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鯊魚先生》賣的最為緊俏的,就是T恤和棒球帽。
不僅如此,VIOLET還再接再厲的推出了抱枕、床單四件套以及各種周邊小玩意兒,連漱口的馬克杯都做成了貝殼和小螃蟹的樣子,可以說是完美寵粉了。
當時在設計T恤的時候,越亦晚頗為信任的把這件重要任務交給了SOY,後者也確實不負眾望——
時尚、簡潔、符合主題,而且有讓人一看就頗為亮眼的小設計。
他獨立做出了一個主題的六款T恤,每個衣服都配備了可以拆卸的小配件。
比如白孔雀的那一件,肩側有手掌大的白色的小翅膀,走路的時候還會微微揮舞擺動。
再比如大鯊魚的那一件,在靠近臀部的位置設計了類似鯊魚尾巴一樣的小配件,不管男孩還是女孩都能穿的很可愛。
T恤是快消行業利潤率相當不錯的產品——價格便宜,而且購買需求高,同時用料和裁剪也相對簡單一些。
越亦晚在拿到總設計稿之後大概研究了一下,發現完全沒有什麼需要改的地方——
SOY畫的小老虎爪也軟萌了叭!
這部劇放映了兩周,就開始在收視榜上高居不下,連帶著主演和配角都人氣飆漲,各種奇怪的CP文在微博和老福特也是相當的受歡迎。
也正因如此,某個不得不面臨的問題擺到了他們的面前。
——山寨貨開始瘋狂氾濫了。
雖然原價格都不算太貴,但畢竟包含設計和材料費用。
但如果一件新款T恤售價為233元,那山寨貨可以把價格壓到23元,而且還包郵。
不用找人設計,原材料也用劣質的次等貨,印染也用最粗暴的方式就好——
哪怕層次感和立體感差一點,那些買山寨貨的人又會在意到哪里去呢。
越亦晚在打開淘寶看見鋪天蓋地的各種山寨貨時,腦海裏瞬間出現了費著名相聲表演藝術家孟鶴堂先生的一聲怒吼:“盤他——!!!”
要死啊你們明著偷還偷這麼多!!
真當我們法務部的那些都在上班摸魚打排位的嗎?!
這事兒一出來,皇太子這邊直接把權宓給派了過去,表示那邊團隊的人全都歸他隨意調遣。
但越亦晚琢磨了一下,這事兒不能這麼單線思維。
——告侵權這種事,除了迪士尼之類的大公司喜聞樂見之外,其實對很多小公司而言吃力不討好。
主要原因就是……侵權數量太多了。
他聽完權宓的分析,摸著下巴想了好一會兒,然後轉手給設計部打了個電話。
“叫上那幾個老夥計,今天用最快速度做一對新公仔出來——”
“還是鯊魚和老虎!但是你換一下皮膚啊!換個主題就行!”
到了晚上十一點鐘的時候,VIOLET的官博君和網劇官V一塊再次上線了。
@鯊魚先生:[撒花][撒花]//@VIOLET:【知更鳥之歌】活動重磅來襲!在本條微博下貼出檢舉侵權圖並轉發即可贏取限量天使主題公仔及主演簽名照等更多驚喜周邊!相關說明見圖[圖片][圖片][圖片]
知更鳥是一種烈性鳥,一旦有其他鳥類入侵了它的領地,它就會戰鬥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而品牌方聯動了電視劇方,直接以‘知更鳥之歌’這個主題發動了大型維權活動,直接又一塊竄上了微博熱門。
打擊盜版小說!
打擊盜版影音視頻!
打擊山寨服裝和周邊!
你不維權,我不維權,原創之風幾時全!
你舉報,我舉報,主演們請你簽名合影來擁抱!
這長圖之中不僅有周密的舉報途徑,而且還在P2附上了豐厚的各種禮物。
光是電視劇和品牌方一起發起這活動就已經很熱鬧了,網劇的好些贊助商也都跑來跟著加碼——
@攪基電器:支持維權!轉發抽獎十台最新款滾筒洗衣機!
