問題:“大過年的,誰要吃魚和雞啊,你別費勁了,我不會給你抄的,不然我媽又要說我害你,你不愛寫就瞎寫吧。”

  張一葉想想只覺得前半句是對的,但看他這麼堅決,有點沒轍了,趕緊曲線救國,朝關捷猛拋眼神,意思是弟弟幫哥勸勸他。

  關捷悠悠地剝著瓜子,將籽仁攢出了一小撮,覺得張一葉真是傻,有錢請什麼路榮行啊,這人最頑固了,去請班上的其他同學啊,多得是人願意借作業。

  過年的時候人們普遍比較大方,再小氣的人都不會捨不得多一副碗筷,就更別提汪楊本來就好客,中午張一葉在路榮行家混了一頓午飯。

  同一時間,離開大院的張從林來到一中,先造訪了伍老師的愛人以及田老師。

  不出所料,由於那天晚上伍老師沒能回家,他愛人沒見過他身上的錢,所以不知道這些寫著他學生名字的鈔票,是不是就是他遇害當時身上揣的。

  但在另一棟樓的田老師家,張從林得到了確定的答案。

  “我確定,”田老師從照片裏翻出寫著“王姍姍”的那張50塊,對張從林說,“那天我去上晚自習之前,老伍從兜裏掏出來一打錢,找出了這一張,問我是真的還是假的。”

  “我記得這張錢是洗過的,有點毛邊了,正面的一個角上還貼了一塊透明膠,我看了好幾遍,說是應該是真的,老伍才又揣進褲兜裏。然後我們是一起出的辦公室,我去的教室,他去的車棚,我走到教室的時候,看見他出的學校大門。”

  一中的門口有條河,河前面是大路,大路再往前以及學校院牆周圍全都是農田,然後伍老師從學校到遇害點的路上沒有商店,也就是說這一遝寫著名字的錢,就是他遇害那天丟失的三百多塊裏面的一部分。

  張從林謝過後離開了田老師家,順著樓梯往下走的時候,心想這些錢,不是被李雲寄存在那幾個小學生手裏了嗎?

  拔出蘿蔔帶出泥,他有點累了,但又不想半途而廢,就只能繼續去找那幾個小學生。

  離開學校的時候,張從林拿出呼機,將這個發現反映給了處裏。

  半個小時之後,他接到了支隊長用私人手機打來的電話,那邊先是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有聲音響起,說會派個同事來協助他。

  而張從林懂得那陣沉默的含義,如果這些鈔票真的有隱情可挖,那也意味著那個占過市報頭版的殺師案,存在被推翻的可能性,這樣會讓他們公檢法都很為難。

  可他還是會查的,因為那個一直都說不是他的少年才比張一葉大一點點,另一邊他們員警也是人,幹的也只是一份工作,他們不可避免也會出錯。

  再說,他人微言輕職位低,那些冤假錯案以及公信力上的權衡,不需要他來考慮。

  --

  午飯過後,懶惰的路榮行又回了房間,打開了正在播放的《揭秘》欄目。

  電視裏在放武夷懸棺,張一葉因為深知這些揭秘欄目的終極套路,就是先挖一個懸疑大坑,等你跳進去之後,它再告訴你它還是個未解之謎,他簡直煩死這種把他埋在坑底下的節目了,就很不愛看。

  路榮行尊重客人,把遙控器給他了。

  可是作為一個被vcd養叼了胃口的電影迷來說,張一葉調了一整圈也沒找到想看的,就開始慫恿路榮行出去晃蕩。

  路榮行以前跟著關捷早就把鎮子逛爛了,不肯去,張一葉只好丟下他,一個人不知道去了哪兒。

  他走了之後,路榮行又調回了《揭秘》那個台,看了不到一刻鐘,腳底板長毛不跑就癢的關捷就過來了。

  他進了門往沙發上一歪,在扶手那兒撐著腦袋說:“三組的村口在殺豬,我媽在那兒訂了豬排,讓我去提回來,你去不?”

  路榮行沒聽汪楊提過什麼訂了什麼,拒絕道:“不去。”

  關捷也不走,在那兒搖頭晃腦地感慨:“完了,我覺得你跟我姐越來越像了,上了初中就不肯出房門了。”

  路榮行覺得自己還好,汪楊喊他一喊一個准,現在不去只是因為沒必要,他說:“我不出門,不是因為我上了初中,而是因為我沒有豬排要提,ok?”

