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那記者說著說著竟然還哭出來了：“前些年我們有個前輩，拍了一張新聞照片，是一次黑區邊緣被蟲族恐怖組織襲擊的事故，照片裏是一個被炸碎了逃生艙的小孩，遠處有一個撲過來的蟲族，那張照片得了星際新聞獎，但是網友質疑那位前輩——近在咫尺為什麼不救小孩一命啊，就只顧著拍照片然後眼睜睜看著那小孩飄在真空裏，前輩怎麼解釋說那小孩沒事兒都不行，後來前輩承受不住就辭職再也不做記者了，誰也聯繫不上他，也不知道現在去了哪兒。”

　　路德維希：“那實際呢？”

　　“實際那張照片的主題是宣傳戰爭殘酷，呼籲反戰，所以故意拍得那麼慘的，而當時海頓元帥本人就在鏡頭之外，前輩搶時間拍完這張照片，半秒都不到，海頓元帥已經把那小孩收進了天河流浪者的救生艙，還一炮把遠處的蟲族打了個大洞。”記者擦了擦鼻涕，“但從那以後星網上總說我們記者冷血，為了搞大新聞什麼都不顧！”

　　“所以說永遠不要盲目下結論。”路德維希嚴肅地點點頭，“我老師有一個師兄就是，他發明了大名鼎鼎的放血術，用來治療家族遺傳式血液病，結果被不明真相的傻逼騎士當邪惡法術，追殺了他十多年。”

　　記者抖了抖：“哇，那我們至少還沒被追殺……”

　　黑法師前輩們的故事對路德維希造成的童年陰影相當大，他們師門裏至少有兩個黑法師“被騎士偷看袍底失去法力只能被迫和騎士在一起”，儘管成年版本的路德維希知道那不可能的——他喊海頓試過一次，自己的法力一點也沒受損——但陰影就是清理不掉。

　　不大一會，記者的視頻也接通了。

　　那視頻的畫面非常有衝擊力，只見那是一條狹長的走廊，這位記者似乎溜進了中繼站裏，然後背靠著某堵牆，牙齒發出咯噠咯噠的聲音，但鏡頭卻穩得令人咋舌，而她的鏡頭裏，星之靈從前方奔來，她無路可退。

　　只聽那記者一口氣不換氣，尖叫著說：“在我面前是向我撲來的星之靈軍隊只見他們個個穿著統一形式的黑色醜陋盔甲端著我不認識的但肯定比帝國先進的光能武器親愛的觀眾朋友們這將是我最後一次為您發來現場報導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路德維希的眼中亮起星芒般的精神力銀光，這個距離過長，幾乎橫跨半個人類星域，他高度集中精神力，強大的魔力繞著他的身體盤旋，所釋放的威壓幾乎不亞於一個上古禁咒。

　　然後下一秒，空間似乎都因此扭曲了一下，他們瞬間消失在了原地。

　　“嘔……”

　　路德維希出現在空中，他身後的空間噴出一堆人，其中那位記者還沒落地，嘴裏的嘔吐物先落地。

　　星之靈氣宇軒揚，邁著雄赳赳的步伐，腳步把地面踩得震天響，人類記者縮在門上，瑟瑟發抖，像是小綿羊遭遇強獸人，但忽然間面前視線一黑，所有星之靈還沒反應過來，一顆巨大的、正好填滿空間的隕石迎面砸了過來。

　　“啊！這什麼東西啊啊啊！”

　　“我的星核啊，哪來的隕石？”

　　“不……不好，是宇宙幽靈！”

　　呯呯呯——奈哲爾呼嘯而過，一直把這一隊星之靈拍扁在對面牆壁上，才被牆壁彈回來，慢悠悠往回滾動。

　　路德維希一個顯形術下去，德魯伊被強制變回人形，法師之手把他拎起來懟回埃蘭懷裏，然後空中出現巨大一團的地獄火，那地獄火不斷凝聚，壓實，成為一團具有實體的巨物，路德維希用法師之手舉著那東西，拼命往倒在地上的一坨星之靈身上砸，砸得碎片橫飛、機械殘片和電池液噴了滿牆。

　　“宇宙幽靈，宇宙幽靈，你們才是宇宙幽靈！！！”路德維希大怒，乒乒乓乓，地上的星之靈變成了一坨均勻粘稠看不出本來面目的醬。

　　本來已經獲救的記者重新縮回牆邊，抖成一團。

　　路德維希砸完，慢慢轉過身，眼底的銀光還沒散，周身散發這死亡的氣息，只見那兩個記者摟在一起，齊聲高喊：“不敢了不敢了，星空天罰者、黑炎大主君和陰影不眠者不是我們取的！”

