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他不急不緩，娓娓道來，似乎是知道路德維希對當代政治格局一竅不通，解釋得格外仔細：

　　“你該知道（海頓重點強調該這個字），星河帝國的政治格局相對複雜。帝國由雙子女皇作為國家元首，象徵著幾百年前人類結束內亂，太陽帝國與星河聯邦從此合併，從此以後人類的兩大文明國度合二為一，將宛如雙生之子，不可分割，共同抵抗來自外星蟲族的威脅。”

　　路德維希嚴肅地點點頭——實際上，他當然是第一次聽帝國歷史課，白夜霜星沒給他講過，又或許試圖講過，但當時的法師明顯左耳進右耳出。

　　海頓歎了口氣：“但是，在蟲族大舉入侵之前，人類的這兩個古老國家已經進行了上千年的戰爭了，一朝統一，表面親如一家，可新生的帝國光鮮和樂的外表下依然暗潮湧動。如今帝國的軍事議會把控在各大貴族家族手中，這些底蘊雄厚的勢力家族，曾經隸屬兩個不同的國家，如今私底下仍有齟齬，於是議會裏以此劃分為兩大傳統陣營：舊日的星河聯邦貴族被譏笑作‘機械會’——如今的機甲科技由他們發揚光大，過去的太陽帝國，現在被嘲諷為‘日黨’，大型深空母艦、對空堡壘和軌道炮系統，是舊日太陽帝國的傑出成就。而夾縫中，新生的商業大亨家族悄然崛起，比如剛剛厚顏無……剛剛向你提出結婚提議的戴蒙德家族。”

　　海頓頓了頓，給足路德維希消化理解的時間，然後接著說：“你的母親，瓊安•施萊格爾元帥，屬於‘機械會’勢力，迪奧斯的家族，西德，這個姓氏屬於‘日黨’。如今帝國掌握兵權的七大元帥中，西德家有兩位帥，西德家的後輩又聲名鵲起，於是‘日黨’開始掌控話語權。”

　　“那你呢？”路德維希難得被枯燥的政治故事吸引，問，“你是哪邊的？”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海頓笑道，“我哪邊都不是。你該聽說過的，‘星辰之子’海頓，榮光滿身，卻是誕生于星光照耀不到的流放星域……在老派貴族眼裏，我是帝國的利刃，也是時刻垂在他們頭上的刀，我是對貴族階級產生威脅的挑戰者，卻又是他們無法拋棄的招牌——拾荒者出身的我是對‘日黨’口中‘血統高貴論’最大的挑戰，但‘機械會’也不會真心信任我，因為我沒有姓氏，不會乖乖為了他們的家族利益而戰。新的商業貴族自知沒能力籠絡我，壓根不理會我。可他們所有人，都需要我在前線。”

　　人類之光，星辰之子，海頓只為人類而戰。

　　“民間對我的評價越高，各大家族就會越發緊張，他們會試圖將我拉入己方陣營，最好的辦法，就是聯姻了。”海頓勾了勾嘴角，似乎對此不屑一顧。

　　路德維希點頭：“雖然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我好像幫不了什麼忙？”

　　“不，你當然能。”海頓故意拿出了外交般的官腔，但路德維希嗅到空氣中有一點不尋常的情緒，只聽海頓特別政治地說，“迪奧斯仍未與你解除婚約，但各處開始傳出風聲，說他要和我訂婚……你說，假如一個適當的時機，大家發現訂婚的是你和我——被他急不可耐甩掉的物件、和想追追不上的對象——‘日黨’的聲望應該會大受打擊。”

　　只可惜，他沒忍住加了一句：“你的風采令我傾倒。”

　　咣當——這位帥用詞太直白，作為寵物機器人飄在空中的白夜霜星受驚過度，嗶地一聲死機了，啪嘰一下從半空掉下去。

　　天河流浪者推開門，從門縫裏小心翼翼地伸出掃帚，默默把白夜霜星掃走了，全程不敢看路德維希一眼。

　　海頓的表情相當真誠，路德維希那塞滿咒語的大腦一時間處理不過來這一堆“政治說辭”，愣了好半天——但海頓sss級別的精神力……也差不多抵得上傳奇聖騎士了，所以路德維希並不能簡單粗暴地感受一下情緒來判斷海頓的誠意是不是演出來的。

　　所以他慢吞吞地說：“……我雙項都是e。”

　　海頓笑了一聲：“我信嗎？”

　　路德維希：“……呃，你管這個叫‘賠償’？”

　　海頓點頭：“不然呢，你身無長物啊，哦，白夜霜星不是你的個人財產，我如果把它要過來，瓊安——你母親會活撕了我。”

　　話雖如此，但路德維希明顯猶豫了起來——他總覺得哪里不太對的感覺？這算什麼？和第一元帥結婚這個成就這麼容易刷出來的？那海頓一張俊臉寫滿了真誠，看著他的時候路德維希彷彿能從他腦門上看出一行字——

　　“榮譽、正義、犧牲、謙卑、誠實、英勇、公正、大義。”——標準騎士美德。

　　但路德維希就是覺得哪兒不對，彷彿海頓的哪句話裏藏著一個巨大陷阱，正等著一無所知的可憐法師噗通一聲跳進去。

　　他遊移不定：“你沒有別的要求，就和我結婚？”

　　海頓誠懇點頭：“對，沒有別的要求，一切操作我來安排，你出一個人就行了！”

　　魔法之神在上……路德維希感慨連連，這麼簡單？這世界上還有把自己打包好了送貨上門的元帥？而且，他當然不會拒絕——他也不能拒絕啊，這不就是夏佐小可憐的夢想？

　　結婚，就能徹底同調，從此心無旁騖做學術，當然選結婚！而且，路德維希又看了一眼海頓的臉，長得很耐看，放在實驗室裏既能滿足使用要求，也能提供觀賞功能，是個合格的結婚物件。

