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善後處理不需要堂堂元帥親自上陣，軍醫們緊張地檢查了他的身體，宣佈他健康得出乎意料，甚至體能還有上升的趨勢，這可驚呆了一眾記者。

　　於是各大編輯部集體開始構思下一個送給元帥的浮誇頭銜。

　　平民毫髮無損，主星防禦兵團的損傷也算輕微，最大的損失是天河流浪者碎得七零八落，如同被暴力撕爛。不過諸多知名機甲大師紛紛表示，想要獲得為元帥製作新機甲的榮耀。

　　回到基地的海頓望著機庫裏的碎片發呆，天河流浪者被撕得像熊孩子玩壞的拼圖，碎得很是零落——因為駕駛艙在重重保護的最核心部位，想要把駕駛艙拆出來，那的確會把機甲撕得很慘不忍睹。

　　天河流浪者的人工智慧人格默默轉移到一台掃地機器人上，嘗試把自己的殘骸掃掃灰，在發現蟲族粘液不太好清理之後，就和自己的機主一起排排坐發呆。

　　沉默了一會兒，海頓摸了摸心口，問：“我們沒有用最後的‘那個辦法’。”

　　“沒有。”天河流浪者回答，“這很好，海頓，一旦用了‘那個辦法’，你活下來，也不再是現在的海頓了，你會被人類與蟲族雙方一起通緝。”

　　海頓若有所思，他低頭看著自己的心口，那裏平滑乾淨，最新的修復儀器都沒這麼快起效的：“你說那個救我的是——”

　　“通訊信號顯示，接入我頻道的機甲的確是隸屬施萊格爾家族的白夜霜星，一台有成為傳奇sss機甲潛質的優秀機甲，卻因為綁定了一位無法成為機甲戰士的機主，只能常年停在機庫，無法到機甲該去的戰場前線履行職責。”天河流浪者說，“但我不能確認，與白夜霜星一起的那位機主究竟是怎麼回事。”

　　海頓一邊用小號刷星網，一邊自言自語：“——成年評估雙項e，迪奧斯•西德希望解除婚約，施萊格爾家的繼承人心灰意冷，自殺……未遂。你確定他赤手拆卸了你？王蟲都做不到吧？”

　　天河流浪者回答：“是的海頓，我記錄了當時的畫面，他似乎沒有意識到需要防備拍攝。”

　　“我見過施萊格爾女士家的那個夏佐。”畫面裏的青年與海頓記憶裏的容貌確實沒有太大差別，“傳聞裏那是一個很溫和的青年，一點都沒有老牌貴族世家子弟身上的驕奢之氣，雖然我只見過他一次，但很容易判定，他確實不適合成為機甲戰士，他駕駛不了白夜霜星，甚至只是進入駕駛艙，機甲的壓力都會壓垮他的身體。但今天見到的那個……”

　　海頓回憶起那種從容自信的風采，驚鴻一瞥，氣場強大得令人驚豔。

　　“不進入駕駛艙，難道他憑肉身穿過大氣層？”

　　海頓拍了拍天河流浪者：“你監測到白夜霜星本體在嗎？”

　　“……我以為是同級機甲的隱匿技術我無法偵破！”天河流浪者說，“不能駕駛機甲，卻能眨眼之間救活你，難道——”

　　“瀕死狀態最容易成為契機，我猜，自殺未遂，不可思議……他極有可能是個覺醒者。”

　　……

　　覺醒者——與海頓一樣，白夜霜星終於也想到了這個藉口。

　　“路德維希先生，我知道如何讓您公開使用魔法了！”白夜霜星唰唰唰調出一大堆資料，“在幾百年前，人類的機甲科技還沒有這麼強的時候，對抗蟲族的主力軍是覺醒者軍團——覺醒異能的人類有幾率獲得各種不同的能力，比如雷電、火焰、重力等等。”

　　“異能！還覺醒？”路德維希品味了一下，拒絕，“不，聽起來太像術士了，我們法師鄙視術士！”

　　“……術士又是什麼……”

　　“一種靠血脈天賦吃飯，不學習不幹活，喜歡睡懶覺，沒事就像精神分裂一樣哈哈大笑滿街扔火球的腦殘。”路德維希強調，“我們法師是光明正大鄙視術士的，鄙視術士是法師的政治正確！作為法師的機甲，從今天開始你也要學會鄙視術士。”

　　白夜霜星：“……”術士做錯了什麼？

　　好在可憐的機甲經歷過多次打擊，已經初步摸索出了保持系統穩定的方法，它勸道：“在我們的世界，擁有異能的覺醒者一度是決定了人類文明延續的英雄，他們以血肉之軀，抵抗入侵人類星空的異星生物，是值得尊敬的存在。”

　　路德維希皺眉：“那既然這樣，為什麼你剛才說他們存在於‘幾百年前’？現在怎麼沒了？”

