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〇四
第10卷 兩重天
璽潤宮內,
衣香鬢影,曲樂聲聲。
此時殿中上演的正是著名的《破陣樂舞》。此舞乃是唐太宗李世民為秦王時,征伐四方,破叛將劉武周後自軍中流傳出來的。其舞形與音樂“發揚蹈厲,聲韻慷慨。”披甲執戟的舞者自成兩列,一列作胡人裝扮,動作以跳躍為主;另一列則是執劍而行,讓人想起唐時著名的舞蹈藝人,善舞劍器的公孫大娘。
此情此景,正是“揚眉動目踏花毯,紅汗交流珠帽偏”。
斜倚上座的年輕男子此刻正轉動著手中的酒盞,白皙的指尖在光影流轉裡忽明忽暗,襟口微敞,眸光迷離,絕世的容顏在這樣一派旖旎之色中顯得份外慵懶。在他身旁坐著的是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女,朱唇含笑,媚眼如絲,一襲棗紅的宮裝錦袍似乎太過繁複而華麗,生生掩去了原本屬於少女的稚嫩。這女子這樣的面目、裝束,雖然不知何故,極力地保持著中規中矩的坐姿,卻似總有一種暗藏其間,與厚重宮廷向悖的輕佻。
一曲終了,粗獷豪邁的巍巍戰歌逐漸隱去,
一名身著水青舞衣的伶人甩動著狹長的水袖自側間翩翩而來。同時,絲竹聲起,整個殿堂又頓時陷入霧靄重重的江南煙波水色之中。
殿下四座,一眾平日裡滿口家國天下的臣子們,此刻均是前仰後合,左擁右抱。
酒味、肴味、各種粉香味,歌聲、調笑聲、酒盞碰撞之聲……
如今的璽潤宮,已無處不是奢靡淫樂之氣。而昔日疏離淡薄的少年皇帝,自納了這位新妃後業已整整三日不早朝。
宮殿一角,鶴形的熏爐籠罩在一片裊裊青煙中,兀自吞吐著時光。
……
“陛下,自您登基以來,四海昇平,萬邦來朝,舉國上下無不是一派繁榮之相。尤其是如今您又得了這樣一位天仙似的新娘娘,臣等私下裡都是無比慶幸,能為您這樣的曠古明君分憂,跟隨著您是屬下們前世修來的福份。在這裡,臣斗膽代表各位同僚,敬陛下與娘娘,祝陛下與娘娘鸞鳳合鳴,福澤綿長。”一位膚色白皙的年輕士官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說完了這冗長的一段後,面朝上座端端舉起了手中的酒盞。
他太過陰柔的五官此時雖是盛滿了諂媚的笑,卻藏不住眼底的精光乍現。
想來阿諛奉承,曲意逢迎,自古就是弄臣本色。
但這弄臣……
暮辰雪懶懶轉眸,微抬手腕,醉了似的笑笑,應著這士官的方向舉杯便要飲下。
“陛下,”纖纖柔荑赫然阻在跟前,一聲陛下叫的柔腸百轉,冥羽菡湊上前咬著耳朵輕聲道:“酒多傷身呢。”
適時拋出個含羞帶怯的眼神,頓了頓,又轉而朝向殿下的士官道:“梁大人,這鸞鳳合鳴本宮可擔當不起。若是今日飲了此杯,往後叫本宮如何與未來的皇后娘娘交代呢?”
“這……,寧妃娘娘教訓的是。臣酒後失言,還望陛下與娘娘海涵。”被稱作梁大人的年輕士官聞言急忙躬身,十分惶恐的樣子。卻在低頭的一瞬間冷冷一笑,心下瞭然。“只是,臣眼見娘娘如此天資國色,而陛下對娘娘又是寵愛非常。這後宮之中,乃至整個天下恐怕也難有女子能與娘娘相媲美。這母儀天下,恕臣愚鈍,除娘娘您以外,臣實在是想不出第二人……”
這番溢美之辭聽著雖是呈惶呈恐,畢恭畢敬,實則已是大膽至極。
而這梁大人卻能如此坦然地說了出來。其實,此舉一在籠絡;二……
兩重天
“學生梁文旬見過老師。”
“恩,”朝若風正襟危坐,目光淡淡地掃過來人,道:“這麼晚找你過來,一路辛苦。”
“老師見外了,為老師辦事乃是我做學生的本份,怎能說辛苦。”這梁文旬赫然就是方才巧言令色的梁大人。只是他現如今的神情倒更像是面對著一國之主,全然的恭敬似是發自內心。
“恩。”微微頷首,一頭灰髮的朝若風讚許似的笑了笑,道:“要你辦的事如何了?”