@九鹿豆漿:沖鴨!!轉發抽獎五十台豆漿機!
……
本來劇組和VIOLET這邊送的東西已經夠多的了,結果因為這些大品牌們的跟風抽獎,有過合作的甚至沒有合作的全都開始跟風參與,不斷讓獎品池瘋狂擴張,最後從珠寶鑽石到豬頭肉水蜜桃什麼都有,簡直跟年貨上架了似的。
還有好些書粉和劇粉也攔都攔不住的非要掏現金抽獎,轉發抽獎的人數直接從五千轉到五萬,當天晚上就破了十萬。
也就在同時,從淘寶到各大盜文網站,再到各個網盤裏的網劇資源,全部都被紛紛舉報下架,官方那邊也給比較大規模的侵權公司遞交了訴訟函。
這事兒一出來,直接驚動了好些媒體的採訪報導,連帶著淘寶那邊直接緊急設置了相關的詞條,凡是跟《鯊魚先生》有關的產品,一律只有官方旗艦店予以顯示。
越亦晚這一招還真是相當成功。
不僅參與方都討巧又不會被罵,而且還變相的把好幾個合作方全都宣傳了一遍。
為了慶祝這一輪維權的全面勝利,不光商城裏所有的周邊產品全都打了八折,而且電視劇還連播了三集——
江導表示這是劇組最後的存貨了,再掏真沒有了。
這線上線下還真跟過年一樣,除了山寨店家抱著剛出廠的新貨暴跳如雷之外,大夥兒都快活極了。
說到底,是因為很多讀者和購買者,本身其實沒那麼多閒工夫去甄別什麼是山寨什麼是正版。
拋開那些就是為了強行省錢的長期盜版使用者之外,很多人買周邊都是在淘寶上隨手一搜,看見跟劇裏的差不多就直接下單了。
但是如果給予他們足夠豐厚的獎勵,以及足夠正面的回應和鼓勵,人們的善良和正義感也能夠被彰顯出來。
太子那邊也臨時加班帶著人修改了劇情,在情節之中加入了和知更鳥相關的劇情,給小說多增加了幾分熱血和詼諧。
吃瓜群眾們追著更新看著網劇還用著鯊魚腦闊形狀的馬克杯,那感覺叫一個美滋滋。
也就在這個時候,江導再次坐飛機來了溯明廷。
他來的時候,身邊還帶了兩個小男孩,四個小孩都相當熟悉,直接去院子裏追著托托撒歡去了。
花慕之剛剛從外省回來,和他是同一時間回的溯明廷。
“這一次過來,是想和你們談《帝王側》的合作意向。”
越亦晚正留神看著院子裏的四個小孩滾鐵環跳皮筋,聽到這話時瞥向他們道:“那你們先談?我下去照顧著他們,免得摔著了。”
“那個交給霍先生就好,”江絕露出笑容道:“您有考慮過,再和我們公司合作古裝劇服裝的設計嗎?”
《風鳥花月》在播出的時候,剛好花月這邊兩個孩子一歲大,正是鬧騰又麻煩的時候。
他們夫夫兩雖然毫無察覺,但實際上那部古裝劇直接贏得了一波又一波的好評,相關評分和電視收視率在最近三年裏都沒有被打破過記錄。
除了對古典貴族生活的細緻還原之外,劇情的豐富、人物表演的出彩,以及服飾的高還原度和美感,全都讓人為之讚歎不止。
那部劇直接打破了許多人的認知,以至於有些人在三四年後都還會忍不住二刷三刷,繼而再給啟訣影視的官博留言拜託他們出古裝劇。
“又是架空古裝的設計嗎……”越亦晚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拒絕他。
他們公司可能真的應付不了新的大專案了。
現在內部規模已經擴張了幾次,連附近的寫字樓都多租了一棟。
除了VIOLET的夏季秋季新品之外,《鯊魚先生》這邊還有好幾套衣服需要配合著節目播出同步放出——夏裝和秋裝都可以跟著大賣一場。
他們現在能招到的設計師基本上都忙到變禿了,公司裏好些人恨不得一擰開水龍頭就能接到咖啡。
這還真不是錢的問題,是沒有更多的人才了。
他主管品牌時裝的總設計,SOY是《鯊魚》那邊的主美,再來一個大項目……該交給誰擔綱才好。
江絕見他神情有些猶豫,下意識地問道:“是……有什麼為難的地方嗎?”
