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陸靖喬正式辭職在家的第一天，剛好是周末，媽媽跟小妹都在家。

　　她一整天都半躺在沙發上看電視，一直到吃過晚飯。

　　「老二啊！你辭職了，再來有什麼計畫？」

　　「計畫？」陸靖喬轉著手中的遙控器，對老媽的問題連想都沒有想就回答：「沒有計畫，先休息一陣子再說。」

　　「這樣喔……也好啦！要不然你就趁這個機會去相親嘛！我跟你說，隔壁的王阿姨說她認識很多……」

　　「媽！」

　　又來了！

　　陸靖喬翻白眼。

　　「我知道你嫌我囉嗦，可是你們自己也不爭氣啊！尤其是你啦！虧你還在那個俊男最多的演藝圈打滾了這麼多年，一點消息都沒有。

　　前一陣子還看你有幾個晚上沒回家，老媽我可是很高興，想說老二終於開竅了，交男朋友了。哪裡知道還沒來得及叫你把人帶回來，就好像又沒了。」

　　陸靖喬握著遙控器的手緊丁緊，眼裡閃過一抹痛楚。

　　「那是你想太多了。」

　　「是嗎？唉，所以才說不能靠你們自己找男朋友咩！真是不可靠。」

　　媽的話讓她啼笑皆非。但想想，也有道理。

　　瞧她給自己找了怎樣一個男朋友……呵……可笑！枉費她自以為聰明。

　　「媽……」陸靖莃怯怯的拉拉媽的衣擺，壓低了聲量說。「你不要再念二姐了啦！她心情好像不太好……」

　　「心情不好？有嗎？」

　　「有啦。」陸靖莃把嘴巴湊在媽的耳邊悄悄說。「有幾次我早上起來，都看到二姐紅著眼眶。」

　　老二？在哭？

　　從小她就是家裡最堅強的小孩，潘秀芳實在很難相信。

　　「她……為什麼會哭啊？」

　　「不知道。」陸靖幕沉重的搖搖頭。「不過，媽你最好不要問。二姐最好強了，不會說。你問的話，只是挑起她的傷心。」

　　潘秀芳不滿的癟癟嘴。

　　現在的年輕人是怎樣？連問都不行問，那她這個媽當得還有什麼意思？

　　正打算開口，陸家的門鈴響起。

　　「我去開！」

　　陸靖莃自告奮勇，打開門的那一剎，她整個人都呆住了。

　　不能怪她。正常人看到這樣驚人的俊帥臉龐，都會腦袋當機。

　　「肖……肖……肖……」她當然認得出這個臺灣最紅歌手，只是很難把他想成一個周末夜晚會來訪的客人。「天啊！二姐！二姐快來！」

　　陸靖喬皺眉從沙發上爬起來，看小妹在鬼叫什麼，看到肖揚的時候，她冷下臉。

　　「你來幹什麼？」

　　「我想你。」

　　他只給她這三個字，卻是他最真切的心情。

　　這些天，他反復想了很多，唯一不變的是腦海裡重複出現的她。

　　從來就沒有一個人讓他這麼痛苦，他發現自己已經離不開她，也無法接受失去她的事實，他才不得不承認——他對她，原本以為只是個惡作劇，不過早就失控了……

　　她冷笑兩聲。

　　「請你回去吧！我們家這個小地方，沒辦法接待你這個大明星。」

　　「喬！」

　　他急切的握住她的手。

　　「別趕我走，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是真的喜歡你。我那時候沒有發現我對你有多認真，不過現在我很確定——我愛上你了。」

　　她木然看著他真摯而誠懇的眼睛。

　　「你話講完了？那麼可以走了。」

　　「喬！」

　　「請你出去！」

　　「不！你聽我說。」

　　「出去！」

　　她用力的推他，但他的力氣大過她，並沒有被她推動一分一毫。他抓住了她的手，她突然失控般尖叫，瘋了一般的掙扎著。

　　「出去出去出去！我不要再見到你了。你這騙子！」

　　她捶在他胸口的一拳對他的體型而言並不重，可是更讓他疼痛的是她厭惡他的這個事實。

　　肖揚像是泄了氣的皮球般不再糾纏。

　　「我是真的反省了，你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出去。」

　　他的眼神一黯。

　　「我不會放棄的。」

　　肖揚走出她的家門。

　　陸靖喬蒼白著臉，站立著，許久……

　　「ㄟ，老二……你跟他是什麼關係……」潘秀芳急著想知道。

　　「沒什麼，他是我過去帶的藝人，就這樣而已。」

　　明明就不只這樣吧？否則兩個人哪可能有這種對話。

　　「可是他真的很帥吶……」潘秀芳很惋惜的說。

　　「帥有什麼用？好看的也只是那張臉，骨子裡壞得要死！」陸靖喬的語氣充滿怨憤。

　　「真的壞的話，就不會跑來這裡追你啦！」

　　她的話讓陸靖喬一震，低下頭來。

　　潘秀芳看女兒不說話，自覺無趣，摸摸鼻子走開，邊走還邊碎碎念：「呵呵……我得打電話給我那些朋友，我女兒不得了喔，肖揚跑到家裡來追她喔！不過帥是帥，本人卻比電視上看到的瘦好多……」