“老師,依學生看這昏君除了知道飲酒作樂,真真是身無長物。為了這樣一個狐媚的庸脂俗粉也能不理朝政。這寧妃與老師的千金如何能比?簡直是明珠暗投,美玉蒙塵!誒,學生是為小姐不值啊!”他越說越激動,滿面憤慨。卻在一席話說完之際,偷眼看了看朝若風。
“呵,為師應承你的事自是不會忘記,你也無須如此。”朝若風鄙夷似的挑眉瞥過一眼,冷聲道:“你且仔細看好了那小皇帝,如有異常及時回報於我。他日事成,青絲……自然是你的。”
“呵,呵呵。”梁文旬被說中了心事,一時有些尷尬。笑了笑,摸摸鼻子道:“學生不才,讓老師見笑了。”
看了看眼前長相過於陰柔的年輕人,昭若風隨手端起茶杯,啜飲了一口,緩緩道:“年輕人,性子急一些也沒什麼。況且,為師早已把你當作半子看待。幾個門生之中也唯有你最能體貼為師的心意。只是,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萬不可為女色所惑,浮躁壞事。”
“學生慚愧,老師教訓的是!”
沉默片刻,
朝若風抬頭,若有所思。“那……依你之見,那小皇帝是當真昏庸?扶不起咯?”
梁文旬不屑似的冷哼了一聲,算是回答。旋即又正色道:“老師,為什麼不趁現在舉事?滿朝上下對於皇帝沉湎酒色、不理朝政已是議論紛紛,眾人私底下皆言長此以往,社稷必然不穩。這皇帝儼然已是個亡國之君,老師還有何顧忌的?”
“……再等等吧,時機尚未成熟。婀離正那邊有什麼動靜沒?”
“哼,那個老匹夫自從晉了爵後,像是心滿意足了。皇帝幾日不朝他也就告了幾日的假。恐怕是在家安心當他的臨川王了!”
……
他們都老了吧?
他們在哪裡呀?
我們就這樣各自奔天涯……”
如果說得到是幸福,失去是痛苦,想得而得不到是折磨,那麼,短暫的得到然後失去是什麼?
如果說當頭棒喝是疼痛,生離死別是殘忍,那麼當頭棒喝、生離死別每每相疊,又是什麼?
淚再燙,暖不回冰涼了的體溫。
正如花再美,敵不過一夜北風。
眼看著曾經鮮活過的生命就這樣黯淡、流逝,就像秋風過後滿目的殘紅,拾不起,掃不去,糾結在心頭,最終落下不能抹去的傷痕。
此刻,她這樣靜靜地在那一方木頭盒子裡僵硬。所有的過往都被定格成了記憶,失去即永恆。
哪怕只一聲再見,都是奢求,都不可能。
這是一個在我生命中真真正正存在過的人,是一個在我發呆、出神時總會莫名地冒出來,結結巴巴喊“小,小姐”的人,是一個埋頭為我調試洗腳水溫,卻獨自在深夜給自己上藥的人,是一個自小生活在黑暗中,哪怕面對親人、朋友的離去都要強作歡顏的人,是一個背負了太多,卻得到太少的人……是一個,再也回不來的人。
……
“小姐,”蘇蘇端著個紅木食盒開門進來,眼圈還是紅的,似乎是哭過了。她動作輕柔地布好菜,低聲勸道:“別想了,您都坐在這兒又一整天了。用些飯菜吧?”
“……”
以往,霓雲也是如此,默默佈置好一切而後笑盈盈地望著我……
可是,她再也回不來了。我想要設身處地為她著想,想要給她更多關懷,想要……除了那支粗陋的簪子外,正式地挑選一件禮物送她,都再也沒有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