　　“哦，因為機甲科技可以取代他們，繼續守衛人類星空了。成為覺醒者是非常危險的，控制、合理使用異能也會給覺醒者造成極大的身體、心理雙重壓力。關鍵是，異能學會和科學家們認為，極端條件是覺醒異能的條件之一，於是在那段日子裏，為了延續人類文明，無數人甘願使用各種極端手段，逼迫自己覺醒，其中大半的人類精英為此犧牲生命，所以在更安全、更高效的機甲科技發展起來之後，異能逐漸退出歷史舞臺，覺醒者成為了傳說裏的英雄，只在小說和電影裏出現。現在也有少量人會在意外中覺醒，但覺醒者不再作為單獨兵種了，所以覺醒了異能之後，還是照常駕駛機甲。”

　　“合情合理。”路德維希點頭，“我來的地方也類似，魔導科技發展起來之後，學魔法的人就沒以前那麼多了，可以理解。”

　　“因為稀有，我竟然沒有第一時間想起來，實在慚愧。”白夜霜星說，“日後，您可以說是意外覺醒了強大異能。”

　　路德維希再次搖頭：“魔法就是魔法，我不會將它歪曲成其他東西。”

　　白夜霜星妥協：“好吧，您……您只要別在公眾面前刻意否認就行了，一般人會自動聯想成自己熟悉的東西的，比起異世界的魔法，我想大部分人會自己聯想到異能。”

　　“那也就是說，我能對這幫礙事的人下咒了？”

　　路德維希指了指前面五個穿著軍裝的人。

　　他們穿著聖約蘭軍事學院機甲系的軍服，從領花來看可能和迪奧斯是同學，他們和路德維希一起從民用星艦上下來，正往擺渡車站走，那邊有軍校派來接學生的免費專車。路上他們大聲談笑，很顯然是發現了夏佐，故意說給他聽。

　　“夏佐，如果他還有自知之明，就應該立刻解除婚約，迪奧斯已經在星網發過聲明了，他還給夏佐留了顏面，只說是覺得雙方不合適。”

　　“戰略指揮系，哈哈哈哈哈……廢物收容所，施萊格爾家族完蛋了，沒有強大繼承人，很快在議會也說不上話了吧！”

　　“聽說了嗎，海頓元帥說的那位協助了他的年輕人，應該就是迪奧斯吧。海頓元帥好像對迪奧斯很有好感，他也的確到了該考慮個人問題的時候，你們說會不會——”

　　一群人誇張驚歎：“哇，夏佐還想和海頓元帥搶人不成，要點臉啊！”

　　路德維希：“我真敬佩他們的八卦和悍不畏死精神。”

　　不過——路德維希想，如果海頓真的瞎，看上什麼吊絲的，他就去把浪費的龍材料挖回來！

　　法師改變主意了，嘴上沒把門兒的，這幫紈絝子弟最適合拿來當情報自助販賣機，白夜霜星是一台機甲，有時它對人類社會的判定太過理性，沒有人類族群自己說得那麼鮮活，所以路德維希低著頭，悄悄往那幾個軍校生旁邊移動。

　　他們沒把夏佐當回事兒，也有可能是他們說的話屬於某種不需要隱藏的共識。

　　“……如果海頓元帥真的能和迪奧斯結締伴侶關係，那西德家族就有三位帥了。”

　　“三位帥，如果再過幾年迪奧斯也成為元帥，議會就屬於西德家族了吧？前年西德家大小姐公開追求海頓元帥遭到拒絕，這回卻沒太拒絕二少爺，原來不是西德家不夠優秀，是因為元帥更喜歡男人啊。”

　　“星辰之子，誰不想讓他擁有自己家族的姓氏呢？不過西德家全看上了海頓元帥，審美真統一！”

　　星辰之子，這個浪漫的稱號背後卻有並不太美好的含義，威名赫赫的海頓元帥之所以被稱為星辰的兒子，是因為——沒人知道他的父母是誰，包括他自己。

　　白夜霜星調出星網上的公開資料，講解道：“海頓元帥，骨齡監測結果顯示他現年28歲，出身於週邊星域的拾荒者聚居地，無父無母，沒有姓氏，不屬於任何一個家族勢力。所以海頓元帥對自己的婚姻非常謹慎，一不小心，他的決定就會左右整個帝都的政治博弈。”

　　“真累。”路德維希搖頭，“比起來，我更喜歡我們那個世界，所有人都可以自由生長，自由選擇未來，哪怕你的夢想是當個德魯伊、然後變成母牛、打著保護牲畜權益的名號鑽進農夫家牛棚偷吃飼料，被發現的時候一邊嚼一邊抱怨飼料不夠純天然。”

　　“那聽上去真美好，但是先生，戰爭存在，那個童話世界就不大可能成真。”

　　對此，路德維希難掩驕傲地說：“我們法師，沒有什麼辦不到。”

　　當法師就要有“法師都是爺”的氣魄，不然當什麼法師？

　　那五個軍裝青年說說笑笑，拐進洗手間，路德維希旁若無事地跟了上去。

　　人言可畏，這些“高貴”的、“有前途”的機甲系精英，自然不會對夏佐這一雙項e的小廢柴動手，但路德維希明白語言的力量究竟有多大，這種語言表裏對夏佐造成的傷害，或許並不小於真實的拳打腳踢。

