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法師迅速從夏佐的記憶裏提取有效資訊，但因為少將殉國于十五年前，那時候夏佐才咿呀學語，母親的故事帶有浪漫濾鏡，所以他對父親的直觀瞭解居然也是來自互聯網——

　　羅萊是個平民出身的少將，在海頓籍籍無名時，他已經是令帝國震驚的“平民元帥先生”，瓊安敢於公然反對家族聯姻，與羅萊結婚，當時不少酸溜溜的貴族子弟眾口一詞，說羅萊不過是仗著一張討人喜歡的俊臉上位的。但仗著一張臉真能打動帝國最年輕有為的元帥？

　　說起羅萊當年的回應也堪稱一絕，他居然專門跑去星網上開美妝直播，直播間就起名“性感少將線上教你如何畫出打動帝國元帥的妝容”。

　　人盡皆知，羅萊並非憑臉上位。戰場上瓊安的打法鬼魅飄忽，她和她一手訓練的薔薇軍團擅長刺殺，羅萊就帶兵在前方吸引火力，他纏著敵方主力軍，像一條纏上就甩不脫又滑不留手的蛇，給瓊安的薔薇軍團製造繞後突襲的機會，詭蛇羅萊，他前線火力吸引能力一點不比星網吸粉能力低。這位少將出身首都星的普通中產階級人家，父母是規規矩矩的政府文員，他的顯赫戰功一度引發帝國深思——在如今這個資訊化的科技時代，擁有良好教育的平民，真的還會有什麼硬體條件是絕對追不上上層貴族的？

　　可惜年輕的將星曇花一現，沒有活到授勳元帥那一天，不然，帝國第一個平民元帥就該是羅萊而不是海頓，儘管後者的出身比羅萊誇張一萬倍。

　　即便“殉國”多年，羅萊少將依然有著極高知名度，星艦上不少受他鼓舞、以他為楷模的年輕人驚愕地站起來，眼底有淚光閃爍。

　　法師暗暗歎息，感覺恢復過來了，就悄悄對著星艦扔了個激勵術，臉色慘白的士兵看起來不再泫然欲泣，重新變得軍容整肅。

　　視頻裏的羅萊與檔案記錄中一樣俊美非凡，十五年的時間似乎並沒有對他造成影響，儘管星際時代人類平均壽命已經過了兩百，但失去摯愛後，哪怕是瓊安也有那麼幾年看上去遠比實際年齡成熟，可羅萊卻被保養得實實在在足以吊打當紅流量鮮肉。

　　他也和過去的影像記錄中一樣溫和，新兵最喜歡這種長官，他們沉穩有擔當，風度偏偏，不僅能在戰術上統帥全局，也能像鄰家哥哥一樣給新人帶來安慰。

　　但此刻，他微笑著說：“到了該做選擇的時候。”

　　第三文明的艦隊發出無形信號，增幅儀器開始悄悄工作，軍報記者在海頓都沒反應過來、甚至自己也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與首都星總編輯部那被深空阻斷的信號重新連接了。不明詳情的導播為了在這個資訊時代搶新聞，下意識就切到了直播模式。

　　不只是他的信號，在第三文明的干擾下，海頓的旗艦接通了帝國軍部，一時間，這場戰前的指揮官通訊，變成了全人類矚目的盛事。

　　與剛剛被轉化的炮灰不同，羅萊雖說也帶有明顯的機械生物特徵，卻看上去沒有他們那麼像機械恐怖片，相反，他的皮膚依然白皙甚至透著溫潤螢光，側頸肌膚下隱約可見瑩瑩藍色的血脈，他被轉化得更徹底、更完美，彬彬有禮，溫柔端方，與從前別無二致，甚至他現在更加光彩照人，人類的外表與機械特徵完美融合，自有一種集科技精粹於一身一般的現代化美感，就如同一個被推選出來的偶像。

　　他在萬眾矚目中開口：“我是奧拉圖文明第三梯隊指揮官，羅萊。人類，你們應當銘記這一天！”

　　這一天的確會被銘記。

　　第三文明的宣言說來就來，軍部甚至沒來記得意識到這是怎麼回事，一個個議員被警衛從被窩拖出來，塞進工作服裏丟進議會大廳，軍部能喘氣兒的都來了，包括退休養老的老元帥。連端坐首座的雙子女皇都格外清醒，睜眼睡覺技能被暫時遺忘。

