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迪奧斯抬起頭，他的額角被磕破了，血掛在眼睫毛上，所以他揉了揉，這才看見了隊伍中的夏佐。

　　那青年柔軟的白金色長髮因為激戰而有些髒亂，但是依然透著那種溫和的光暈，像兌了蜂蜜的牛奶，此刻他正睜大了一雙眼睛，一眨不眨地望過來。

　　籠子裏的迪奧斯一下子撲到籠子邊上，抓住了籠子，他雙手都掛著某種爆破晶片，搖晃起來嘩啦啦作響，身上綁著一排東西，看上去像時代劇裏才有的前星際文明huo藥，迪奧斯剛才還擺著一副鐵骨錚錚、要和敵人同歸於盡的大無畏表情，現在一秒內切換到開心，由於轉換速度太快，肌肉抽筋，導致表情介於自殺和狂喜之間，看上去有點像高高興興去死。

　　“夏佐！！！你醒了？”

　　下一秒迪奧斯生生止住喜悅，驚恐地吼了一聲：“你在這兒幹什麼！”

　　夏佐還沒說話，奈哲爾已經開始安慰他：“原諒迪奧斯，他畢竟智障。”

　　於是一眾人整齊劃一地用關愛弱智兒童的表情看著迪奧斯，海頓扶額說道：“迪奧斯少校，你怎麼……”

　　迪奧斯大義凜然：“不要管我！我願意為人類獻身！”

　　海頓遲疑：“……這真的還能治嗎？”

　　奈哲爾：“埃蘭說，難，他現在懷疑迪奧斯沒沾基因武器也是個中二智障。”

　　海頓這時候才想起來他一直忽略的是什麼，迪奧斯在蓋麗他們率隊返航的時候並沒有和蓋麗一起走，而是希望加入海頓的黑區調查小隊，可是海頓當時並沒有接受，再一轉頭就忘了把迪奧斯扔在哪兒了。

　　所以，這傢伙是什麼時候被第三文明抓了的？

　　唯有夏佐面色嚴峻：“不行，我們不能犧牲迪奧斯！”

　　迪奧斯剛剛準備激動流淚，就聽見夏佐對海頓說：“不要上當，這是個陰謀。如果迪奧斯真的犧牲在這兒，哪怕他是自願為國捐軀，戰爭中還沒什麼，但戰後事情就大了。會有人翻舊賬，說你冷血無情，或者直接扣上一個‘已經不是人類了內心果然殘酷’這種大帽子，十分不利於未來人類和蟲族修復關係！”

　　迪奧斯：“……”還是想哭，但原因不一樣了。

　　這是一場全人類矚目的戰爭，贏得戰鬥的勝利並不是戰爭的全部內容，如果海頓真的不顧迪奧斯死活，直接炸了能源站，那麼在戰爭進行到緊要關頭時，確實沒有人有閒心說什麼，但一旦戰爭結束，一點點爭議就能被無限放大，就像夏佐說的——星之靈這就是明晃晃把一個陰謀放在這兒等海頓跳。

　　萬一日後再被某些吃飽撐沒事幹的政敵拿來大做文章，那就比單純衝鋒陷陣還讓人頭大。

　　迪奧斯還在那兒梗著脖子說：“請動手吧海頓元帥！我真的是自願的！為帝國犧牲是我的榮幸！日後絕對不會有什麼人說三道四！”

　　夏佐：“……閉嘴吧你這術士。”

　　迪奧斯：“……”這是夏佐吧？

　　星之靈半死不活地靠在地上，他們低估了人類和蟲族的精英，他們有過許多轉化人類和蟲族成為星之靈的經驗，但他們沒有想過頂尖精英和普通戰士的差距這麼大，否則他們絕對不會設計出這種誘敵深入的戰術。