  “不ok,”關捷臉上露出笑意,立即展露了他雞賊的用心,“怎麼會沒有提的,你可以幫我提啊。”

  路榮行透過現象看本質,知道提東西就是個藉口,他就是想找個伴,但自己現在不想動,於是他慷慨地說:“還提什麼,車給你,你載回來就可以了。”

  關捷看出他是鐵了心要焊在沙發上了,歎了口氣拋下他了:“我姐的車在家呢,我騎她的車,走了。”

  路榮行讓他上路注意看車,關捷“嗯”了一聲,人和聲音都消失了。

  三組在學校的另一邊,就是往靳滕家去的那個方向,只是還沒到那麼遠。

  關捷騎著關敏的自行車,獨自頂風來到了殺豬現場。

  這裏是橋這邊的一個固定的殺豬點,村口的河邊立著一口灰色的石頭打的灶,人們將殺死或瀕死的豬抬到石頭鍋裏,直接從河裏打水燒開了褪毛,洗漱完了再將髒水往河裏一倒,汙不污染沒人考慮,但方便省事是不爭的事實。

  脫完毛的豬抬到臨時搭就的門板上,就可以開膛破肚了。

  那畫面按理來說應該是血腥的,但實際上看著並不滲人,因為最揪心的場景在破喉放血那一環,它會一邊嘶叫一邊抽搐,到了這裏豬已經死了,刀在它身上剖切並不會鮮血淋漓,就跟在菜市場割豬肉的感覺差不多。

  農閒時候的人們真的非常閑,沒事都能聚眾聊上五小時,就更別提殺豬還算是年關的盛事了。

  關捷來的時候,石灶周圍已經聚了不少圍觀的人,有大人有小孩,有的跟他一樣,是來分提前約定的豬身上的部位,剩下的純粹是沒事幹。

  但是人到了,待殺的豬還沒有來,關捷發現自己來早了。

  他將車推進村裏,停在了第一戶人家的籬笆前面,免得放在大路上攔住別人的路,或者被別人的車掃到,然後他就靠在車座上等。

  等了將近十分鐘,四個老爺們用一根木棍,抬著腳被捆著的死豬姍姍來遲。

  大院裏沒有豬圈,關捷沒有養過豬,不知道多大的算大,但這裏大多數都是住在村裏的人,一見那頭豬就“喲呵”上了,誇它的斤數大概有個二百五。

  關捷看了幾眼那個二百五,感覺它的身軀確實挺龐大的,橫著感覺比路榮行還長。

  路榮行要是知道他拿自己跟豬比,也不知道會是個什麼感想,只是他沒來,無從得知這一切。

  關捷看見殺豬的將重擔卸在了門板上,抽掉木棍,解開綁腿繩,然後一人抓住了一條腿,準備將豬抬近熱水已經就位的灶上。

  可說那遲那時快,讓人意想不到的一幕發生了。

  在那四人即將發力抬起那頭豬的瞬間,它忽然死而復生地仰起頭,哀嚎了一聲,緊接著兩隻後蹄收起來再蹬直,抓住他右腿的大人就倒跌出幾步,摔在了地上。

  一個活人竟然被死豬蹬飛了,實在是荒謬又喜感,笑聲在人群裏爆發開來,可是關捷笑不出來,因為在那個大人飛出去的下一刻,他看見的是那頭豬繃直的後腿,它們在空氣裏打顫,抖著抖著忽然軟垂下去,就像很多電視劇裏,那些用手臂滑落來暗喻此人已死的配角們。

  這是他第一次真切地認識到“垂死掙扎”這個詞,在一頭該死卻還活著的豬身上。

  關捷忽然有點不敢看下去了。

  殺豬他以前看過,但那些豬都是死透了的,它們不會動,靜靜地癱在那裏任人宰割,整個場景都不會讓人聯想到“殺”這個字眼,可這回不一樣,他看見了它還活著的時候。

  李愛黎老說他是傻大膽,但有時候他的膽子也很小,自從看過一隻刺蝟被殺之後,關捷自己就只敢殺魚了,因為魚不會叫,而刺蝟尖叫起來跟小孩啼哭一樣,聽得他夜裏能做噩夢。

  在鄉間的小路上,刺蝟是一種很常見的客人,這些小東西爬得不快,一嚇就會團成球,一捉一個准。

  還小的時候,關捷曾經用裝龍蝦的桶,在路上一撲下去蓋了刺蝟一家四口,全部提回了家。

  李愛黎簡直服了他,說他真是個斷子絕孫的禍害。

  關捷聽他爸說刺蝟會游泳,就用細繩綁著最大的那只的一條腿,逼別蝟在小水池裏游泳給他看。或者將最小那只攤在手上輕輕地拋,這樣蜷成球的刺蝟才會打開身體,密集的刺就會綻出開花似的效果,非常可愛。