花慕之幫他們兩斟了一杯茶,忽然開口道:“是沒有更多的設計師了吧。”
“對,”越亦晚很遺憾地歎了一口氣:“這種職位,寧缺毋濫。”
真要找沒有經驗或者能力的人來,等於是在砸自家的招牌。
“但是……”花慕之聽著院子裏托托的叫聲,揉了揉額角道:“如果你們憑著這個開一個新的選秀呢?”
“選秀?”兩人同時重複道。
花慕之原本對這個領域毫不關心,可是在認識越亦晚之後,他開始跟著他看《YOSH》和各種雜誌,追《璀璨新衣》和YHY大獎賽,對相關的內容也越來越著迷。
有一回他穿了件新衣服去看望老太后,老奶奶摸了摸他的袖子,誇了一句這面料不錯,太子下意識地接了一句——
“是精紡華達呢的,防水也很不錯。”
老太太愣了半天,還以為自己認錯人了。
“晚晚之前和我說,這個行業處在一個青黃不接的狀態裏,也確實很缺少相關的設計人才,”花慕之看向越亦晚道:“如果你們製作出一檔全新的節目,設置專業的導師和嘉賓,把主題之一定為《帝王側》的服裝設計,會不會剛好能解決問題?”
江絕下意識地笑了起來:“這是個好主意。”
完全可以做成戰隊的模式,從古代劇的服裝到配飾製作,再到其他方向的基本功考核和設計競賽,他們完全可以聯手推出一款全新的綜藝。
越亦晚都沒想到還有這種點子,下意識地湊過去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
“你超棒!”
-2-
四個小孩跑去玩具房裏搭飛機去了,花慕之和江絕留在朝明殿裏洽談更深一層的合作,越亦晚匆匆吃完了飯,還要再去坐車接受新的專訪和合影。
《QWERT》雜誌要舉辦紀念時尚教父兩百周年誕辰的專題活動,邀請了國內國外的好些行業大佬過來,分別進行著採訪和拍攝。
越亦晚上樓的時候,看見來自北歐的名模,來自米蘭的朋克設計師,還有各種認識或不認識的同行。
臨國國內的三大品牌創始人及繼承人全部到齊,端著雞尾酒在低笑著談論著什麼。
西邊的大廳是如同晚宴一般的佈置,而東邊則設置了拍攝區和採訪區。
等最後一批人的採訪完成,他們二十六人要一起拍攝合照,共同紀念老人家對這個行業做出的貢獻。
越亦晚來的早了一些,索性也端了一杯酒,在旁邊聽他們聊著無趣或有趣的話題。
從布料和人造革的成本上漲,到誰家模特跟哪個小姐妹為了誰撕逼,再到道聼塗説的好些國外明星八卦。
他聽了許久還沒見助理來叫自己,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你是……越先生?”
背後忽然傳來了一個聲音。
越亦晚轉過身去,認出來這是一個來自二線服裝品牌公司的孫老闆,只笑著舉了下酒杯:“晚上好。”
對方並沒有應這句話,反而用奇怪的笑容打量了他一眼。
“沒想到,你還這麼年輕。”
這足夠表現他的不友好了。
越亦晚抿了一口酒,沒有退讓的意思:“有什麼問題嗎?”
“也只有後生才會做這種事。”那個中年男人瞥了他一眼,玩味的笑容不減:“為了自家有一口飯吃,就去砸了大半個村子的鍋。”
越亦晚不怒反笑,揚起了眉毛道:“我怎麼沒有聽說過這種事情?”