　　只有高等主母貝拉一個人在的時候，星之靈軍團還能勉力一戰，但海頓、奈哲爾和夏佐加入之後，局勢就一邊倒了。

　　既然已經註定保不住這個能源站，那不如最後利用一把，然後集中力量保護最後一個能源站。

　　地面上的星之靈發出平板的電流笑聲，他的模擬發聲器官已經壞了，所以現在的聲音十分機械，電池液飛快漏出，生命迅速流失，但他的族群向他發來訊息，第三個能源站已經被嚴防死守，進入其中的特戰小隊雖然也是人類和蟲族的精英，但精英和傳奇強者還是有差距的，那邊沒出什麼意外就已經結束了戰鬥，吸取教訓，他們絕對不會再讓海頓碰到能源站。

　　瀕死的星之靈鬆了口氣，笑起來：“選擇吧，犧牲個體，成全全人類，十分合理。不用費力拖延時間了，快選吧，為了提防你們那邊的人工智慧駭入系統解除爆破，我們特意選用了傳統huo藥，引線起爆，而不是新式科技的高能bao炸物。”

　　星之靈在過去的轉化裏學到了這種前星際時代的zha藥製作技巧，現代社會，最厲害的人類排爆專家也已經不會拆這種老zha彈了，現代社會連huo藥都淘汰了，製作煙花都有了更新型的環保型內容物，所以星之靈志得意滿，縱然海頓是人類之光又能怎麼樣，他還會拆幾百年前的老zha彈不成？

　　海頓毫不猶豫：“不選。”

　　不怕死跟過來的戰地記者對著鏡頭解說：“成年人是不做選擇題的！”

　　星之靈：“？？？”

　　他們雖然同化了不少人類文明成果，但還沒開始嘗試接觸星網上的沙雕網路用語，所以星之靈瞪著眼睛，一臉莫名地死了，海頓抬手按下引爆按鈕。

　　迪奧斯：“為了人類的榮……咦？”

　　能源站引爆倒計時一分鐘，而按下按鈕的同時，迪奧斯身上的晶片全部爆炸，一片火光之中，迪奧斯感覺自己快要熟了，他的皮膚變成一種詭異的紅，一摸還呲呲冒煙，皮膚下的血液好像沸騰一樣，燒得迪奧斯眼睛通紅。

　　記者呆呆地看著，場面超出他的認知，解說無能，海頓卻十分耐心地給新晉施法者夏佐介紹：

　　“這是火焰術士的天賦能力，他們同時也是不焚者，星之靈如果用新科技的光子zha彈、黑洞炸dan，那迪奧斯死定了，但他們居然用huo藥……”海頓面露惋惜，“術士的火是魔火，人間的火焰力量是不能傷害高階火焰術士的。”

　　夏佐了然：“我懂了，哥哥共用給我一定的魔法知識，術士已經很沒腦子了，如果不在其他地方補回來一點，會顯得造物主太苛刻，不公平。”

　　奈哲爾：“嗯，埃蘭說，星之靈可能不小心同化過術士，被傳染了。”

　　地面上的星之靈死不瞑目，還被火焰術士身上反彈的烈火燒成了渣。

　　“走了，下一個！”海頓命令。

　　迪奧斯還處於剛吸收完火焰能力，渾身紅彤彤的狀態，整個人傻在了原地，夏佐歎了口氣，從包裹裏掏出一塊壓縮餅乾，貼在迪奧斯腦門上熱了三秒，餅乾熱騰騰地冒出香氣，像是變成了什麼星級飯店大餐。

　　夏佐：“吃嗎？”

　　迪奧斯呆滯搖頭。

　　奈哲爾摸出一個速凍肉餅，也在迪奧斯腦門兒上貼了貼，滿意地掏出麵包夾進去啃了起來。

　　只剩最後一個能源站。

　　既然已經暴露，海頓乾脆懶得掩飾。

　　主力軍團出動，大型深空作戰機甲列隊出航，白夜霜星激動地快成一道光，往海頓身邊猛撲過來。

　　夏佐：“小白？”

　　白夜霜星發來一個顏文字：“o(╯□╰)o……夏佐，你怎麼也開始叫我小白？”