  他開心得不得了,和路榮行一人牽一隻,蹲在水池上搞比賽,可那幾隻刺蝟大概是抑鬱了,沒幾天就開始不吃不喝,關捷沒辦法,只好把它們倒進了院外的菜園裏,讓它們去聽天由命。

  然而當天傍晚,葉大媽家就宰了一隻刺蝟加了盤餐,關捷掏著耳朵,在家裏問李愛黎是什麼在叫,李愛黎說缺德,哭得這麼像小孩,是誰在殺刺蝟。

  關捷循聲跑去一看,看見了一砧板的血和一小張帶刺的皮,就在葉大媽的院子裏跳腳,非說別人殺了他的刺蝟。

  葉大媽被他嚎得挺尷尬,乾巴巴地問他怎麼證明那刺蝟是他的,關捷證明不了,後來就再也不捉了,看見路上的傻刺蝟,就跺著腳將它們往草叢裏趕。

  這頭豬再次讓他感覺到了刺蝟叫時的不舒服,關捷不想看了,外加還得宰個兩小時,他於是推起自行車,準備繼續往前走,去看看“金”老師。

  自從靳滕去了初中,他就很少能見到人了,新換的生物老師也不是不好,可是關捷還是更喜歡原來的。

  這兒離靳滕家不遠,關捷一想起來要去,就十分迫不及待,踩著腳踏一路狂蹬。

  靳滕沒有回老家,正在村裏的家門口剝葵瓜子。

  種下向日葵之後他根本都沒管,誰知到了秋末居然結出了密集飽滿的三大盤,一直掛在屋簷下,不久前靳滕去上廁,所看見了才想起來還有這玩意兒可以炒來吃,連忙興致勃勃地生了個爐子。

  別人家都在煙薰火燎地準備過年的菜,靳滕卻不知道該說是懶還是乾脆,買了點排骨、牛肉和大蔥往廚房的大盆裏一蓋,就什麼也不管了。

  他家沒有煙火氣,左鄰右舍地大姐們就又開始可憐他,說單身漢就是這麼慘,連個給他做飯的人都沒有。

  靳滕看在眼裏,對上面了就一笑而過,他犯不著去反駁別人,因為說了對方也不會認同,就像他明明看得見那麼多人都同情他,心裏卻仍然覺得自己過得不錯是一個道理。

  而且如果他有愛人,他不可能翹著二郎腿,坐著等對方伺候他。

  不是所有人都必須過上同一種生活,而不能接受別人的不同,本身就是一種狹隘。靳滕從認識到自己很險隘,一直改到現在,改了五六年,才慢慢變得不再別人說什麼都想去反駁了。

  時間不能讓所有人都成長,但想要改變的人,卻一定需要時間。

  他將瓜子收在簸箕裏,扒半盤就著生的嗑幾顆,同時在簸箕裏扒拉著找花盤的殘餘物,愜意得像個喜獲大豐收的農民。

  關捷風風火火地騎過來,老遠就開始喊:“‘金’老師,你還種瓜子了啊?”

  靳滕循聲抬起頭,看見這個小學生飆過來,將車停在門口,揉著發紅的鼻子跳上了曬臺。

  他有點意外,將簸箕放到地上,站起來迎過去摸了摸關捷的頭,笑道:“嗯,你吃嗎?一會兒帶點兒走,你怎麼來了,提前來給我拜年嗎?”

  關捷就是突發奇想來看看他,沒有想過拜年的事,但是靳滕一提他倒是記住了,琢磨著回頭叫上他的現任學生路榮行一起,因為靳老師是外地人,在這裏沒有親戚可走。

  “沒有啊,”他老實地交代道,“我到前面看人殺豬,離你這兒可近了,我就過來了,你忙不忙?”

  靳滕回屋裏給他搬了把椅子,擺在了另一邊門的牆後面,示意他坐:“我不忙,你來得正好,一會兒我炒瓜子給你吃。”

  關捷的小眼神裏登時閃過了一絲懷疑。

  李愛黎以前會把老南瓜的籽都攢起來曬乾,說給他炒瓜子吃,但是屢炒屢糊,每次都黑得一嘴的炭味,他看靳滕一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模樣,論翻炒的技術,應該只會更差。