“得了吧,越大總裁。”孫老闆露出厭煩的表情,顯然也懶得與他客套了:“大形勢這麼明顯了,你非要反其道而行之,估計還在沾沾自喜呢吧。”
越亦晚幾乎是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恐怕也是之前的傳統服裝商——
他們不用做原創,不用做設計,春夏秋冬的新品都從外國牌子上扒扒設計就好,成本低還款式好看,每年的利潤都相當的漂亮。
可是自從他自己成立了VIOLET之後,不僅所有的款式都嚴禁複製式打板,而且還嚴格控制了元素和版型的參考,不斷地給這個牌子賦予了更多的獨特性。
這也就算了,最近‘知更鳥之歌’的那場大型活動,恐怕真是引發了各領域的反盜版潮流。
一個人反對盜版可能不會引起什麼水花,甚至會有人跳出來說他們沒錢支持正版,憑什麼非要出一筆血來完成這個消費。
但如果有一萬個人,五萬個人,十萬個人異口同聲的發出同樣的訴求,事態就會像滾雪球一樣不斷擴大,而且會從一個領域往多個領域開始輻射——
由於VIOLET發起的這場活動,其他品牌抄襲的黑歷史都被扒出來了好多,許多新生的品牌得以被重視和被消費者們自發的支持,好些老牌子也開始有人舉報和反對。
“那可能還真的砸著您的腳了?”他瞧了一眼那孫老闆,語氣裏沒有半分的愧疚:“如果缺原創設計師的話,需要我給您引薦幾位嗎?”
孫老闆擰起了眉毛,臉色相當的不好看。
他快速的看了一眼附近的人,壓低了聲音道:“明明可以躺著發財的事情——你非要站著!你瘋了嗎?!”
“這事兒只要沒有人公開反對,大家都可以渾水摸魚發財——你留個學回來就想著跟同胞較勁了?那洋鬼子賺那麼多錢抄點怎麼了?”
越亦晚直視著他的眼睛,語氣頗為平淡:“有的人,可能一輩子都願意做個小偷。”
“我不願意。”
“你!”孫老闆真是脾氣上來了,又怕其他同行聽見這些爭論,惱火著壓著嗓子道:“你還真以為自己能做出第二個香奈兒阿瑪尼不成?”
“你知道他們花了多長時間嗎?一百年!整個家族都耗在了這牌子上面,是一代一代傳下來的!”他蹬著越亦晚道:“你呢?你就能保證你的孩子你的孫子也來做原創做設計,把你這個牌子從國內一直做到全球去?!”
“能靠鑽空子賺快錢!你非要搞這種東西,是腦子有病嗎?!”
越亦晚眨了眨眼:“您似乎挺慌的啊。”
那人愣了一下,彷彿被戳中了什麼要害。
“我聽說您公司今年的財報不太樂觀?跟這個月的事兒應該關係也不是那麼大吧?”越亦晚不緊不慢道:“這麼著急,您也得顧著點發際線。”
“你放肆!我可是你前輩!”
“所以呢?”