　　蓋麗元帥一腳踹飛站在通訊室裏的丈夫，看著他手臂上時隱時現的異色血脈，表情憤怒。被她踢倒的傑森元帥有片刻迷茫，然後在他來不及整理思路之前，一把軍刀刺穿他的肩胛骨，將他釘在地面。

　　“警衛團！”蓋麗的臉色如同即將大開殺戒的女惡魔，她高聲呼喊，“穿上你們的膠衣防護服……對對，就是按照海頓元帥要求定制的那批，別他媽磨蹭，快找個密封艙，把這傻逼給我塞進去！”

　　她怒不可遏，但警衛員細看了一眼，卻發現她的怒火更像對她自己。元帥的警惕性高到離譜，元帥先生的身份半點隱匿性都沒提供，她雷厲風行，似乎一點都沒被情感阻礙軍事專業性，在傑森鬼鬼祟祟開始搞小動作的第一時間，蓋麗就發現了他。

　　“安分點，我才是軍事主管。”蓋麗俯視著他，說，“你以前只是我的副官。”

　　所有人一頭霧水，唯獨蓋麗如今的副官心下了然——軍事主管承擔戰場的主要責任，無論今天傑森是自願的還是受控的，也不管他還捅沒捅其他簍子，總之不管今後如何，責任都由蓋麗替他擋。

　　“拖下去！”元帥冷冰冰地命令，似乎回護丈夫的根本不是她一樣。

　　“是！一定照顧好傑森元帥。”副官肅穆行禮。

　　第三文明的潛伏者接收到母族信號，試圖將軍部接到的即時畫面公佈到民用網路上去，蓋麗竟然發現了他——誰知道這個元帥對自己丈夫也能有這麼高的警惕呢？

　　但令他出乎意料的是，蓋麗沉吟了半秒不到，居然自己按下了信號轉接的按鈕。

　　一時間，整個首都星所有電視臺都切入了莫名其妙的信號，連摩天大樓外的廣告光屏都在一瞬間圖形扭曲後，變成了另外的內容。

　　星辰浩瀚，星海中龐大的第三文明艦隊正在高調展示自己，他們自稱“奧拉圖文明”，那人類語發音的名字八成是個音譯，畢竟他們的代言人曾經是人類。

　　羅萊張開雙手：“睜開眼睛吧，人類，今天是你們的覺醒日。你們並非宇宙霸主，而我們，才是星球之靈，大宇宙的嬌子！”

　　星之靈，第三文明的指揮官這般稱呼自己的種族，驕傲且榮耀。

　　“今日，你們將得到一個進入榮耀聖殿的契機。”羅萊詠歎一般說，“在這茫茫宇宙裏，星靈族跋涉過無數光年，在漫長歲月中，人類並不是我們見過的最優秀的種族，也不是最有天賦的種族，但你們身上確實有著星靈族嚮往的品質——你們生機勃勃，壽命不算長久，每個人卻依舊這樣努力拼搏，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力量彙聚起來，使得人類帝國在百年間人口翻倍，地域擴張，欣欣向榮——因此，我們欣賞你們的品格，你們的熱烈，將會成為星靈族進步的階梯，我們今天張開懷抱，誠摯邀請你們，共同成為宇宙中最偉大的種族！”

　　整個帝國一片譁然。

　　“蓋麗你瘋了！”阿德里安元帥拍案而起，“你居然親手把信號放出去，你不怕引起恐慌嗎？”

　　“關上門不聽不看不想，就能安逸到死了嗎？”蓋麗冷笑，鷹派領袖咣當一下把光能槍拍在桌上，槍口蹦出一個火花，嚇得她旁邊那位將軍條件反射地擺出了專業防禦動作，蓋麗掃了他一眼，傲然說道，“民眾享有知情權，況且，以此製造恐慌？他們試試看再說吧。”

　　法師聽得皺起眉頭，精神鏈結裏的米婭一針見血：“我操，老師，這是看上了人類基因本身啊。星靈族想必難以自然繁衍，大量轉化外族畢竟不長久，若能竊取人類的生育能力……”