  果不其然,半個小時候後,坐在爐子旁邊的師生倆,對著一鍋沒有加糖的焦糖色的瓜子,苦到無法下嚥,不得不倒進垃圾桶再接再厲。

  善於吸取經驗的靳滕拿掉了一個煤球,第二鍋就好多了,兩人欣慰之餘又開始作妖,加鹽加八角加孜然粉,跟扮家家酒一樣,炒出了一鍋粘手的怪味瓜子。

  等到炒完,關捷也該回去拿豬排了,靳滕找了一張廢試卷,給他包了一兜,讓他回去享受勞動的果實。

  關捷將還熱著的瓜子包放進車簍裏,正要拜拜,靳滕又想起什麼似的叫住他,折身進了趟屋裏:“等等,這幾本書你幫我帶給小路,他上次問我拿,但我那回沒找到,給。”

  關捷接過來瞥了眼書脊,發現是童年、海底兩萬里和魯冰孫漂流記,立刻放進了車簍裏:“知道了,那他什麼時候還給你呢老師?”

  靳滕笑道:“什麼時候都行。”

  關捷“好”了一聲,揮了揮手,騎車回了殺豬的地點,他來得挺及時,那頭豬確實已經被劃開了,只是殺豬的人沒有繼續操刀,因為有人在路邊爭吵。

  糾纏的雙方一個是拉著個小孩的殺豬的,另一個居然是張一葉的爸爸。

  關捷停到近處,看見殺豬的大人臉紅脖子粗地喊道:“喂,員警了不起啊,員警就能隨便冤枉人哪!”

  “我們孩子上次不是交代過了嗎?那個錢不是他偷的,是那個殺老師學生給他保管的,這就是事實,也不是什麼長臉的事,算我求你了老哥,我們家不想在提這個了,你也別揪著不放了好吧?”

  張從林輾轉了好幾個村和組,前兩家的小孩都一口咬定,當時上繳的錢就是李雲給的,這裏是第三家。他找到小孩家裏,鄰居告訴他孩子可能在村口看熱鬧,他又過來拉著路人問,這才找到孩子。

  誰知道他才亮出員警的身份,問了一句那些錢是怎麼得來的,這小孩就哭著跑去抱他爸爸的大腿。

  張從林過去叫大人叫到了路邊,本來是想給對方留點顏面,因為村裏的人覺得被員警找上不是什麼好事,可惜對方不僅沒領情,反而惱羞成怒地嚷開了。

  悠關命案,不可能他不想被人問,張從林就不問了,他沉下臉,嚴厲地從大人看到小孩身上,喝道:“注意你的態度,你要是不想在這兒回答,我可以讓你把兒子帶到審訊室去說!”

  殺豬的男人腦門上迸出了青筋,這才消停下來,將孩子更緊地摟了摟,拍著後背安撫他,讓他說實話。

  這小孩哭哭啼啼的,眼神十分躲閃,不怎麼敢直視張從林。

  張從林以為是自己長得太凶,一直在讓他不要怕,可關捷從同齡人的直覺上來看,覺得這位同學是有點心虛。

  如果關捷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他就能發現這個心虛的小朋友,正是夏天李雲跳河那天,路榮行、張一葉和他一起吃麻辣燙那回,坐他們對面闊綽地打嗝的四個小孩裏面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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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分鐘之後,這小孩紅眼眶紅鼻頭地止住了淚水,張從林重新開始向他提問。

  第一遍他問錢是怎麼來的,小孩說是初中大哥哥給的,張從林問他大哥哥叫什麼,他說叫李雲,時間和地點也和前兩個說的吻合,在案發第二天下午,遊戲廳對面樓房的架空層下面。

  然後張從林拿出鈔票的照片給他看,說:“這就是那天,被害的老師身上帶著又丟了的錢,你看看照片上的名字,然後告訴我,你見過這些錢沒有?”

  然後有意思的地方就來了,前兩個小孩,一個說見過,一個說沒見過,這個的反應另闢蹊徑,他居然不看照片,而是抬頭去看他的爸爸,臉上是一種沒轍了只能去找靠山的彷徨和焦急。

  張從林注意到,他爸也被看得一臉懵,問他看自己幹什麼。

  可是孩子捂著嘴,又開始嗚嗚地哭,並且不停地搖頭,不知道那意思是沒見過這些錢,還是在對他爸說就看看,不想幹什麼。

  看見這反應,張從林基本就生出了一種預感,那就是這幾個小孩有撒謊的嫌疑。

  過來之前,他就近去了趟派出所,找到了當時調解糾紛的民警。

  民警想起來還覺得巧,笑著告訴他:“逮到他們4個啊,起因說實話,還有點搞笑,是當中一個人的同學忽然跑來,說他天天大吃大喝,肯定是偷了家裏的錢。”