　　路德維希臉色大變：“什麼？什麼時候我又多了三個外號！”

　　記者淚流滿面，互相掌嘴。

　　海頓忽然上前一步，一把摟住路德維希的腰：“小先生！你怎麼樣？”

　　路德維希閉了閉眼，讓眼底的精神力銀光散掉，才擺擺手：“別大驚小怪的，沒事，晃一下而已……”

　　“是不是精神力消耗太大？”

　　“……沒有沒有，剛才一個姿勢站久了腳麻。”路德維希回答。

　　“小心一些。”海頓低聲說，“久站久坐都不好的。”

　　埃蘭：“咳咳，注意一下時機。”

　　人工智慧越這麼說，海頓越摟著路德維希，甚至還親了親法師的手指。

　　然後埃蘭推開奈哲爾的臉，杜絕這種無聊且幼稚的攀比。

　　“你們之前中的麻醉劑是不是永遠不準備失效了？”人工智慧涼涼地說。

　　而記者們一邊哭，一邊舉著攝像機，手穩得勝過法師。其中跟他們一起來那個男記者還一邊哭一邊解釋：“觀眾朋友們，不要覺得魔法的長距離傳送很了不起，實際上，這是我坐過的最暈的交通工具，廉價星際航空都比這個舒服！”

　　路德維希反駁：“並不，你走一次術士的召喚門就知道了，那才是最暈的出行方式，我們法師這個快捷便利、安全無痛，你暈是你自己精神力抗性垃圾。”

　　記者點頭如搗蒜：“是是是，法師先生說得都是對的！”

　　中繼站裏回蕩著刺耳的警報，到處有防衛部隊和星之靈交火的聲音，大概只有法師這種生物能在這個環境裏泰然自若，也只有聖騎士有閒情逸致在這兒談情說愛。

　　一道亮光在他們身邊出現，光凝聚成一個穿著帝國艦隊制服的女人，路德維希驚訝地望過去，在那個位置什麼都沒感受到。

　　——那個女人只是一個全息投影。

　　這名女性身材高挑，身材近乎完美，發色和蓋麗元帥一樣是豔紅色，但左耳後頭有一縷編成了小辮子，卻是暗淡的灰紅，仔細一看竟然是瓊安頭髮的色號。

　　“你是人工智慧阿爾法？”海頓雖然是疑問句，但卻點了點頭。

　　“是我。”阿爾法回答，“這是中繼站的結構圖，星環軌道炮的能源圖，目前已被轉化為星之靈武器的那部分我全部標記出來了。”

　　海頓用光腦接受了數據：“謝謝。”

　　“快去，離第一發軌道炮射擊，只有三十分鐘。”阿爾法提醒。

　　“分頭行動！”路德維希說完，率先一道黑風般飛了出去。

　　海頓點點頭。精神鏈結被法師開啟，他們共用了視野和思維，與此同時，法師念了個咒語，一道精神力鏈結戳中奈哲爾，德魯伊頓了頓，順著指引加入進來，然後是米婭，蟲族姑娘嘀咕了一聲“又得頭疼了”，最後，路德維希把埃蘭也加了進來。

　　法師稱讚：“埃蘭的精神力居然是你們三個裏最強的？”

　　埃蘭：“可能是因為平時處理的資料量很大，所以鍛煉出來了。”

　　“果然學數學有用！等回家我再買幾套高數題給米婭。”

　　米婭頓時臉色慘白得像只死亡女妖，她尖叫：“老師，資料不等於數學，您這是多不懂科學啊！”

　　路德維希無事學徒的抗議，再次說：“這個法術是一個群體精神鏈結，精神力太低的參與者在結束法術後會頭疼，疼痛程度根據你和精神力最強者的精神力差值而定。”

　　奈哲爾：“……米婭，幾片止痛片？”

　　米婭：“你做什麼星球大夢，止痛片？得打麻醉！”

　　埃蘭：“我帶了。”

　　奈哲爾欣慰：“謝謝，還是你周到。”

　　精神鏈結的視覺共用效果非常驚人，奈哲爾能看到連自己在內的五個不同畫面，但不知出於什麼原理，這些畫面竟然毫不干擾，哪個是誰的，非常明確。怪不得黑法師在人工智慧往他眼前投放資訊時大呼小叫，斥責那玩意兒擋視線、分散注意力呢。

