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幾乎是海頓下令改變作戰方案的同一時刻，西達•拉卡蒙德就發現了端倪。

　　——精神力不再源源不斷地供給給他，現在的感覺更像兩個人拉鋸，扯來扯去，而且對面似乎不太想鬆手。首都星上收穫甚微，蟲族母星更是早有準備，高階的精神體見占不到便宜，就開始有意識地撤離，並且也不再像之前那樣予取予求。

　　兩族生物學家們的推測依然是正確的，去除西達•拉卡蒙德這個極端個體之後，餘下的第四文明生物，確實更像獵食者，野外的獵食者通常都有類似的行為方式：一擊不中，為了避免在成功進食前消耗太多，得不償失，它們是不會長久糾纏一隻獵物的。

　　端坐白骨王座的路德維希慢慢換了一個方向翹腿，笑眯眯地說：“咦？你養的八爪魚好像也不是很聽話？”

　　沒有人能徹底掌控整個種族，就算是光明神，人類裏還有反神者天天咒駡祂呢，何況法師西達與精神體的關係複雜而微妙，以路德維希的知識來判斷，它們之間並非誰轉化了誰的關係，它們融合共生了。

　　這個另闢蹊徑的法師不想成為巫妖，以死亡之軀長存，所以他施法將自己轉變成了某種精神類生物，恰好第四文明也是精神類生物，於是在生命煉金法術的結合下，它們成了同族。強大的傳奇法師一來就成了最高階的指揮官，開始帶領這些精神體四處捕獵。因此，法師西達已經不再是過去作為一個人類法師時的那個西達，有他加入之後，第四文明精神體也不是原生自發進化的形態了。

　　它們其實是互相影響，說不清誰得利。

　　“但是，你會比我先耗幹，年輕人，透支精神力的法師會變成什麼？”西達陰沉地說，“變成白癡！”

　　當西達•拉卡蒙德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與路德維希的激戰中，並且一味抽取其他精神體的精神力時，更多的普通第四文明精神體，是不可能永遠縱容他這麼吸的——畢竟，精神體又不是真電池，被吸死不可能毫無反抗。只不過，他本身的底蘊，也龐大得恐怖。

　　“你覺得自己是它們的……神？”路德維希哈哈大笑，抬手抹掉嘴角的血沫，黑色的長矛從四面八方竄出，“可我覺得，它們就是把你當成食物探測器而已啊！”

　　“你——”

　　“膚淺？你是不是從沒上過學，辭彙量有點窄啊。”路德維希笑著說。

　　他話音剛落，一道宏大的空間之力迎面砸了過來，黑色長矛根根碎裂，空間劇烈震盪，路德維希向後跌倒在座椅上，悶哼一聲，腦海中傳來尖銳的刺痛，但他扯了扯嘴角，繼續說：“……失策，我應該準備個靠背軟墊的……”

　　“你應該給自己準備的不是軟墊，是墳墓！”

　　西達•拉卡蒙德的身影開始扭曲，他不再看上去像個年輕英俊的法師，他的棕發開始伸長，他的法師袍裂開，從他的脊背上伸出和棕發差不多顏色的巨大觸鬚，棕灰色的觸手充斥著整個空間，路德維希腳下的骷髏忍不住跳起來，色厲內荏地試圖咬斷那些觸手，卻在觸手高高揚起時嚇得縮回路德維希腳下，假裝自己是個根本不會動的骷髏裝飾。

　　“年輕人，能穿梭星界的不只是你，別以為你是唯一的傳奇法師！”西達說。

　　路德維希十分罕見地，沒有對那個出糗的亡靈發火，他撿起那顆骷髏頭，放在懷裏摸了摸。

　　……

　　整個次級空間開始變得極其不穩定，外部的空間站發出不詳的聲音，交戰中的雙方都下意識地停了下來。

　　人類卡爾僵硬地抬起頭，他喃喃說道：“不可能的，天堂，我們的世外天堂，西達大人為我們建立的世外天堂……”

　　瓊安冷酷地接上下半句：“要塌了。”

　　外頭的暗淡薔薇不遺餘力地拆著這個空間站，裏面兩個傳奇法師還在對決，內外交加，空間站周圍的空間開始發生扭曲，掛著星河的天幕時而裂開扭曲的縫隙，露出灰濛濛的深紫色。

　　羅萊一把抓住瓊安，一道裂隙出現在她前方，機甲戰士的慣性帶得羅萊向前栽倒，瓊安急忙自己站住，在羅萊一頭栽進裂縫裏之前把他攔腰抱了回來。

　　“是虛空。”羅萊喘息著說，“夾在主物質位面與星界之間的不穩定空間。”