　　“行。”路德維希說，“那我這就解除和那個……那個誰的婚約？”

　　“不，不是現在。我有其他安排。現在退婚，民間對你的那些不好傳聞不就相當於被驗證了？”海頓笑起來的時候格外溫柔。

　　聽到路德維希口中的“那個誰”這個詞時，海頓的表情顯得過分愉悅，當年迪奧斯追求夏佐的浪漫手段至今還被寫在各大熱門同人文裏呢，雙e結果一出立馬翻臉不認了，所謂政治家的眼裏只有利益？海頓冷笑。說到底，如果一開始的目的就單純是政治聯姻，那又為什麼營造出“天才少年青梅竹馬”的愛情故事呢？

　　路德維希點點頭，思維一轉，已經開始構思下一個問題：“你有實驗室嗎？”

　　海頓一愣，忙說：“有，那當然有！我採集一下你的生物識別信號，添到我元帥府的門禁系統裏去，我家什麼都有，你隨便用，想買什麼刷我帳戶就行！”

　　於是路德維希最後的顧慮被拋到腦後——這是多標準的古代法師追隨者，路德維希自從在史書上看過古代法師的日常生活介紹，就一直嚮往那個年代，這種追隨者是每個法師的夢想啊，會主動為法師提供住所，上貢自己的財產給法師揮霍，讓法師可以度過一段徜徉在知識海洋裏無憂無慮的完美生活，哪怕該法師一時想不開成為高調大魔王，這種追隨者都會自發轉職魔王走狗，衝鋒在保護大反派的第一線。

　　所以路德維希越看海頓越滿意，臉上的笑容都擴大了。

　　完美。

　　——他們同時想。

　　在路德維希聽不到的地方，海頓正在瘋狂敲天河流浪者：“流浪者，快去給我副官發信息，讓他在我府裏找個好地方建個實驗室。要設備最先進、多功能、各個領域全覆蓋那種。還有，路德維希一看就喜歡書，讓我副官在旁邊再給我弄個藏書室，各類書籍都要，古籍最好。”

　　天河流浪者：“……”

　　海頓對機甲的無聲抗議視而不見：“路德，我還有一個私人展覽館，裏面存放了很多我在前線獵殺的蟲族，你有興趣嗎？”

　　路德維希矜持地抬高下巴，小幅度點頭，但海頓感覺，法師在那一瞬間眼裏都冒光了。

　　……

　　聖約蘭軍事學院位於一顆小行星上，整個小行星體積不大、品質很小，是專門留給帝國第一軍校用的，為了讓未來的軍人更早適應太空作戰，這裏的一切都和普通軍事基地別無二致，甚至周邊星域巡邏隊，都由學生擔任。

　　迪奧斯沒等到學校安頓，就先收到了加訓通知，他那五個隊員現在歸隊了，但一個個神經兮兮的，堅稱有人對他們用了邪惡力量。

　　“那肯定是個覺醒者。”五個年輕人異口同聲，“覺醒出這麼詭異的異能，迪奧斯你可離他遠點！”

　　“誰？”

　　“夏佐啊！”他們說——這是魔法的漏洞，路德維希禁止他們說出他的名字，但法則承認的不是夏佐，而是路德維希這個名字。

　　“那不可能。”迪奧斯武斷地說，“我認識他這麼多年，他沒有任何覺醒的跡象，而且他性格太軟弱，不可能擁有一打五的異能，你們喝多了吧？”

　　五個青年欲哭無淚。

　　六人巡邏小隊駕駛著機甲，組成標準編隊，繞著軍校所在的小行星盤旋，五個倒楣蛋還在絮絮叨叨講大蟾蜍的事兒，迪奧斯心煩意亂，他先前為了快速擺脫夏佐——星球之心保佑，那個整日拉著他讀詩歌這種無用文字、滿腦子愛情泡泡的青年，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讓他對愛情失望，愛情，迪奧斯對此嗤之以鼻，上了戰場，愛情能幫忙抵擋蟲族的酸液？那個沉浸在幻想裏的幼稚青年，希望他經此一事，能夠有所成長，不要再有無用幻想了。

　　所以迪奧斯開始追求那名影帝，英俊迷人的貴族青年很容易獲得對方的青睞，比起雙e的夏佐，即便小影帝沒什麼高貴家室，但感謝海頓元帥的榜樣，那無傷大雅。

　　可誰能想到，這時候海頓元帥隱晦地表示出了特別的意思？

　　他在學院的屬下把海頓與夏佐那段對話發了份視頻給他——那多明顯啊，海頓元帥親自去勸夏佐退婚了！迪奧斯抿著嘴，比起小影帝，元帥是更好的選擇，如果能讓海頓姓了西德，那麼議會就徹底成了西德家的天下。

　　到時候，議會就不會阻礙軌道炮系統的建設了！

　　“迪奧斯，迪奧斯！你快看，雷達……雷達瘋了！”

　　迪奧斯回過身來，一次例行的巡邏而已，誰會在學院周邊鬧事……那是什麼！迪奧斯驚得低呼一聲。

　　“這個讀數，又有一隻……一隻次級主母？”

　　渺小的六人小隊，被忽然從隱身狀態脫離的主母艦隊包圍。

　　整個帝國，沒有人敢孤身在深空挑戰主母，海頓那個瘋子除外。

　　迪奧斯咬牙——但現在，他希望海頓那個瘋子還在學院，不然……

　　加急的求救信號被發往軍校，伴隨著蟲族主母淩厲的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