　　瘦好多？

　　他不是比電視上瘦好多……是真的瘦了好多。

　　剛剛的身體接觸，讓她發現了這件事情。

　　心……怎麼不爭氣的……無法安定下來……

　　＊＊＊

　　晚上九點，小妹去倒垃圾回來，臉上是驚魂未定的表情。

　　「姐，二姐，不得了了——」

　　「怎麼了？」

　　陸靖喬還是在按著遙控器，平均每一臺看的時間不超過一分鐘。

　　她根本沒有在看電視，只是不這麼做的話，她怕沒事可做、她怕停下來自己又胡思亂想……

　　「樓下好多人喔！」

　　「倒垃圾時間本來就很多人。」

　　「不是啦！你跟我來看！」

　　硬是把她給拖起來，走到客廳的窗邊。

　　「你看！」

　　樓下真的很多人，很多人都圍著一個人，而那個人沒有在乎旁人，只是抬頭盯著她家的方向……

　　「二、二姐……那個……他好像從剛剛你趕他出去之後，就一直在樓下等……」

　　陸靖喬恨恨的咬著下唇。

　　「無聊。別管他，他就是愛做戲。那種沒耐心的人，別理他，他一下子就會走了。」

　　潘秀芳的習慣是一大早就出門去運動。這次，她才剛出門就又急急忙忙衝回家——

　　「喂、喂、老二！」

　　她本來想叫醒她，跟她講一個大消息的，卻沒想到平常不上班日總是睡得很晚的老二，竟然沒有在睡覺，不過這樣更好。

　　「他還在樓下！」

　　陸靖喬的臉色鐵青，眼睛底下濃濃的黑眼圈，泄露了她一夜未眠的事實。

　　「別理他！他一下就會回去……」這次她的語氣有些不確定了。

　　早上在吃早餐的時候，陸家人照例是會打開電視。

　　看到電視的SNG連線畫面的時候，陸靖葦剛吞下去的一口吐司差點噴出來。

　　「那好像是我們家樓下耶！怎麼上了電視了？該不會發生什麼命案還是搶案了吧……啊！不對，他們是在拍肖揚！」

　　電視上的記者問肖揚：「請問你為什麼從昨天晚上就站在這裡不離開？」

　　一夜之間，肖揚的下巴長出些鬍渣，神情也顯得疲憊，沒有了平日那飛揚帥氣的模樣，可是頹廢憂鬱的形象透過電視畫面的傳送，卻深深牽動了全國婦女觀眾們的心。

　　「我在等一個人。」

　　「等誰？是你以前的經紀人陸小姐嗎？」

　　肖揚慘然一笑，聳聳肩。

　　「你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們是情人嗎？」

　　肖揚搖搖頭不回答。

　　「你有什麼話要透過電視跟她講的嗎？」

　　肖揚沉吟了一下，對著鏡頭開口：

　　「原諒我。再給我一次機會。還有……我是真的愛你。」

　　樓下傳來尖叫聲的同時，陸家卻是安靜得很。

　　陸靖喬重重的把牛奶杯子放在桌上，憤怒的站起來。

　　「混蛋！他竟然講這種話……他哪有那個臉講這種話……」

　　她的臉整個都漲紅了，全身打著顫，那模樣讓潘秀芳跟陸靖莃都要擔心她是不是腦溢血了。

　　陸靖喬顯然氣得不輕，推開椅子站起來以後，又坐不住似的在家裡不斷走來走去。

　　「白癡！一個偶像可以講這種話嗎？他的經紀人是怎樣？都不用管管他嗎？還不把他給帶回去……」

　　就這樣，她邊走邊碎碎念，臉上的表情更是變化萬千，一會兒白、一會兒紅、一會兒黑、一會兒又鐵青，咬牙切齒的模樣讓人看得心驚膽顫。

　　「那個……我回房間了……」

　　「我也是……」

　　潘秀芳跟陸靖莃很有默契的紛紛走開。

　　而從那時候開始，陸家的電話就沒有停止響過。

　　「唉唉唉……」連嘆了三聲氣，經紀公司的老總哭喪著說：「阿喬，我求求你啦！原諒他吧！他現在什麼工作都不做，整天就在你家樓下癡癡的等。別說工作了，恐怕身體都會搞壞。」

