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萊·康納斯今年二十四歲,已經是帝國的準將了。這個年紀成為準將其實不算特別突出，帝國最年輕的元帥喬安妮·施萊格爾十七歲就是準將了，那時候她都還沒從軍校畢業呢。

但羅萊的特殊之處在於,他是個平民，完完全全的、出身最普通的、生活在首都星的中產階級平民，父母都是一所中學的老師，而且一個教美術一個教音樂,和“正經學科”沒有半毛錢關係,他家裡的親戚、不論活著的還是死了的,也都沒有一丁點和貴族沾邊的地方。

於是他就變得不普通了。

上一個被鼓吹成“第一個平民指揮官”的，後來查證其實是個沒落貴族,只不過是生活水平像個普通人罷了，既沒有豪宅也沒有豪車,更沒有小行星度假區,但拿出身份證件,上頭還寫著世襲下來的爵位呢,還是在太陽帝國時期就被封過的爵位,一直保留到新帝國，只不過祖產揮霍光了而已。

軍事帝國這種制度持續太久了,久到了很多平民自己都相信——貴族的血統和天賦就是好,就是容易出優秀者。

但也有很多人反對——那些貴族小孩,三歲就開模擬機甲,五歲就能做測試,十來歲就開著真傢伙在專屬訓練場打來打去,身邊還跟著一打的特訓團隊，平民要是有這個待遇，一樣個個優秀！所以很多人都說，真正的平民指揮官，其實比同級別的貴族厲害得多，他們得十倍努力才能追平先天優勢，結果晉升考核的時候還是會被門戶限制。如果羅萊稍微有點貴族血統，哪怕是個沒落貴族的旁支都行，他沒準現在就已經是“帝國最年輕的元帥”了。

不過可惜，這一稱號今天被喬安妮·施萊格爾拿走了，現年二十四歲的喬安妮出身帝國大貴族家族施萊格爾家族，還是家族的族長，又屢立戰功，實力超群，於是她的晉升之路暢通無阻，今天，將由雙子女皇為她授予帝國元帥的軍銜。

羅萊的戰友看著新聞直播，嘖了兩聲，吐出一片吸劣質煙時不小心掛在牙上的菸葉。

“隊長，我說真的，你不比那女人差啊。”戰友在休假，一邊喝酒一邊繼續掏煙卷。

羅萊嘆氣：“你能不能抽點好的，你讓我以為我這個月沒簽發你的薪水。”

“嗨呀，苦慣了，那些煙嘴還鎏金的高級香煙，沒滋味兒！”戰友嘟囔了一句，“是真的，上個月要不是隊長你單槍匹馬闖進了巢母穴心，把我撈出來，我這會兒已經是虫族的糞便了！還有，那場戰鬥明明是你全程指揮，最後軍功卻記給了啥也沒幹的喬安妮……元帥。”

羅萊搖頭：“她下達了決定勝負的命令。”

他的戰友一頓：“什麼命令？”

羅萊溫和地笑了一下：“她接受了我的戰術提議，還任命我做前線指揮官，而不是當時和我意見相左的戴蒙德少將。”

他那個戰友瞪著眼睛，被劣質煙嗆到了，咳了好半天，搖頭：“你真是太容易滿足了點……”

或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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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萊拿著一份調令，有點不知所措。

那上面寫，羅萊·康納斯準將，即刻從特戰隊隊長，調任薔薇軍團副指揮。

薔薇軍團——喬安妮的軍隊，核心主力軍團。

所以羅萊有點蒙，以至於進了喬安妮的辦公室，他都還是蒙的。

在接受報導的頁面簽字的喬安妮到是非常瀟灑隨性，一個花體簽名寫得特別漂亮，寫完之後她把信息傳輸回羅萊的終端，羅萊卻在愣神，忘了接收。

“怎麼？”喬安妮盯著他，半晌，問，“你看起來對任命很有疑問？”