　　那第三文明豈不是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在星際裏橫行霸道？

　　那邊海頓以絕不遜于羅萊的優雅禮儀，微笑回答：“奧拉圖指揮官？換一個詞描述‘奴役’，並不會讓這件事的本質真正變成美好事物，我雖然沒受過什麼高等教育，但把毀滅一個文明，說成‘走進榮耀殿堂’，這個有點粉飾過頭了，騙不了人的。”

　　“為星之靈的發展添磚加瓦，當然是榮耀。”羅萊如此回答。

　　海頓微微歎息：“人類的本質挺自私的，榮耀是虛名，大家不那麼在乎這個。相比之下，我以身為人類為榮，我認同人類的文明和我人類的身份，並且樂意享受作為一個人類而擁有的自由意志。你們的榮耀，還是自己留著吧。”

　　羅萊輕輕一笑：“這話旁人說還行，海頓元帥說，有點諷刺。”

　　“咦？”海頓故作驚訝，“怎麼，我這點不足為外人道的辛酸小秘密已經人盡皆知了不成，誰這麼大嘴巴呀？”

　　這並不是公佈第一元帥血統複雜問題的好時機，第三文明的“榮耀宣言”已經讓帝國上下震驚無比了，這時候說出海頓是半個蟲族，那怕是會徹底亂成一鍋連蓋麗都會頭疼的粥，所以他插科打諢，好在羅萊今天的目的不是這個，似乎在第三文明眼中，人類也好蟲族也好，都是“榮耀殿堂的磚石”罷了，不需要刻意區別對待。

　　羅萊的聲音溫柔繾綣，似情人的耳鬢廝磨，說出的卻是惡魔的低語：“星河沒有邊界，獨自漂泊是多麼孤獨，為什麼不加入這個更高貴的大家族呢？星球之靈們博愛而仁慈，在我們當中，沒有膚淺的貴族、平民之分，沒有過度尚武的積弊陋習，那些不受重視的藝術家、詩人、美食家……你們都將找到屬於自己的歸宿，擁有能被欣賞到的舞臺，為文明的進步提供助力！”

　　議會大廈的議員們臉色十分難看，因為都不需要看民間，羅萊說這話的時候，他們當中的新興商人團體代表就露出了一絲讚歎，隨後急忙尷尬地咳了一聲，及時看穿了掠奪者的謊言。

　　可民間能有議員這麼高的敏銳度嗎？

　　海頓微微眯起眼睛，這場看似閒散的通話實則讓他精神緊繃，瞳孔都在豎瞳的邊緣變化著，他犀利而直接地指出：“大多數既不是s級強力戰士、也沒有無雙才藝、只懂得認真生活的普通人呢？還有，若是誰不願意呢？”

　　羅萊柔和悅耳的聲音輕柔地吐出這句話：“星之靈的榮耀是不能被拒絕的。”

　　海頓冷冷點頭：“所以，殺就完了，對吧。”

　　下一秒，視頻忽然花了一下，一道黑色劃過，海頓眉頭一跳，只聽羅萊不再風度翩翩，張口驚愕怒吼：“什麼人？”

　　視頻鏡頭外，乒乒啪啪一陣怪聲，羅萊只扭頭過去看，卻沒站起身，他僵直地坐在原位，目光追著製造怪聲的人，那人走進直播鏡頭，低頭看了看。

　　黑髮的法師似乎極其厭煩，神色陰鬱，彈了彈攝像頭，轉身怒斥：“有家不回，在這兒搞邪教傳銷，你也想當渣男嗎，我的父親大人！”

　　——所見即所達，瞬間移動術的施術原理。只是古代法師先賢發明這個法術的時候，一定沒想過未來人們會發明一種叫做視頻通訊的玩意兒，從即時視頻裏看見目的地也叫看見，原本用於法師正面對敵時的位移自保法術，在後世法師手中，成了突擊進入敵營的作弊手法。

　　突然出現在第三文明旗艦裏的路德維希自帶人鬼莫近的低氣壓，一身地獄火以他為中心，如同綻開一朵黑蓮，被燃燒了靈魂的第三文明機械生物一個個變作破銅爛鐵，倒在地上發出此起彼伏的聲音。

　　在羅萊驚愕的目光裏，站在攝像頭前，毫不知情的路德維希再度不耐煩地說：

　　“別裝逼了，你老婆喊你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劃重點，法師，不知道，開著，直播……黑法師家族命中和直播犯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