　　瓊安點了點頭，扶著羅萊站好：“約等於地表和太空之間夾著的大氣層？”

　　羅萊笑著點頭：“類比得非常厲害，沒有防護直接穿過大氣層——”

　　“會被燒成灰！”瓊安嚴肅起來，“所有人，注意躲避空間裂縫！”

　　虛空裏，時空亂流的力量甚至可以摧毀一個傳奇法師的肉身，哪怕當時這名法師毫無防備，但也足以說明虛空的可怕，如果是普通人掉進去，靈魂也會和肉身一起被撕裂。

　　一名主母忽然大叫一聲，飽含著壓抑的痛楚，隨軍的醫生立刻掏出止血噴霧，只見一道裂縫出現在這名主母背後，她腦後的髮須有一大半被虛空吞沒，現在剩下平滑的斷口，不斷地噴出血液。

　　羅萊：“我們必須立刻離開這裏，再留一會兒，我們就要變成等著路德來救援的累贅了。空間開始不穩定了，但這也是個好消息，我可以嘗試打開通路，不穩定的空間不會再像之前那樣閉鎖得那麼完美。”

　　“想都別想！”

　　斜著忽然一道能量炮打了過來，瓊安摟著羅萊的腰，飛快躍起，踩著斷裂的空間站設施，閃過接二連三的炮擊。

　　卡爾怒吼：“你們毀掉了我們的天堂，還想大搖大擺走出去嗎，暴徒！”

　　瓊安反手就是一炮：“明明是你們先來侵犯我們的星域，你們還搶走我丈夫的靈魂，誰才是暴徒？”

　　然而狂信者是不會理智地思考這件事的，大量生活在空間站內人沖了出來，“天堂”震盪，他們被徹底摧毀了理智，大有“世外天堂墜毀，你們誰也別想活著離開”的架勢。

　　轟——

　　地面塵土飛揚，全身外骨骼的戴蒙德大吼一聲從機甲駕駛艙內跳出，暗淡薔薇由人工智慧自行操控，他不再破壞空間站，而是開始試圖保護人數少得可憐的人蟲小隊，但大型深空作戰機甲在有限的空間站裏能做的也十分有限。

　　戴蒙德一手光能刀，一手電磁炮，一馬當先，咆哮著沖了上去。

　　他一刀挑飛幾隻精神體，又回身一炮轟飛了卡爾，然後回頭吼道：“快，你有什麼離開的法術，快用，我擋著！”

　　瓊安遠遠地點了點頭：“看，這就是我看不上你的原因，打仗的時候不顧形象大吼大叫也不會激發小宇宙的呀。”

　　戴蒙德以更大的咆哮聲回應，然後瓊安對他豎了豎中指：“別以為這樣我們就會原諒你，回去以後，我一定會把你塞進帝國監獄，關個兩百年起步的！”

　　戴蒙德哈哈大笑：“只要回去，幾百年都行！”

　　空間越來越不穩定，這意味著傳送法術開始恢復，羅萊從路德維希那裏學過這些咒語，但他是第一次用，周圍的雜亂像是遠離了，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他準備的法術上，群體傳送術，可以傳送到任何一個施法者熟悉的地方，施法者的精神力會在自己熟悉的地方自發形成錨點，不必刻意提前準備。

　　澄澈的金光在羅萊眼底亮起，他第一次進入專注施法狀態，整個世界在他眼裏彷彿是由能量構成的，那些魔力流淌過的線條優雅精妙，令人目眩神迷。

　　羅萊：“所有人，站在我身邊，拉住我。”

　　轟——

　　空間再次發生了猛烈的波動。

　　更多陰沉的深紫色旋渦出現在路德維希的視野裏，但他似乎毫不意外，甚至，他在等這一刻。

　　徹底顯露精神體本來面目的西達•拉卡蒙德高高舉起他的觸手，每一根觸手上都托舉著一個禁咒。

　　“很好，說實話，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別說這麼多禁咒，一個我都還擋不住呢。”西達感慨，“看來，法師真是後繼有人啊。”