　　中繼站裏散落著戰鬥的痕跡，海頓飛速掠過走廊，整個軌道炮能源輸送的核心並不在中繼站，但中繼站卻是總控制臺所在的位置，也就是說這三十分鐘裏海頓需要嘗試關閉控制，並且摧毀能源，確保其他軌道炮不會單獨被啟動。

　　他轉過牆角，零散的戰鬥正在發生，星之靈勢如破竹，守備軍幾乎節節敗退，拼命保護後排的工程師，工程師嘗試重新奪回軌道炮許可權，於是星之靈們就專門打後排，似的守軍士兵們憋著一股火，打得實在憋屈。

　　刺啦——

　　一聲熱刀子切黃油的聲音響起，一道浩瀚的星光彷彿從天空墜落，面前一排星之靈被攔腰斬斷，他們的上半身被光芒掀飛，啪啪落在地上，還在抽動。

　　士兵們呆愣愣地抬起頭，看到破門而入的海頓，消散的聖光依然徘徊在他身周，讓他看上去格外符合他的稱號。

　　人類之光，星辰之子，不敗的海頓元帥。

　　“是元帥，是海頓元帥！”士兵們驚呼，然後在下一秒尷尬地僵住了。

　　海頓的皮膚反射著一種細小但絢麗藍紫色光暈，他的皮膚上還有亮藍的紋路閃爍，披在身後的已經不是媒體口中那著名的“雙子太陽神照耀的金髮”，而是某種十分明顯的、蟲族的髮須。

　　“海……”士兵們漏氣一樣，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海頓看了他們一眼，無聲的戰陣神術從他身上蔓延，他說：“帝國需要你們，人民需要你們，你們做得很好，我看到你們與敵人戰鬥時的勇氣，但現在還不能鬆懈，別愣在那兒，跟我來！”

　　“是！”士兵們下意識地高喊，然後頓了頓，也不知道誰開的頭，他們喊，“遵命，海頓陛下！”

　　海頓的到來成為了帝國艦隊的主心骨，即便他現在有著與人類截然不同的外表，但他依然衝鋒在最前方，他的命令依然鏗鏘有力有條不紊，散亂的守備軍士兵下意識地加入了他的隊伍，中繼站內的防守力量瞬間從一盤散沙，重新成為一支軍隊。

　　“海頓陛下。”阿爾法再次提醒，“二十八分鐘。”

　　埃蘭路過一個控制室，他悄悄進門，看著螢幕上閃爍的資料，這種雜亂無序的資料流程連工程師都看不清，只有人工智慧能讀懂。

　　他安靜了一會兒，忽然退出了法術精神鏈結。

　　人工智慧按了一下牆上的按鈕，全息投影設施打開，阿爾法的身影出現在光柱裏。

　　阿爾法：“你什麼時候也和人類有了一樣的習慣，要看著某個具體形象說話？”

　　埃蘭沒理會她的調侃，單刀直入：“星之靈正在轉化整個中繼站，你的本體被安置在主系統上，你準備怎麼辦？”

　　阿爾法答非所問：“還有二十七分鐘。”

　　“給我中央控制室的地圖，解除防禦，我去把你的主板拿出來。”

　　阿爾法在光柱中，搖了搖頭：“不行，沒有主系統與星之靈的轉化資料對抗，這個中繼站會在一分鐘後落入敵手。我必須留在崗位上。”

　　埃蘭怒道：“然後呢，然後在最後一分鐘自我格式化？還是引爆主板，當個自殺式襲擊的可愛小炸dan？”

　　“我能為這篇星空多爭取三十分的時間。”阿爾法微笑，“你的系統難道已經不會做這麼簡單的算術題了？”

　　埃蘭：“可是生命從來就不是算術題！”

　　阿爾法凝視著他：“二十六分鐘，對人工智慧來說，這就是算術題。”

　　埃蘭勾起嘴角，依然是招牌的冷颼颼式笑容：“你是全帝國運算速率最快的人工智慧，你擁有的是整合帝國全部資訊的巨大資料庫，你能做出水準不亞于軍團參謀團的戰術分析，價值不可估量。如果你這麼愛算算術，那我來替你，我只是個醫用人工智慧的初號機型，馬上就該返廠報銷了，而你還能做更多事兒。”

　　阿爾法愣住了，而埃蘭從口袋裏摸出一個資料模組，那上頭竟然有蓋麗的部隊徽章，人工智慧把它插在了控制臺上，許可權啟動，他冷冰冰地命令：

　　“打開你的中央控制室，我替你的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