越亦晚在家裏能收起一身的刺,在孩子和愛人面前溫柔而寬和,但在外人面前完全跟結婚前一樣,要多剛就能有多剛。
“孫先生,您把您對自己無能的恐懼發洩到我這裏,只能顯得自己既沒有素質也沒有交往。”他揚起了笑容,聲音依舊不緊不慢:“做小偷久了,見別人交錢買貨都覺得諷刺,也是挺可憐的。”
這一句一句話全都戳進那男人的心窩子裏,簡直跟卡了好些刺一般難受。
孫老闆鐵青著臉想要罵他幾句,遠處越亦晚的助理卻拿著標牌揮了揮手,示意他過去錄採訪。
“再見了,孫老闆。”越亦晚隨手遞給了他一張名片,眼神裏帶著憐憫:“真的快破產了,可以考慮把廠房轉讓給我們。”
他大步流星的離開,背影也瀟灑又自在。
這個比賽最終定下了名字。
英文名為繆斯之眸,中文名為搖光之曜。
繆斯實際上是希臘神話之中,對主司藝術與科學的九位女神的總稱。
繆斯是靈感,是美,是藝術。透過女神的眼眸,似乎萬物都有難以言喻的美。
而搖光是北斗七星的最後一顆,代表的也是祥瑞和風華。
這個名字是花慕之挑選許久之後擇定的——“悉徵靈圉而選之兮,部署眾神於搖光。”
他們這個節目裏誕生的十強選手,不僅會得到各領域的邀請函,而且也可以被贊助著免費去聖馬丁學院訪問學習。
越亦晚親手設計了一個有星辰和眼睛元素的寶石獎盃和手鐲,而且和江絕一起敲定了賽程和招募範圍。
只要是亞裔的年輕人全都可以來參與,而且不預設年齡和學歷的門檻。
東方和西方對美的感受,其實是截然不同的。
西方的美起源自古希臘和古羅馬,再根據歐洲各國的風尚進行進一步的衍生。
而美國沒有古典文化,更崇尚的是流行藝術。
但在東方,繪畫、服飾、書法,以及各種各樣的題材和形勢,其實都是同根同源的。
他們的母親,叫華夏文明。
日式的振袖和服也好,韓服裏象徵的陰陽五行說也好,臨國的鳳鸞圖騰也好,都有共同的一個來源。
這種美,縱橫於山水花鳥圖,飄逸于蘭亭集序的長卷,從黑白水墨到彩繡輝煌的衣飾,無形之中都如編鐘一般可以共鳴發聲。
由於時尚文化是從西方往東方傾瀉的,亞洲對古典文化的傳承,和對新派文化的發展都曾出現過斷層,處在一個進退維谷的環境裏。
即便在過去有一些服裝設計的大賽或者綜藝,但其實都是一味的追求‘潮流’、‘好看’,大部分都屬於虛有其表的存在。
但一味的追求服飾文化的古典復興,其實也不現實——
要結合足夠的現代設計,賦予它能夠被大眾們廣泛喜愛和接受的現代元素,讓它因為商業性而得到真正的興盛。
“這個比賽,如果順利的話……”越亦晚在寫完最後一行分析的時候,放下筆揉了揉眼睛道:“我希望它能一直一直的辦下去。”
培養出更多的優秀人才出來,讓文化的融合和繼承再充分一些,也讓觀眾們漸漸地理解和懂得——
這樣下來,服裝行業也許可以迎來又一個春天。
-3-
由於節目還在籌備當中,從招募到開始拍攝大概需要兩個多月,越亦晚忙完《鯊魚先生》有關的專案之後,每天晚上都終於能按時下班回家癱倒。
太子也剛剛出席完一場跨國文化交流會議,還帶了朋友送的夏威夷特產回來。
他們兩人靠在沙發上吃著椰子糖看著連續劇,小孩們已經在房間裏沉沉睡著,世界好像又變得安穩而又溫和。
越亦晚似乎又瘦了一些,手肘和鎖骨的線條也更加明顯。
他靠在花慕之懷裏的時候,依舊像是剛結婚那會兒一樣,安靜又美好的讓人想多親吻一下。
花慕之正想幫他把耳邊的碎發撫平,忽然門外禦侍敲了敲門。
越亦晚坐了起來,隱約感覺有點不太對勁。
霍禦侍和洛禦侍一般這個點都守在側殿,沒有要緊事不會打擾他們。
“殿下……”霍禦侍的聲音頗有些為難:“那位夫人……她又來了。”
越亦晚的神情變了一下。
他下意識地站了起來,想要過去和禦侍談談。
花慕之握住了他的手腕,似乎想把他留在客廳裏:“我來替你處理這件事情。”
越亦晚的母親來過這裏好幾次了。
雖然先前太子下過命令,越亦晚那邊的公司也管理的頗為嚴格,但她還是到訪了幾回。
兩回是越亦晚的生日,一回是新聞報紙上刊載了小郡主和小世子的誕生,還有幾回都是在不同的節日裏。
有一回在萬靈歸上放蓮花燈的時候,越亦晚眺望著煙霧朦朧的長河對岸,都隱約能夠看到她的樣子。
是你嗎?