　　「那是他的事！」陸靖喬無比的火大。「一個藝人這麼不懂得管理自己的情緒跟身體，那他就沒有成功的本錢！」

　　「話也不是這麼說，他畢竟是用情太深嘛……」

　　「放屁！」電話這頭的陸靖喬臉紅了，幸好沒有被老總看到。「他那個人根本不能相信！你們都被他的樣子給騙了。

　　他只是因為得不到，所以才越想要。只是因為不甘心被女人拒絕了，所以才死纏爛打。如果我就這麼原諒他了，他一定沒多久就膩了。」

　　「……那再說嘛……你就先安撫他一下，至少先讓他回來工作——」

　　啪！陸靖喬氣得掛斷電話。

　　老總那家夥還曾經說過什麼「那些個藝人啊——他們條件都太好啦，被養刁了胃口，所以對感情都沒一個認真的。」現在居然可以為了公司利益，想把她給賣了……

　　這些人沒一個好東西！

　　＊＊＊

　　「幹嘛？你不吃飯，看著我幹嘛？」

　　陸靖喬的語氣已經變得越來越不好，她的情緒就好像一個充滿了壓力的火山，即將爆發。

　　手裡的那碗飯已經被她戳得亂七八糟，虧她還有立場罵小妹，自己也沒吃多少。

　　那個家夥……好像也都沒好好的吃飯……

　　「你們都快給我吃！」潘秀芳擺出做媽的架式，兩個女兒總算低頭扒了幾口飯。

　　餐桌上的氣氛沉重……

　　「姐……」

　　「怎樣？」

　　「……你真的不理他喔？」

　　「煩！這件事已經講過了，不要再問我！」

　　「嗯……」陸靖蒂垮下肩膀。「可……可是……今天那麼冷……現在外面好像還下雨了耶……」

　　陸靖喬手裡的碗滑落，鏘的一聲砸碎在地上。

　　雨滴滴答答的下了四五個小時，已經到午夜了，氣溫更低了。

　　家裡的人都睡了，只有陸靖喬無法成眠。

　　那些拍攝肖揚的媒體都躲到騎樓底下，可是他還站在她家樓下，那個可以看到她家客廳燈光的地方……

　　陸靖喬不敢開燈，怕被人看到她從兩個小時前就站在這裡往下看。

　　該死！他怎麼還不走？

　　那個無時無刻都停不下來的男人，竟然能夠忍得住枯燥無聊，站在那裡整整兩天了。

　　該死！雨又更大了……

　　該死！他幹嘛要帥穿那什麼襯衫啊？都溼透了……也不加一件外套……

　　他一定會感冒的……感冒搞不好會變成肺炎，再加上沒吃沒睡，身體沒有抵抗力……然後……

　　她握緊了拳，指甲掐進肉裡都沒有痛覺，眼睛只覺得霧了一片，漸漸看不清楚那人的身影。

　　大概是雨水的關係……她這麼告訴自己。

　　他稍微離開那根一直斜倚著的電線桿，身子晃了一晃，差點跌倒。

　　旁邊立刻有攝影記者衝上來，想捕捉他跌倒的畫面。陸靖喬看得怒火中燒。

　　這些記者不去扶他也就算了，根本就像鯊魚見了血一樣的貪婪。

　　夠了！夠了！她受夠了！

　　怒氣沖沖的走出去，她下樓，打開樓下的大門。

　　一見到她，閃光燈像瘋了一樣的啪啪啪閃起來。

　　陸靖喬也不管那些媒體了，直直走向那個讓她生氣的男人。

　　一把抓住他的領口，她惡狠狠的嘶吼：

　　「你給我進來！」

　　「把溼衣服換下來！去浴室給我泡熱水澡！」

　　無視男人臉上噁心巴拉的傻笑，陸靖喬的語氣沒有好過。

　　「喬，你原諒我了？」

　　「沒有！」把一些乾淨的衣服塞進他手裡，她幾乎是用踹的把他給踹進浴室。

　　「你先給我洗完澡再說！」

　　「好、好！」

　　他不在乎她的語氣不好，感覺這樣的她，已經有一點軟化的意思了，就欣喜無比。

　　過沒幾分鐘，他走出浴室，穿著印花T恤，那衣服太短，穿在他身上顯得好笑。

　　「我已經叫老總派車來接你了，你可以走了。」

　　肖揚怎樣都不敢相信得到的會是這個冷冰冰的答案。

　　「不！我不走！」

　　他一時氣血上湧，長期的疲憊加上饑餓，眼前一黑。

　　「你、你怎麼了？」

　　倚在陸靖喬的身上，暈過去的那一刻，他聽到她急切的呼喚，他感到好滿足……她還是在乎他的……

　　＊＊＊

