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佇列前方的海頓猛然一頓，其他的戰士被他身上的肅殺氣息影響，紛紛停下腳步，緊接著，此起彼伏的驚呼響了起來，即使中繼站的守備軍不是海頓過去的精銳部隊，也本不至於遇到點事兒大呼小叫得像個剛發現老婆出軌的中年男地精，但這次海頓沒有責備他們軍容不整，因為實在是窗外的景色太令人震撼。

　　奧拉圖文明的主艦隊顯出龐大的真容，首都星上的人民仰望天空，感覺到一陣陰涼。

　　地面上的人們駐足仰望，紛紛驚愕地呆愣在了原地——雙子恒星的輪廓裏，慢慢出現一片橢圓形的陰影，那是幾光年外奧拉圖文明的領航旗艦，比縱隊的旗艦還要大了幾十倍，宛如移動的堡壘，漂流的星球。他們現在取消了母艦上的光反射裝置，像是魔鬼突然從天空露出笑臉。

　　不過，他們只是像魔鬼，真的魔鬼在對面。

　　海頓疾言厲色，忽然喝道：“路德維希！你在做什麼！”

　　他主動釋放精神力，這道質問猛地戳向施法中的黑法師，甚至，海頓這一回動用了聖光。

　　一道黑影從法師身前浮現，撞到聖光上，發出悠長的非人慘叫，像乳酪般融化在空氣裏。路德維希沒理海頓的呼叫。

　　海頓身後的髮須有立起的趨勢，聖騎士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試圖發出咆哮——他感受到了聖光的死敵，比亡靈還悖逆的存在——

　　深淵魔鬼。

　　路德維希釋放了惡靈，但不只是惡靈。

　　在惡靈潮之後，他釋放了魔鬼，這一刻，他的靈魂就是深淵。

　　路德維希•菲爾德的真實身份遠遠不止黑法師那麼簡單，他是半個魔鬼領主，他的靈魂可以呼喚深淵——這一點連他老師都不知道，這一直是路德維希最得意的地方。

　　他的老師——西普林斯•菲爾德，當代鼎鼎有名的黑法師——有一段時間經常召喚魔鬼，拿來做徒弟們最愛的乳酪，徒弟們太饞嘴，以至於虛空煉獄位面、深淵最底層的大魔鬼領主們都被驚動，把他列為頭號勁敵，聯合起來要除掉他。只可惜，一個個惡魔領主和大魔鬼折損在傳奇黑法師的地獄火中，西普林斯和他的伴侶都是魔鬼們避之不及的傳奇黑法師，他的三個年長學徒也能力不凡，於是這些狡詐的魔鬼開始把主意打到了唯一年幼的路德維希頭上。

　　它們趁著成年黑法師們外出，抓住了落單的法師小學徒，把他拖入了虛無的深淵，用惡魔的魔素污染他的靈魂，對他進行了同調，路德維希對外總說他“用靈魂魔法把白金色的頭髮染成了黑色”，其實，那是魔鬼同化帶來的影響。

　　幼年學徒的靈魂在每個夜晚被拉入深淵，從此……

　　魔鬼們發現，深淵之下還有深淵，主物質位面的法師真是一種恐怖到極點的生物。

　　魔鬼是什麼——在幼年路德維希眼裏，那是……乳酪原材料啊！所以魔鬼們絞盡腦汁上演的各種負面情緒腐化、陰暗力量折磨、恐怖血腥場景，在路德維希眼裏，約等於乳酪自動擺盤。讓人類法師學徒成為魔鬼的僕人？得了吧，美食家能當食材的奴僕嗎？

　　他甚至還在一次同調中，聯合聖殿的聖騎士大統領，抓了深淵七大魔鬼領主之一，那做成的乳酪真是又香又滑，叫聲動聽。從魔鬼領主身上汲取了能量後，路德維希進階為魔鬼領主。

　　大統領問他：“這一年多你都在午夜時進入深淵，為什麼一直不跟你老師說？你居然還主動施法幫魔鬼隱藏蹤跡騙過你老師？”

　　路德維希繃著臉：“說了的話，老師就會內疚，我老師那麼溫柔，他要是知道魔鬼暗算我，會哭得起不來床的。”

　　大統領：“……你老師，是公認的現代最恐怖的黑法師……”

　　路德維希：“而且，萬一他哭過了還不夠，沖進深淵把魔鬼都幹掉了怎麼辦，那以後就沒有魔鬼乳酪可以吃了！”

　　大統領：“……光明神……大概……可能……會贊許你的慈悲的……”

　　釋放了靈魂深處養著的魔鬼，路德維希愉悅地哼起了歌，並且說：“快去，吃胖一點再回來，做成的乳酪才更香哦！”