先前碰到這些事情的時候,他們基本上都是冷處理,不予以任何資訊,也不會讓她抓到任何紕漏。
“殿下,她說她得絕症了,可能這是最後一次過來看你們。”
霍禦侍顯然也有些無措,彷彿感覺自己做了什麼錯事。
“所以……我還是過來跟您知會一聲。”
“絕症?”越亦晚腳步一頓,下意識地問道:“什麼病?”
“乳腺癌,”他小聲道:“具體她沒有說太多。”
越亦晚怔在那裏,半晌才輕聲道:“她是在騙我嗎?”
花慕之下意識的握緊了他的手,沉聲道:“你先不要去,我來跟她談談——小晚你先不要著急。”
“不,”他深呼吸道:“我其實已經準備好了。”
“我去見她。”
花慕之顯然對這件事頗有些不放心,甚至想陪著他一起和那位夫人談談。
可在馬車駛向西宮的時候,晚晚都一直沉默不語,似乎也不想再和他談論這件事情。
他們還是一起走進了那會客用的正殿。
陳葉華就坐在那裏,臉色蒼白身體瘦削,頭髮也有些稀疏。
這是時隔十幾年之後,他們母子兩的第一次見面。
越亦晚沒有想到她會這麼憔悴和病弱,甚至有些認不出這個中年女人是誰。
她看起來蒼老又疲憊,和記憶裏那個年輕又溫柔的媽媽根本不是一個人。
“晚晚……”她露出了無力的笑容,略有些搖晃地站起來看著他:“你居然都長得這麼高了……也是大孩子了。”
越亦晚下意識地想要後退一步,但還是忍住了這個衝動,只看向花慕之道:“你去側殿等我一下,我和她談談。”
花慕之皺著眉想要說句什麼,卻還是點了點頭。
“有什麼問題隨時搖鈴,我們會馬上過來。”
“嗯。”
等太子和禦侍都退下了,越亦晚才緩緩走了過去,給她斟了一杯茶。
那個女人就站在那裏,手足不安的注視著他。
他們本來應該是一對再親切不過的母子,現在完全像兩個陌生人。
越亦晚在來的路上想了許久,心裏本來把想要說的話都排完了順序。
可是真的站在她面前的時候,先前預料到的很多感覺都不曾發生。
沒有痛哭,沒有憤怒,也沒有任何激烈又絕望的情緒。
他們不可能相擁而泣,也不可能去敍舊談論童年的那些事情。
剩下的,就只有乾澀的沉默。
陳葉華站在他的面前,除了‘你長高了’之外,好像也說不了其他的什麼話題。
這個孩子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骨肉,當初生他的時候還差點難產。
可是現在站在這孩子的面前,她既不知道他喜歡吃些什麼,也不知道他的孩子們現在過得怎麼樣。
“你生病了?”