  “小孩子嘛,我們本來當他是跟朋友鬧了彆扭,過來埋汰一下別人,沒太當回事。但正好那時候鎮上出了不少盜竊事故,糧管所的一個小孩前腳才走,說家裏丟了400塊錢,我們就想去看看再說,免得群眾老說我們不作為。”

  “我們找到的時候,他們剛好在一起,老蔡從最高的那個身上搜出了370多塊錢,問他哪兒來的,他說是別人給的,我們問誰給的,他說是一中一個小混混給的,然後我們追著問,居然問到了一中那個李雲頭上,這下事情大發了,我們就趕緊給你們去了電話。”

  後面的調查張從林基本都知道,因為流程是他們四處走的,錄證人的口供畫押,將從小孩們手上繳回來的錢還給死者家屬。

  因為人證物證都齊的恰好,而那個李雲也完全不得人心,所以一套流程順利地走下去,讓李雲即使上訴也失敗了。

  殺師案的物證,除了刀和指紋,剩下的就是這些錢,可萬一小孩撒了謊,錢不是李雲給的呢?

  當時負責搜小孩身的蔡警官向張從林透露了一個細節,當時從這四個小孩手上收回來的、花剩的錢裏面,有3張100塊的整鈔,和將近40塊的零錢。

  而張從林現在手裏的那打照片中,帶著名字的6張鈔票數額就有180了,再加上另外3個同學交的錢,即使按每人最少19塊來算,加起來也超過了200。

  也就是說,如果死者伍老師,當天丟錢的數目真的是卷宗裏記載的370餘塊,那除掉這些帶著學生姓名的200多,剩下的錢裏面至多只會有一張100的整鈔,這和從小孩手裏收回去的錢對不上。

  這樣就產生了3種可能,第一,小孩手裏的錢,和伍老師丟失的錢不是同一批錢;第二,他們是幾個神童,這麼小就有反偵察意識,偷偷從乞丐那裏換了錢;第三,他們警方一開始確定的這個370,就不是一個真實的數字。

  然而不管是哪種可能,這幾個小孩都值得注意。

  半個小時後,張從林從這個心理素質不太好的小孩嘴裏,得到了一個顛三倒四、讓他大吃一驚的答案。

  他一會兒說是,一會兒說不是,最後徹底崩潰了,嚎啕大哭,說是偷的。

  “……在、在糧管所的院子裏偷的,那三個混混讓我們交保護費,每個人都要交100,不然就完了……我怕爸爸打我,偉偉他們也是,後來他說,他知道哪兒能弄到錢,他在院子裏打籃球,從窗戶裏看見那個大媽往棉絮下面壓錢了,還說門口的老太太眼睛瞎,走進去她都看不見……”

  關捷跨著自行車越溜越近,聽到這個眼珠子都要驚掉了,恨不得立刻回去告訴路榮行不要怕,進他房裏的不是乞丐,而是幾個小屁孩。

  小孩的爸爸聽到這話,臉上青白交加,半天說不出話,腦子裏亂成一團,心想撒謊、偷東西、矇騙員警,任何一條放在他們大人身上,都不敢幹,這麼大點的孩子居然若無其事,淡定得他不由去想,自己到底養了個什麼東西。

  張從林繼續追問道:“那你們為什麼要說是李雲給的?還說他讓你們藏起來的?誰讓你們這麼說的?”

  “是、是他逼我們去偷錢的,然後大人都說他殺了老師,偷了老師的錢,還不承認,所以被抓起來了。偉偉就說,那我們也說錢是他給的好了,這樣家裏就不會知道,我們偷別人的錢了。”

  張從林:“……”

  所以小孩的錢不是李雲給的,乞丐身上的錢,卻是伍老師的,他們一個整個系統,居然被幾個小孩給耍得團團轉,真是可笑又荒誕。

  然而這才是生活的真面目,作為一切想像和作品的載體,只有活在現實裏的芸芸眾生,才是最真實最複雜的人。

  半個小時後,關捷拖著豬排回到家,心裏有消息不分享不快,他從車上跳下來,什麼都沒拿,直接沖進了路榮行的房間。

  路榮行聽他亂七八糟地說了一通,愕然了半晌,腦中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想起了靳老師在家裏書櫃上貼的一張便利貼。

  上面抄著一句話:我們總是在親眼觀察世界之前,就被預先告知了世界是什麼模樣。[1]

  而李雲這個案子要更複雜,在結案之前,他先被打上了罪犯的標記,結案之後,他忽然又像是冤枉的,連這種確定的事實都能被推翻,路榮行心想,他到底應該看什麼、相信誰……

  作者有話要說:[1]—《輿論》by李普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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