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素颯黯然道:"過堂聽審,我並不十分為難。假設皇恩浩蕩留我偷生,日後面對那四位將軍的家眷,才令人慚愧。"
素盈還想再安慰幾句,忽然來了一名宦官,說是皇帝方才醒來,此刻召見龍驤將軍。素颯臨走時以大禮拜別,素盈忙去攙扶。素颯在她相攙時,用很低的聲音說:"我剛才說的那個人,叫做白信端--白信默的弟弟……"
素盈"啊"一聲呆在當場,心裡萬千個念頭亂轉。恍然想起自己也曾見過此人,正是他,向她宣告白家悔婚,要她交出信默送她定情的翡翠。那並不是愉快的回憶。以白家和東宮的淵源來看,她也明白這個白信端無疑是東宮放在素颯身邊的人。但白家縱然無賴,已經貴為皇親國戚,說他們家出了奸細,任誰聽來也覺得不大可信。她連忙在哥哥耳邊叮囑,讓他仔細留意皇帝口風,千萬不要再輕易提起東宮的事。
她吩咐宮中一個機靈的宮女去玉屑宮觀察動靜,請潘公公有空閒時來丹茜宮小坐。過了不一會兒,那宮女就回來說召見已畢,龍驤將軍已被放還京師獄。又說潘公公走不開,向皇后娘娘問安,請皇后娘娘寬心。
素盈覺得召見如此短暫,大約皇帝只是聊表心意,沒有什麼需要擔憂的。
第二天,皇帝以重陽大節臨近的緣故,下詔大赦獄中死罪以下囚徒,放他們歸家團聚。隨後,他又決定隔日帶病在宏德殿親錄京師獄中重囚十餘人,其中也有龍驤將軍素颯。
朝野對此議論紛紛,然而天子完全不為所動。
有人乖覺地見風轉舵。有人憤憤地認為,皇帝即位以來從不插手斷罪,這次行事完全不似他穩妥的作風,大約是年輕的皇后從中作梗。
素盈對皇帝的決定也頗感意外,她猜不透皇帝為何對龍驤將軍如此厚愛。
素颯果然被從輕發落,僅僅被削了將軍之職,仍保留蘭陵郡王之封。不少人未料到平常悄無聲息的皇后,竟然能鼓動皇帝為她哥哥一人勞師動眾,反而因此對皇后素盈產生不滿。 素盈莫名地遭到眾多非議,自己也覺得鬱鬱不歡。她又想到哥哥被奪了實職,空留一個虛銜,說起來彷彿是皇帝厚待了她,其實是奪了後家實權,不免連連苦笑。
只有平王以為近來戰事頗為凶險,這個將軍不做也罷,便合家叩謝聖恩。
這天,素瀾為蘭陵郡王的案子了結,要進宮一趟,於是早早地起身梳洗。才挽上髮髻,丫鬟就來請,說是相爺要見。素瀾急忙換好衣裝,臨走又到床前向尚未起身的丈夫道:"還不快起來?今天不是同那幾個侯爺們約好去遊獵麼?"
雲垂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問:"幾時回來?不會又要住在宮裡吧?"
"難說。要看娘娘心情。"素瀾笑著掙脫,又叮囑丫鬟不可縱容他懶睡。
清晨微涼的空氣十分爽利,荷塘周圍比別處更為清幽。塘中養了不少五色鯉,琚含玄常常拿著餌站在那裡,彷彿若有所思,心不在焉地隨手投食。也許他並不在意鯉魚是飢是飽,只是喜歡一群活物給他寂靜的思緒添些生氣。
素瀾見他身邊的是自己的婆母素氏,小小地詫異了一下,不知道這兩人怎麼有雅興湊到一起。
琚含玄的眼睛離開水面,輕輕地掃了兒媳一眼,問:"近來你和娘娘之間好像很親密。和好了?"
素瀾笑答:"姐妹倆鬧彆扭,哪有鬧長久的?"
琚含玄從石缽裡抓了一點魚食,一邊投向池中一邊說:"你姐姐那人……呵!"
素瀾見他神情不屑,笑嘻嘻接口道:"難道娘娘不是有口皆碑的好人嗎?"
"好人?"琚含玄看著爭食的鯉魚,冷冷哼了一聲,"你以為她願意當好人,被人擺佈欺負?她以前只是沒有做壞事的本事。這一次不就胡鬧起來了麼?你替我轉告她--她還是老樣子最好,這場遊戲玩不好,遭殃的可不止她一個。"
一句話讓素瀾愣住,僵硬地笑道:"爹這話嚴重了。"
"嚴不嚴重,日後數數她收拾了多少個以為她好捉弄的傢伙,才知道。你別以為自己是她妹妹,就得意忘形。"琚含玄說著,把整缽魚食潑入池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