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早知道李太醫的見識與眾不同。"素璃拍手笑罷,輕快地問,"還有一事需要太醫解惑--最近見皇后眉低眼慢,形容舉止也不像平常那麼利索。她是不是有身孕了?"
李太醫愕然道:"皇后娘娘一向召周太醫看診。但下官料想不該是那回事……"不等他說出緣由,素璃笑盈盈說:"既然大人沒看過診,怎能肯定?皇后嘔吐、渴睡,難道是隨便什麼病的症狀?大人與周太醫同在太醫院,想想法子總能弄清楚。"李太醫被她搶白,咳了一聲又道:"下官以為,聖上絕不會糊塗到……以眼下的狀況臨幸妃嬪。再說,後宮侍寢都要記入內事錄,便於日後有孕時對證。近來內事錄中也沒有記著哪一位娘娘蒙此大恩。"
素璃靜靜地聽著忽然冒出一句:"如此說來,她真有身孕,必定不是龍種了?"這話說得重,李太醫臉色一變,忙垂首道:"又或者,皇后娘娘所懷是傳聞中的鬼胎。據說女子思子心切,容易被陰氣所感,腹中會聚結一團邪氣,外表與有妊無異,足月也會產痛,但卻什麼也生不下來,只是將那邪氣排出。"素璃輕輕地哼了一聲:"妾可不是叫太醫來講奇聞異事的。"口氣也沒有責怪之意。
"夠了。李太醫難道還不如你懂得多嗎?"東宮掃了她一眼,向李太醫頷首道,"今日我夫婦備了一點禮物答謝太醫。往後小兒有不妥之處,還要勞煩太醫。"
李太醫接過禮匣,見裡面放著一對碩大的虎睛石,正是他愛好的收藏,連忙道謝不迭。素璃喚來一個宮女,小聲道:"之惠,提燈送太醫。"
那宮女長得穠纖得衷,提一盞宮燈立在夜色裡更顯裊裊婷婷。李太醫看了已是暗自驚豔,待她略略欠身,低垂著眼睛說"太醫,請"的時候,燭光與雪月交相輝映,照得伊人肌膚如玉凍凝脂一般。看得出她已有點年紀,言語時的和氣從容又不是小宮女能比的。李太醫慌忙道聲"有勞",緊緊跟在她身後。
月色玲瓏,通天徹地的寒氣自領口袖口見機而入。李太醫縮了縮脖子,一邊走一邊四下觀望,希望沒有人發現他的行跡。他越是張望,領口灌入的風就越多,到後來簡直不知是緊張還是寒冷讓他顫抖起來。如此辛苦讓他不禁搖頭苦笑:其實誰的肚子裡沒有養著一枚鬼胎呢?
睿洵凱旋之後每日往玉屑宮晨昏定省侍疾,後宮與東宮之間封閉的宮徑又再度開啟。之惠送走李太醫,飛快地前往丹茜宮。司閽是白信則安排的可靠人,對之惠視如不見,任由她從門扉匆匆而過。
素盈正等她來稟報今日動靜,悠然問:"李太醫走了?""是。"之惠穩住急促的呼吸,緩緩道,"東宮很介意娘娘是否有孕。東宮妃問起時,他一聲不響地聽著。說到聖上的病,東宮反而不是很熱衷,只有李太醫一個勁在說王氏醫術好。"
素盈眉梢輕輕挑了一下。吳太醫自視甚高,脾氣不好卻是個正人君子。雖然看不慣王秋瑩,可是從沒在背地裡說過一句難聽的話。相比之下李太醫沒有容人雅量,又不看好皇帝的病情,這種時候果然跑去東宮借刀。如果睿洵當真不願他父皇長壽,自然會從皇帝手裡奪走王秋瑩這根救命稻草……素盈無聲地冷冷一笑:這李太醫,在宮裡倚老賣老好多年,終於到了老糊塗的時候。
之惠想了想又說:"東宮妃知道內事錄上沒有娘娘侍寢的記載,也許會反誣娘娘。請娘娘小心。"
素盈"嗯"一聲不置可否,瞥了之惠一眼,淡淡笑道:"李太醫沒別的嗜好,只愛兩樣--虎睛石和女色。東宮裡小宦官那麼多,東宮妃偏要你送他,你知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不著痕跡的投桃報李是素氏籠絡人的必修功課,之惠是個聰明人自然明白,悚然變色道:"奴婢願一生在宮中侍奉娘娘!"素盈伸手扶她起來,說:"你跟著我的時日雖短,做的卻是難事。要是在丹茜宮裡供職,我一定重賞。可你這差使比別的宮女內臣又不一樣,只好委屈你。"
見皇后說話時容色可親,之惠心頭暗喜,連聲說:"娘娘對奴婢有知遇之恩,之惠定當盡心竭誠。"
"那麼--"素盈又娓娓說,"不可讓東宮妃看出你有異志。李太醫有意投靠,東宮妃有意結納,你就順著她的意思。今日委屈了你的,我日後定會加倍補給你。"
之惠喉中一哽,低聲道:"既然是娘娘吩咐,奴婢自當照辦。"
素盈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叮嚀:"趕快回去吧。代我照顧好阿壽。"
這場秘會結束,丹茜宮終於夜闌人靜。
本來是不需要著急的……素盈佇立窗邊望著寒空嘆了口氣。慢慢地走,用不了多久,就要走到她的伏擊之地。孰料這旅程忽然熱鬧起來,素颯竟也加入……現在沒法再等了。再等下去,就變成看著哥哥沉入謎局。
素盈踱到宮殿深處,打開一個櫃子。立刻有一股清香撲面而來。她努力地嗅著--香氣和當初一模一樣。不老香,真的不會老去。大約是專用來誘人懷念從前,回味那些未老時的美麗記憶。閉上眼睛浸身香味中,心也變軟變清澈。送這香的人,慢慢在眼前清晰。不知她作為回禮的八寶香爐,他是否還在意。
唉……不討厭他,更不是恨他。
可是這一次,不能再等他。
不能再等到他出手傷害之後,用眼淚來惋惜他們之間又一場無可挽回的交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