“我……”羅萊頓了頓，“抱歉長官，我只是意外，沒想過會把我調到這種崗位。”

——平民出身的軍人當然很多，帝國軍隊幾十萬戰士，哪來那麼多貴族，但所有重要指揮崗位，都被貴族們“世襲”了，平民出身的軍官進不了軍權核心，前沿部隊的團長雖然很多都是平民，但那已經是平民指揮官的極限，核心智慧團體內根本就是貴族的私人領地，平民中哪怕最優秀者——如羅萊，也只能擔任特戰隊隊長這類職責，負責做貴族指揮官們手裡的刀鋒。

這是第一次，有平民，真正進入上層指揮系統。

喬安妮嗤笑了一聲：“上個月你打得非常好，堪稱教科書式的經典戰例，敵方五倍兵力，你能在這種壓力下頂住陣線不退，足足攔截了十八個小時，讓後方增援順利到場，民眾也被安全疏散，更難得的是，你帶的那小股軍隊打了十八個小時，戰損比低得驚人，我不用你做副官的話，我豈不是個大傻子？”

“不，您當然不！”羅萊下意識地立刻否定，“您是帝國最年輕、最優秀的元帥！”

喬安妮停下話頭，又看了他一會兒，在羅萊有些局促、擔心是不是自己顯得太拍馬屁的時候，喬安妮笑起來：“謝謝你的誇獎。”

走出辦公室的時候，羅萊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心跳得像抽筋了，他回頭看了一眼關上的門，一個轉身直接靠在牆壁上，大口喘氣——他連殺進主母艦隊群包圍圈的時候都沒發生過這種奇怪情況啊！

羅萊平復了一下，覺得自己可能是最近高強度作戰，累了。

再然後……他忍不住想，喬安妮元帥的真人比電視新聞裡看得好看多了。那些張嘴胡說的記者居然評價喬安妮的頭髮顏色不夠耀眼？說話說得簡直和排放某種氣體一樣，沒有比暗紅色更好看的髮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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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一個軍團的副指揮官和做特戰隊的隊長完全不一樣。

薔薇軍團原本有兩個副官，羅萊是第三個，是喬安妮新選的。部隊裡常常發生這種事兒——前輩對忽然升級上來變成平級的後輩多少有點針對，尤其是那兩個副官都是正經貴族出身的少將，羅萊還卡在準將上，軍銜低一級，還是個平民，而職務卻一樣。

這兩位中，那個年紀略大、沉默寡言的強尼只是私下里從不和羅萊說話，那名年輕的女士就不一樣了，她到處和羅萊嗆聲。由副官們聯合主持的例會剛一散，莉塔就撥弄著自己染成亮白色的寸頭，攔住了羅萊。

“嘿，見了長官不行禮嗎？”她說。

羅萊停下腳步，不急不緩地回答：“我雖然軍銜低你一級，但按照規定，當值時命令的優先權是一律以軍職為先，若職務相同，軍銜差距只影響薪資和福利待遇，我們都是喬安妮元帥的副官，軍職平級，按照這個規定，我無需向你行禮。”

“哈？”莉塔笑了一下，捏了捏指關節，“也沒有他們說得那麼脾氣好得不行啊。”

羅萊轉過身：“我沒有什麼脾氣，我只是在復述規定。”

“規定跟奶奶我沒關係。”莉塔拍拍他的肩，“新兵，給前輩行禮！”

羅萊依然連表情都沒變一下，他說：“軍規規定，禁止以從軍年限排資論輩，你要違規？”

“這小子有點意思。”

強尼從角落裡走了出來，他的頭髮也發白，但不像莉塔是染的潮色，他那是年紀大了自然白的，他比無意義挑釁的莉塔沉穩，也更直白，他說：

“我直說吧，現在外界都流傳一種猜測，你，羅萊·康納斯，之所以能破了先例，一躍成為核心指戰員，全是憑藉的枕邊風。”

羅萊的表情第一次出現鬆動：“什麼風？”