　　人工智慧們此刻徹底放棄了往日嚴謹程式的偽裝外衣，白夜霜星激動地繞著久違的夏佐飛了好幾圈，還伸出指甲戳他們的小型穿梭機，戳得那飛行器直打滾，幸虧真空裏不介意翻滾。

　　“海頓陛下！快進入我！！！”

　　海頓：“……《人工智慧權益保護法》能晚一點出臺嗎，我先把他的記憶體清一下。”

　　但白夜霜星的期待落空了，海頓沒有進入機甲駕駛艙，他從穿梭機內躍出，傳奇聖騎士已經不需要太空服來保護他，一層朦朧的聖光籠罩他的身體，他跳上白夜霜星的肩膀，抽出光能刀。

　　“全軍衝鋒！”

　　海頓命令。

　　軌道炮正在充能，炸毀兩座能源站後，依然運行的軌道炮還有三十三座，太陽的光能被迅速截取吸收，地面上的人群因為驟降的氣溫瑟瑟發抖，但卻依然關注著這場世紀大戰。第三個能源站算是把這場曠世直播推向高潮，戰地記者悍不畏死，全程跟進，無數人揪著心，想看又不敢看。三十三座幾乎滿能量的軌道炮懸在頭頂，再有幾十分鐘，炮火就會落下，海頓真的能在這麼短時間內，突破第三文明的重重封鎖嗎？

　　而更為緊張的是，這就像一場抽獎遊戲，一旦海頓沒能做到，三十三座軌道炮發射，誰知道哪兒會遭殃？最開始以為幾百座一起發射，全世界一起完蛋，那種緊張感反而沒有現在嚴重——全世界集體完蛋，誰也別羡慕誰，但知道倖存可能更大的時候，對死亡的恐懼反而更明顯。

　　前線一片膠著，誰也沒想到，最大的威脅來自後方。

　　雙子女皇端坐御座，光能槍指著她們的額頭，皇家侍衛橫七豎八躺了一地，生死不明。

　　女皇格紋傲然俯視行兇者，將奎妮摟在懷裏，奎妮的肩膀在剛剛的騷亂中受了傷，鮮血染紅了她半身白色連衣裙，疼痛令她臉色蒼白，所以她咬緊牙關，拒絕在叛亂者面前露出痛呼。

　　格紋說：“菲利克斯，你的確是個出乎我意料的人選。”

　　年老的議長意外地英姿勃發，他穿上了閒置多年的外骨骼盔甲，手裏的配槍依然是當年出征時的武器，只是如今這槍口，對準了帝國女皇。

　　“交出你們的光腦，我只要你們的最高級別許可權，之後我會讓你們好好度過餘生的。”菲利克斯說，“第三文明不成事，還得我幫他們一把。”

　　格紋笑了一下：“我知道了，人工智慧的突然覺醒，讓你意識到你從前做的事兒根本藏不住了對吧。你一直隱藏在暗處，鼓動阿德里安這個炮灰出面搞事，成了你坐享其成，失敗了你可以把他推出來當炮灰，所有的壞事都是阿德里安急功近利的後果，和你這慈祥和藹的退休老功臣有什麼關係呢，對吧？但你沒有在人工智慧面前偽裝過，誰會對自己的光腦終端演戲呢？”

　　菲利克斯的表情扭曲了一下，點頭：“女皇看來也並不只是象徵帝國的吉祥物。”

　　格紋彷彿看不見黑洞洞的槍口，直白地問：“議會和黑區勾結的人是你？”

　　菲利克斯竟然也坦誠：“是我。”

　　“理由。給我一個理由。”

　　“帝國管得太寬了。”菲利克斯歎息。

　　格紋點了點頭，彷彿和平日聽取議會報告沒什麼區別：“基因武器是你做的？”

　　菲利克斯：“那不是我。我只做了與蟲族的生物實驗。”