　　領主的命令無法違抗，瘋狂的魔鬼發出了絕望的哭聲。

　　“路德維希！”

　　法師的臉上隱約浮現了一種帶著詭異花紋的黑色細鱗，那種花紋不能被生靈以肉眼直視，否則那上頭的圖案像是要活過來，然後變成什麼血盆大口，一口吞了你的靈魂。更多被驅使的魔鬼們發出陣陣悲號，穿過太空，沖向星之靈的艦隊。

　　路德維希挖了挖耳朵：“噪音污染。”

　　“路德維希！”

　　海頓再次咆哮，他的精神力化作一道聖劍，直直往路德維希眉心戳了過來，法師懶洋洋地仰起臉，那支聖劍急停在半空，散發出海頓的意識。

　　焦急，又有點氣急敗壞，對外形象一貫端莊優雅的人類之光頭一回火冒三丈，氣質都不管了。

　　法師喔了一聲，急忙解釋：“我沒有說你，我說的是魔鬼，你想怎麼喊我我都歡迎。”

　　“你在做什麼？”海頓嚴厲地說，“你騙不了我，在龍血遺留給我的傳承中，我學到了關於深淵的知識。魔鬼擅長欺騙，以獲取人類的靈魂，成為魔鬼僕人或者直接吸收為能量，極少數的情況下，人類才有可能反過來利用了魔鬼，但即便你暫時支配了魔鬼，一不小心，你的靈魂就會被反抗契約的魔鬼撕碎分吃，你就這麼毫無保留地點燃精神力驅使魔鬼，一會兒你的精神力燒光了，失去意識，魔鬼會立刻轉過來撕了你！”

　　路德維希又喔了一聲，海頓說話間，竟然已經向他的方向跑來了，這會兒已經出現在路德維希的視野裏，沒有任何普通士兵追得上全速奔跑的聖騎士。路德維希看見海頓因為盛怒導致眼角都帶了一點紅，感覺這種難得一見的盛怒版海頓……居然格外有魅力。

　　他惱怒地說：“路德維希，你剛才還在阻止別人犧牲，現在你又在做什麼？停止你的法術！”

　　路德維希愣了一愣，魔鬼的黑鱗已經覆蓋到了他的臉頰上，但那意外地並不可怕，有那麼點像是那種性格溫順會被人爭相當寵物寶貝的黑色小蛇，他歪了歪頭，眼底的光輝依然燦爛，不過更燦爛的是他的笑臉。

　　“海頓，法師總有辦法。而且你不覺得我們現在搞反身份了嗎？一般都是聖騎士的伴侶擔心聖騎士突然想不開以身殉國，哪有聖騎士反過來擔心黑法師掛掉的，我們法師最惜命了，不然你以為轉化巫妖的法術是怎麼被發明的啊？”路德維希笑意盎然，“我真的有後招的，我怎麼會毫無防範呢。”

　　海頓：“那你告訴我，你的後招是什麼？”

　　法師笑容滿面：“你啊。”

　　海頓微微愣住了。

　　魔鬼群已經沖上奧拉圖的先遣艦隊，這些艦隊預謀已久，所有的炮口全都鎖定著人類的守備艦隊，而守備艦隊卻因為中繼站的事故，一時陷入慌亂，即使有海頓臨時指揮，也完全沒有來得及升起護盾。

　　一輪齊射，就能讓這支部隊化為細碎的宇宙殘骸。

　　人類的主力集團軍從中央星域出發，從各個軍區集合，但艦隊又不能瞬間移動，即便是最大麯速，也需要一點時間趕路，在這之前，星環區守備軍團可以被星之靈團滅個十次八次了。

　　但這個時候，魔鬼們到了。

　　它們如一團團糾纏在一起的黑霧，黑霧裏攜帶著玻璃碎片一樣的詭異能量，這團能量不止撕裂靈魂，它們同樣能影響物質世界，因為它們的魔鬼領主是一個主物質位面的生靈，領主將接觸物質世界實物的能力賦予他的下屬，魔鬼群哭嚎咆哮，一路扯爛那些可憐的艦隻。

　　魔鬼最會撿軟柿子捏了，它們撕不爛體量太過龐大的領航旗艦，就專門挑那些機動性的小型攻擊艦下手。

　　“宇宙幽靈！宇宙幽靈！宇宙幽靈來了！！！”

　　星之靈們也是生命，面對能引動靈魂深處負面能量的魔鬼，一樣會尖叫崩潰，然後靈魂成為魔鬼的食物。

　　轟轟轟——一排引擎被絞碎後發生了爆炸，人類艦隊趁此機會，立刻重新調整部署。

　　“防禦場打開！”