“我……下周就會去住院,然後剩下的……就看老天安排了。”
陳葉華頓了一會兒,卻也不敢伸手去撫摸他的臉。
“過去的那些事情,你還在生氣,對嗎。”她啞聲道:“好像也沒有給我申辯的餘地了。”
越亦晚坐在了她的對面,伸手扶住了額頭。
“我應該稱呼您一聲母親。”他開口時也同樣乾澀而艱難:“但有些事情,我們都只能放手了。”
“你什麼意思?”她表情一變,露出驚慌的神色來。
“從您離開我和大哥的時候起,我就很難再把您當做我的母親了。”越亦晚竭力不適用‘媽媽’這樣柔軟的辭彙,下意識地用深呼吸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有些本能如同不受控制的血液在他的身體裏奔湧,卻又被理智和自製力強行壓抑,還在不斷地蠢蠢欲動著。
“我既不恨您,也不愛您。”
“您只是一個與我無關的陌生人。”
那女人怔怔的看了他幾秒,忽然露出崩潰的神情:“不——你不能——”
“生病治療的事情,如果您有困難,我可以隨時給予您一些援助,也可以幫您找好的醫生。”越亦晚這時候感覺自己彷彿是毫無感情的石像一般,說話時語氣都冷淡而平靜:“但作為我的母親,作為我孩子們的祖母的那個人,她已經在十四年前就消失了。”
“我並不打算之後再見到您,或者和您談論我的任何隱私。”
他緩緩起身,已經有了離開的意思。
“如果還有什麼問題,您可以找我的秘書。”
“不——越亦晚——”那女人握緊了扶手,聲音都哽咽了下來:“你不可以這麼對待我,你聽我解釋當年的那些事情——”
“您肯定有苦衷。”越亦晚凝視著她道:“人活在這個世界上,註定要受各種各樣的苦。”
“你不懂!我和越品的那場婚姻,何止可以用心如死水來形容——我和家裏的雕像根本毫無區別——”她的眼淚開始不受控制的往下流淌,嘶吼的時候聲音裏透著失控和嘶啞:“你根本不知道我獨自守著你們兩個孩子年復一年的過著有多痛苦——我簡直如同一尊死屍!!!”
“婚姻本來就是如此。兩個人都會有無可避免的付出和犧牲,也會遇到難以消弭的孤獨。”越亦晚彷彿根本不能被她的情緒感染到,依舊克制而又平靜:“感到痛苦和絕望的時候,您本應該和我的父親好好談談。”
“談談?!”她笑的頗為絕望:“談談他就能放下那些工作會議了?談談他就會按時回家陪陪我了?我不過就是他養的一個保姆!一個幫他帶孩子的女傭!”
“您擁有離婚的自由,也可以在婚後和其他的人相愛。”越亦晚深呼吸道:“但任何理由都不是您傷害我們的藉口。”
哥哥在那幾年裏,一定……過得比自己還要艱難。
自己那時候年紀小,還會哭鬧著發洩情緒,可大哥都是默不作聲的忍著。
“您覺得做家庭主婦沒有自由,可在離婚之後,您也依舊沒有一份穩定的職業。”
“分得的家產被誆騙揮霍,聽說也並沒有剩下多少。”
他抬起了頭,看向那痛哭流涕著完全失去控制的女人:“您離開了我們稱之為家的牢籠,這些年過得幸福嗎?”
“你不可以這麼對待我——我是你的媽媽——”
“請您不要用這個詞。”越亦晚歎了一口氣。
“您到了如今,也該學著承受後果了。”
“所有的理由和緣由,還有那些愛與恨,都無法讓您避開最終的後果。”
“這無關婚姻,也無關任何事情。”
那女人試圖站起來去按住他的肩頭,可身體已經因為病痛站起來都透著鑽心的疼痛。
她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這個孩子在看見母親的淚水時會毫不動容。
“不……我是愛你的,是我把你生了下來……”
也是你親手把我拋棄的。
越亦晚往後退了一步,垂下了眸子。
“面對困境,我們只有三種選擇。”
“忍受,改變,逃離。”
“母親,您為了避開改變所要付出的那些痛苦,所以選擇了逃離。”
“可逃離也一樣會引向一個結果。”
那就是我們將永遠分離,形同陌路。
“您只能接受它。”
越亦晚沒有再和她談論下去,直接大步離開了這個地方。
當他邁步走出去的時候,身後傳來她踉蹌倒地的聲音,尖利的痛哭聲直接穿透了整個宮宇。
越亦晚往外走的時候,感覺自己的血是冷的,手和腳都在不受控制的發抖。
下一秒,他就撞到了一個懷抱裏。
那個人握緊了他的雙手,把他用力的抱緊。
越亦晚怔了幾秒,兩行眼淚忽然就流了下來。
“花慕之,”他喃喃道:“我的心在滴血。”
花慕之抱緊了他,竭力的把所有的溫暖都給他。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