　　床上的睡美男靜靜的睡著，絲毫不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風波。

　　他確實感冒發燒，還差點得了肺炎，醫生來的時候著實忙亂了一陣。至於他為什麼遲遲沒醒過來，醫生說是因為他營養不良、睡眠不足，所以吊了兩罐點滴。

　　現在所有人都回去了，只剩下她坐在床邊看著他。

　　他臉上的鬍渣讓他看起來已經不像王子一樣帥了，反而疲憊的讓人心疼。

　　她遲疑的伸出手，碰觸他消瘦下去的臉龐。

　　心在拉扯掙扎，她一直告訴自己，他只是在演戲，這種老掉牙的招數，不能讓她上當。

　　可是……他有那麼大的耐心來演這場戲嗎？

　　他有必要花這麼大的力氣、吃這麼多的苦，只為了騙她嗎？

　　那個臉是真真切切的瘦了下去啊……

　　「你這回是認真的嗎？我可以相信你嗎？若相信了你，又發現那只是你的一個遊戲怎麼辦呢？

　　我已經沒辦法再承受一次了。那很痛，你知道嗎？因為……我是真的愛上你了呵……」

　　他的臉上出現了一滴水滴。

　　肖揚的睫毛動了一下，可是轉頭抹掉不爭氣的眼淚的陸靖喬，並沒有看見。

　　＊＊＊

　　醒來時，她就在他旁邊。肖揚高興的想要去拉她的手，可是被躲開了。

　　「你醒了？那可以走了。我去叫車。」

　　「不，我不要走。」

　　「這是我家，你無權說不走。」

　　「喬，你真的那麼狠心？」

　　「滾！」

　　她的堅持激起了他的怒氣。

　　「出去以後，我就站在樓下。樓下總不是你家了吧？」

　　她瞪著他，他也回瞪，沒有人先敗下陣來。

　　「……肖大哥要不要先喝點清粥？」

　　陸家小妹走進來的時候，剛好闖進暴風中心，她的手抖了一下，差點把粥灑出來。

　　「謝謝。」

　　看著他像在自己家一樣在她的床上吃著東西，就讓陸靖喬不爽。她知道他在拖延時間，可偏偏又做不出真的把他的食物搶過來，推一個病人出去的事情來。

　　「吃完就走！」

　　「哎呀！老二，你怎麼這麼沒有同情心？」潘秀芳走進來，對著女兒就是一陣訓斥。

　　最麻煩的人物來了！陸靖喬仰天長嘆。

　　「人家都病了你還……嘖嘖……我怎麼會教出你這種女兒！」

　　「你是靖喬的姐姐吧？很抱歉，打擾你們了。」

　　「我？喔呵呵呵呵……」潘秀芳笑得花枝亂顫。「我是她媽啦！」

　　「是嗎？一點都看不出來。」

　　陸靖喬的臉色鐵青。

　　這家夥就是那張嘴厲害。她就是被那些花言巧語給騙的。

　　想起這些她就更生氣。「你現在就給我滾！」

　　「老二！」

　　「二姐！」

　　一下子，屋裡的另外兩個女人都倒戈，跟他站在同一陣線，一起不諒解的瞪著她。

　　「不行！他身體還虛，不可以出去。」潘秀芳下了命令。「你就住下來好好養身體。」

　　「謝謝伯母！」

　　「可是——」陸靖喬大叫著抗議。

　　「沒什麼可是，這家我做主，我說他可以待下來，就可以待下來！」老媽的威嚴畢竟還是不容質疑的。

　　丟下好好照顧他的命令，潘秀芳跟陸靖莃終於走出房門了。

　　陸靖喬忿忿的收拾著他吃得碗底朝天的海碗，乒乒乓乓的發出不悅的噪音。

　　「我聽見你跟我講的那些話了。」他突然開口。

　　陸靖喬整個僵住。

　　他伸出手去抱住她的腰。這回，她沒有掙開……

　　他聞著她身上的氣味，收緊了手臂。

　　她始終沒有轉過身來，不過，無所謂，他想對她說的話，相信她可以聽見——

　　「這回是真的。失去你之後，我才知道自己慘了，一點都瀟灑不起來。我不能沒有你，我好後悔當初那麼不經心。原諒我，給我個機會讓我證明。」

　　她沒有回答，沉默持續在房裡蔓延……

　　過了彷彿一世紀那麼久，她幽幽的開口：

　　「你……怎麼證明？」

　　一瞬間，他整個臉亮了起來。

　　「時間！時間可以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