強尼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嘴角：“枕邊風。換句話說，你靠出賣肉體博上位。”

羅萊第一次露出了憤怒的情緒：“……請不要侮辱喬安妮元帥！”

強尼：“我也是這麼想的，我跟喬安妮元帥五年了，她還是少將的時候我就是她的副官，對於有人玷污她的軍人氣節，我個人，是非常不滿的，莉塔的立場和我一樣，莉塔在軍校的時候，就以喬安妮元帥為榜樣。所以你——證明一下吧，除了肉體，你還有什麼值得元帥欣賞？不過一個平民，我倒要看看，你能厲害到哪兒去？”

……

喬安妮知道消息的時候，三個副官已經一人一間禁閉室關起來了。執行人是人工智能暗淡薔薇——監控系統在發現副官違反軍規、而能壓住他們的長官元帥又不在的時候，可以根據系統程序，先行發布關禁閉的指令，以防違規事件升級。

暗淡薔薇是出動了一隊無人機去，才把打成一團的三個副官拆開的。

喬安妮冷著臉，掃了一眼監控，強尼正在給自己正骨，不少關節脫臼了，按規定禁閉室在沒出人命之前不准動用治療儀，那個莉塔也不太好，精心製作的髮型都禿了一半。

但他們兩個畢竟是聯手打人，第三個人的狀態比他們差多了，禁閉室裡的羅萊沉默不語，安靜地坐在地上，靠著牆壁，半身都是血，表情卻非常平和，甚至還有點笑容。

“怎麼回事？”喬安妮壓抑著怒火，暗淡薔薇直接提交了視頻記錄。

暗淡薔薇：“強尼和莉塔認為羅萊的出現有辱你的軍人氣節，讓你名聲威望受損，遭到了大規模質疑。”

喬安妮皺眉：“我知道那是怎麼回事，日黨那邊搞的動作，他們最喜歡買通媒體帶節奏。”

暗淡薔薇：“他們兩個先動手的，羅萊算是被迫還擊……而且，羅萊雖然看起來慘，但他畢竟是一打二。”

喬安妮哼了一聲：“傻瓜嗎？一打二，都沒穿外骨骼和機甲，都是SS級別的戰士，羅萊腦子沒壞就知道打不贏，應該立刻通知監控系統，有人試圖軍中鬥毆違規！”

“羅萊說，他想證明一下，他與您絕對沒有不正當關係，您的品格不容置疑。而且，他確實打得非常好看，莉塔剛才打完，對著他都只能擺臭臉，再也說不出嘲諷的話了。這也的確向您的舊部證明了你們沒有不正當關係。”

喬安妮：“哼，我對不正當關係沒興趣，我對正當關係有興趣。”

暗淡薔薇：“……你說啥？”

喬安妮說： “羅萊不是靠出賣肉體上位的，他是刷臉上位的。”

暗淡薔薇：“你你你——喬安妮元帥，你怎麼這樣！”

喬安妮甩手給了暗淡薔薇操控的無人機一巴掌： “傻AI，我說什麼你都信？知道麼，軍中鬥毆我見得多了，但這是我見得第一個為了別人的名譽打得頭破血流的。還有，在那場戰斗里，他就站在前線，炮火最密集的地方，幾倍的敵人，所有的槍口第一時間指著的都是他，他一步都沒退——幾乎所有軍事貴族出身的指揮官，都知道躲在後方安全線上指揮，而他不一樣，他成了指揮官，依然選擇站在最前方。他當時說，我和你們同生共死，你們每一個人，都是帝國的榮耀。他說的是每一個人，那時候，我感覺整個軍團都像被點亮了，比我們這些高級元帥的任何一次動員都有感染力，因為我們時常忽略，贏得戰爭的不是指揮官自己，而是每一個戰場上參戰的、所有戰鬥單位。”

喬安妮回憶著火光裡身姿挺拔的男人，慢慢地感慨了一聲：“真耀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