　　狂亂的魔壓將路德維希釘死在了他的座位上，一道暗淡的魔法盾擋在他的面前——這個法術叫做絕對守護，但它並不是萬能的，它也有極限，路德維希非常清楚，那十幾個禁咒落下來，這層岌岌可危的魔法盾會立刻破碎。

　　星際裏有時間亂流，西達•拉卡蒙德並不是一個已經存在了兩千年的法師，他活在兩千年前，但穿過星界時他恰好遇到了時空紊亂，他在這個世界也不過存在了幾百年罷了，所以路德維希才能支撐到現在，他的嘴角掛著血，可他卻低下頭，露出了奇異的笑容——

　　單純比魔力和精神力儲備，尚還年輕的路德維希確實不如西達•拉卡蒙德，但他已經成功地把西達消耗過半了，失去了外部精神力補給的西達一招比一招兇險，為的就是快速瓦解路德維希的反抗能力。

　　“你還太年輕，你連三十歲都沒到呢。”西達•拉卡蒙德微笑，這個笑容逐漸變得愉悅而殘忍，“但是可惜，你永遠到不了三十歲了。”

　　“你……”路德維希再次吐出一口血，“怎麼，廢話這麼多啊……”

　　“哦？我以為，我們在進行親切友好的學術交流呢？”西達說著，慢慢舉起觸鬚。路德維希已經很久不能再次凝聚那種黑色長矛了，他的魔力用於維持絕對守護都已經捉襟見肘，於是西達慢慢露出滿意的笑容，像是捕食者玩弄著已經無法反抗的獵物，他不急著給與最後一擊，因為那會結束得太快，失去捕食的樂趣。

　　細小的空氣流動拂過，精神體如果不特意用魔法，是感受不到空氣流動的，所以西達在那道攻擊急速逼近身體後，才意識到了異常。

　　一道陰冷的地獄火從他背後斬下！

　　“啊啊啊——”西達沒有克制住發出一聲痛呼，他已經太多年沒有體會過疼痛了，精神體沒有肉體，於是只有能傷及靈魂的攻擊，會讓他感到痛苦。

　　觸手斷裂在地，觸手舉著的禁咒消弭無蹤，第二道攻擊以詭異的角度從下而上襲來，但西達及時張開了護盾，鐺地一聲怪響，一道身影翩然後退，落在路德維希的王座前。

　　海頓站在路德維希座前，被地獄火染成純黑的長刀緩緩抬起，直指半空中的西達！

　　“黑暗騎士？”西達驚愕，他看了看座位上鬆了口氣的黑法師，又把目光落在呈現守護姿態的騎士身上，片刻後他大笑：

　　“你的契約騎士？哈哈哈，我知道了，你通過靈魂烙印，給這個騎士發送了空間定位，他能順著靈魂烙印的指引，強行破開已經不穩定的空間找到你……但是，我以為會結締這種靈魂伴侶關係的，都是真愛呢，你居然臨死要把真愛拉過來陪葬啊？你還說我失去了為人的底線，哈哈哈哈哈哈，你這又是什麼邪惡行徑？正確的做法難道不應該拼著反噬，解除靈魂綁定，防止連累對方嗎？”

　　路德維希搖頭：“你那是什麼年代的傻逼戀愛腦小說劇情，強行感動，為了騙眼淚故意生離死別？”

　　海頓根本沒有被西達那些挑撥離間的話影響，他轉動手腕，路德維希王座下的枯骨緩緩站起，在他身邊列隊成軍，黑法師本人倨傲地倚在他的白骨王座上，他的黑暗騎士指揮官站在他座前，帶領著他的亡靈大軍，將會為他討伐他的一切敵人！

　　路德維希感慨地說道：“要是我自己死了，海頓得哭成什麼樣子啊，我才不想扔他自己傻兮兮地傷心呢。”

　　海頓微笑起來：“路德維希，我會為你戰鬥到最後一刻，哪怕我戰死，我的靈魂也不會安息，我會成為你的亡靈，我的枯骨也要繼續為你而戰，直到我與你一起化作塵埃！”

　　路德維希：“不，你是星辰之子、人類之光、不敗的海頓元帥，連法則都認可，所以化作塵埃的，只會是我們的敵人！”

作者有話要說：露露：作為黑暗陣營人士，我和我的走狗永遠不分開！

　　海頓：樂意效勞！！！

　　某不知名聖騎士：沒了我給你的聖光，墮落得也太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