　　廁所門啪地一下關上了，五個青年齊齊回頭，然後其中一個黃毛轉過頭：“施萊格爾少爺啊，有事？”

　　路德維希嚴肅地點點頭：“我知道，狂傲自大、腦殘話多，都不是你們的罪過，一般孩子熊都是父母熊導致的，你們的爹媽估計也是這樣，既沒有任何同理心，也沒什麼遠大理想或者遠見卓識。”

　　“你放什麼狗屁？”另一個青年不耐煩地揮手，“本來就是廢物，死賴著迪奧斯不撒手，還怕人說？走開，我們可不敢和你動手，碰一下就碎了。”

　　路德維希點頭：“和我動手？你們的確應該惶恐。”

　　五個青年臉上依然帶著高傲嘲諷的表情，他們看著“夏佐”，滿臉寫著欠揍，一副標準得可以上新聞的“校園欺淩”嘴臉，剛見識過海頓那個水準的機甲戰士，再看看這幫，有了對比之後差別格外令人矚目。

　　路德維希：“令人遺憾。”

　　五個青年張嘴想再來兩句嘲諷，忽然表情就變了，他們整齊地抬手，一起抓住自己的脖子，然後把臉憋得通紅。下一秒，所有人集體張開嘴巴，哇——

　　“呱——”

　　白夜霜星：“癩、癩、癩、蛤蟲莫！”

　　路德維希：“嗯，我早就想找個機會試試這個咒語了，但我老師不讓我隨便用，這個咒語是法師發明的，可是被北方女巫剽竊了，經常用來整治負心漢，所以一看有人吐青蛙、蟾蜍，旁人就以為是女巫幹的，久而久之我們法師為了避免被當成滿腦子粉紅色不良思想的女巫，就都不用這個魔法了，不過你們這裏沒有女巫，真好。”

　　白夜霜星：“聽您的意思，法師對女巫也很鄙視嗎？”

　　路德維希驕傲回答：“當然。”

　　白夜霜星敏銳地在自己的程式裏打上備註——“法師，一種十分神奇，掌握強大力量，但鄙視除法師以外所有生物的人。”

　　路德維希對五個面色驚悚的青年說道：“嘴巴裏說的話和蟾蜍一樣令人不悅，希望你們下次不要再犯。還有，你們不會說出我的名字的，我不允許。”

　　五個青年張著嘴，呱呱呱，滿地都是活蹦亂跳、疙疙瘩瘩、黏黏糊糊的大蟾蜍。

　　關門離開，不再管廁所裏的瘋狂嘔吐聲，路德維希十分詫異地感覺自己心情極好——明明是浪費時間教育了幾個不懂事小孩，至於這麼開心？

　　白夜霜星忽然驚奇道：“先生，您的頭髮——它們變成亞麻色了？”

　　從很淺的白金，現在忽然之間變成了亞麻色，陽光一照像蜂蜜糖漿，路德維希若有所思：“哦，原來是夏佐在高興啊……不過，你這麼好哄的嗎？果然是個孩子，我以為，至少得讓欺負過的你的人腸穿肚爛、斷腿缺腳、渾身長滿容貌觸手或者大膿包——”

　　“別描述了先生！”白夜霜星再次人性化地尖叫，“您以前在原世界是拍限制級恐怖片的嗎？請您日後務必使用全年齡向的報復手段，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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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稍晚的時候，聖約蘭軍事學院機甲系的幾位教官怒氣衝衝，正在開小會。

　　“醜聞！”一名女教官拍了拍桌子，“這是什麼？《如此精英：五名機甲學員在小廁所醉酒嘔吐，口說瘋話，聖約蘭已經墮落了嗎？》”

　　“這幾個是迪奧斯•西德的隊員，平時都很優秀，你不要聽記者的誇張報導……”

　　女教官再次拍桌：“你看啊，視頻都拍出來了，五個人臉色慘白，瘋狂嘔吐，把清潔機器人都吐短路了，嘴裏還嚷嚷；‘我吐蛤蟲莫了，我吐蛤蟲莫了，快給我們找醫生’？還有一個堅稱被人詛咒了——卻說不出是誰，被人詛咒？啊哈！這傻孩子是網路遊戲玩多了，還是恐怖電影看多了？喝高喝成什麼樣，居然都喝出幻覺了？”

　　面色恐怖的女教官一身火紅的作戰服，整個人像一團烈焰，她惱火地一巴掌下去，拍爛了會議桌，怒吼：“全都給我關禁閉，加訓！迪奧斯不是他們的隊長嗎，給我十倍加訓！管不好這麼幾個人，以後當他個狗屁指揮官！”

　　還沒到學校，就預約了新學期加訓的迪奧斯還不知道自己將要面對什麼，滿腦子都在盤算——海頓元帥對我笑了，還加了我的通訊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