　　“屏障陣型鎖定！”

　　星艦離開停泊港，按照系統中天河流浪者發來的座標，精確地停在每一個連接點上，沒有人有閒情逸致質疑人工智慧能不能指揮艦隊，他們認得這是海頓元帥的天河流浪者，於是果斷服從了指揮。

　　然後這些不大的小星艦的護盾能量場彼此共鳴，在天空中，連接成一片輝煌燦爛的光能界壁。

　　能量波在護盾上一層層蕩開，倉促發射的第三文明能量炮被化解，一艘小型星艦的護盾擋不住這種規模的主炮射擊，但這射擊卻無法擊穿上百艘小型星艦聯合而成的護盾場。

　　人類抓住了這次難得的喘息機會。

　　“集中火力！能量炮開火！”武器指揮官一吼就破音，但各個星艦上的主炮射手第一次覺得他的破音格外可愛。

　　星之靈的先遣攻擊部隊，在魔鬼的撕扯中被人類艦隊的能量炮擊中，全滅！

　　下一秒，法師的瞳孔擴散，銀光瞬間熄滅，靈魂中制約著魔鬼們的強大力量隨之消弭，那些魔鬼原地停留了片刻，集體發出更為恐怖的歡呼。

　　撕裂他，撕裂他的靈魂！反抗他的奴役，讓他付出代價，讓那個膽大包天到利用了魔鬼的人類徹底成為魔鬼的養料！

　　然後，噗——

　　第一隻魔鬼撞在聖光上，吱吱冒煙，像扔進煎鍋的黃油一樣融化。

　　但好不容易脫離領主束縛的魔鬼不會知難而退的，因為一旦退卻，等領主重新恢復意識，它們又要面對無休止的奴役。

　　殺！撕爛他們！

　　海頓接住昏迷的路德維希，事從權宜，找不到其他地方，只能暫時委屈他躺在自己身後的地板上。然後他轉過身，聖光一路從手心，燃燒到刀尖，聖光裹著他的太空作戰型光能刀，那把輝煌的光刀瞬間延展到近百米，在海頓有意識的控制下，聖光不傷害人類製造的中繼站牆壁，如同一道普通的光束一樣不會毀壞實體。

　　海頓摸出一個盤子，舉在左手上，右手持光刀猛然一揮。

　　呲呲呲——

　　熱刀子切乳酪的聲音。

　　“啊啊啊啊啊啊——”

　　一串尖叫。

　　“好熱，好燙，好大啊啊啊啊啊啊——”

　　“救命！跑不掉，我要熟了！”

　　海頓手抖了一下，感覺自己一定被白夜霜星影響了，回去就清理他的記憶體去！

　　熾熱的聖光把魔鬼考得外焦裏嫩，醇香爽滑，高級料理大師海頓，無師自通，在正式進階傳奇聖騎士的同時，也進階了傳奇大廚師，學會了製作路德維希最愛的魔鬼乳酪。

　　海頓一邊發出聖光，一邊發出幽幽歎息：“咦，真的不是開玩笑，魔鬼真的會自己擺盤啊！”

　　熟透的魔鬼掙扎著慘叫，爬進海頓的盤子裏，擺出精美的造型，只求……死個痛快！不論是被地獄火烤，還是被聖光煎，都太折磨魔鬼了！傳說果然沒有錯啊，主物質位面太可怕了，如果有來生，死都不離開親切溫暖、舒適宜鬼的深淵！

　　海頓一手端著新鮮出爐的魔鬼乳酪，一手把路德維希扶起來，抱進自己懷裏，不捨得讓他再躺地板哪怕一秒鐘。魔鬼化的黑鱗從法師臉上慢慢消失，蟄伏回皮膚之下，但海頓皺起眉頭，他看見路德維希的頭髮從發梢開始變淺，一點點變成淺金色。

　　“小先生？”海頓緊張地感應了一下，法師的生命狀態無恙，依然健康有活力，然後他微微鬆了口氣。

　　難道因為魔鬼都被做了乳酪，“染髮劑”失效了？

　　“小先生，要吃香噴噴的乳酪嗎？”海頓低笑，親了親路德維希輕合的眼皮。

　　“唔……”懷裏的人低吟一聲，慢慢抖動著睫毛，睜開眼睛，彷彿是週末睡了太久的回籠覺，表情顯得十分迷茫。

　　“路……”海頓停住話頭。

　　青年好像瞬間驚醒，從他懷裏跳了起來。

　　海頓慢慢站起身：“夏佐？”

作者有話要說：露露：驚喜不驚喜，意外不意外？我是魔鬼呀！

　　夏佐：今天最大的驚喜是我。

　　老師：最大的驚喜是，你老師我的表演水準提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