　　此刻的他看上去年輕，孔武有力，皮膚都光澤極了，格紋幾乎立刻猜到了始末。曾經戰功卓越的老將軍在暮年，看著一代代年輕將星冉冉升起，而自己垂垂老矣，心頭的不甘與日俱增，最後，終於將他吞沒。

　　格紋笑起來：“那這麼說，海頓的誕生竟然有你的功勞，你一手造出最大勁敵，不知道現在有什麼獲獎感言？”

　　菲利克斯：“勁敵？算不上吧，等我掌握了帝國大權，海頓就是帝國的公敵，不是我私人的敵人。”

　　格外微微睜大眼睛：“掌握大權？你就是現在把我們的腦袋開個花，我們也不會任命的。”

　　菲利克斯露出殘忍的笑意：“不，帝國不再需要花瓶女皇，它將擁有一個更強大的，從能力到品德都足以成為表率的新皇！而且在蟲族生物試驗的幫助下，我還能繼續為國奉獻至少兩百年，你們完全不必擔憂。”

　　“噗……”格外捂住嘴，聲音都扭曲起來，“你？”

　　奎妮也實在忍不住，說道：“你做夢沒醒？我們象徵著人類的聯盟如雙子恒星，燦爛而不可分割，你怎麼這麼大臉，覺得能取代我們？”

　　“那不需要了，軟弱無能的帝國才需要擺出兩個花瓶女皇，來維繫脆弱的統一，假惺惺地說這是人類聯盟的象徵，而真正強大的帝國，將會上下一心，一致對外，服從我的軍令，不再需要無用的女皇。”

　　奎妮懨懨地靠回格紋身上，翻了個白眼，格紋說：“你想建立更專權的軍事帝國，自己做皇帝和軍事首腦？好主意，唯一的問題是——民眾是傻的嗎，太平日子不過，居然會為你賣命？”

　　菲利克斯冷笑：“你懂什麼，戰爭帶來了科技革命，讓人類文明從行星文明，直接發展到了星系文明，戰爭讓人民信心倍增，上下一心，團結共進，我們與蟲族全面開戰的年代，人民思想純粹，品格堅毅，根本不像現在，年輕人整天刷星網，網購無度、看肥皂劇、追網文，不思進取！我是在拯救人類，唯有戰鬥，才是文明的未來！而且，使用蟲族的活性因數做藥劑，的確可以延緩人類的衰老，如此有價值的資源，只有我能帶領人類贏得，到時候就會有大批人才追隨我！”

　　他說得慷慨激昂、鏗鏘有力，比往日任何一次議會宣講都更情真意切。

　　格紋：“……就算你說得有一定的歪理，你怎麼能保證順利登基？殺了我們，你可是帝國罪人。”

　　菲利克斯露齒而笑：“誰會知道呢？我手上有不少蟲族武器，到時候，我就對外宣佈‘蟲族圖謀不軌，趁亂派兵潛入首都星，女皇不幸駕崩’，你說，年輕人還會像現在這被海頓迷惑嗎？”

　　格紋拍了拍手：“好計策，議長不愧是智計驚人，這樣一來，蟲族亡我之心不死，可算鐵證，你不僅順利登基，還能趁機重新掀起對蟲族的侵略戰爭，把他們堂而皇之當成抗衰老神藥吃掉。”

　　菲利克斯抖了抖槍口：“不過，我也可以說‘危急關頭我成功救下了女皇’，只要你們配合我，交出許可權，再宣佈是蟲族作亂，我可以給你們三五年時間，再當一陣子女皇，等到時候找個合適時機，體面地禪位給我。畢竟，你們也的確維持了人類帝國統一，也算有功，我真的不太想讓你們死得過於難看。”

　　格紋歎息一聲，說：“議長大人，你就算能用違禁藥物恢復年輕，但你真的已經老了，過時了……你真的不知道，現在流行一種東西，叫網路直播間嗎？感謝議長的友情出演，來來來，大家禮物刷一波，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