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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是真的不知道嗎?”之惠抬眼看著素盈,說:“宮中歷來有傳言,說太安素氏世代流傳一種毒藥配方,叫做沉夢。自從聖上臥病````宮裡的人私底下也有謠傳,說是中了沉夢之毒,以李太醫的本事,根本不知道如何解救!王秋瑩看來有點本事,卻被李太醫威脅不准回來。由他拖著聖上的病,聖上早晚````”
“沉夢?”素盈被擊中似的,心裡反覆地響起一個聲音:“我不想瞞你——中了沉夢之毒,或在數年,遲早暴斃。”
“是素璃害他中毒?!”
“這一點無人敢確定。但奴婢以為,她那樣迫切地關注中毒一說,絕不尋常。李太醫為人狡猾,應能看出端倪卻處處協助她,也不知他們有什麼勾當。”
素盈深吸口氣,問:“聖上知道這毒藥出自太安素氏嗎?”
之惠點頭道:“奴婢聽同鄉的前輩宮女說,康豫太后正是死於沉夢。聖上從小便知有此毒藥。”
素盈臉上頓失血色,輕輕地張開了嘴卻沒有發出聲音,不得不閉上眼睛大力呼吸。
毒害他的,不是素璃。他不會縱容傷害他的人。
但在她中毒的那一天,素璃的嫌疑最大。
送行之時,素璃十分肯定地說:“你知不知道今天你差點死去兩次,兩次都沒有手下留情。”素盈當即明白,她知道下毒之事。
那時素盈以 為是東宮夫婦又一次合謀。她以為,皇帝也是這樣想。她以為,東宮已遭廢黜,皇帝不忍為他再添罪名,所以從來沒有認真追查是誰害皇后中毒,甚至從來沒有聲張````但這一切並不是為了東宮。
皇帝知道那是沉夢,他一直都知道沉夢是誰家的不傳之秘。他希望素璃承擔全部罪名,並不是毫無根據。
然而素璃不願,他居然就那麼放過了她。為什麼呢?
仔細想來,無論怎樣勸他,他就是不願將阿壽從這個落毒疑凶身邊奪走。
素盈恍然醒悟:不,是不願將素璃從阿壽身邊帶走——沒有母親的孩子會失去屏障,最終離皇位越來越遠。
他心裡一直都清楚。
只要他自己的安危無礙,為了保住這樣一個女人,皇后的死活無所謂嗎?
之惠見她驟急促地喘息,慌張地叫聲:“娘娘!”素盈的身子一彎,似乎要摔倒。之惠忙上去扶住,素盈卻伸手抓住她的肩膀,狠狠地問:“為什麼不早說?”
之惠被她抓痛,憋著眼淚說:“娘娘那時對奴婢說,凡事做到極致,是另一種無趣。奴婢以為娘娘另有打算,未敢多事````”
“你出去吧。”素盈覺得胸中悶痛,捂著胸口說,“去喚崔秉儀來。”之惠一走開,她立刻去床頭的小匣子裡抓出兩片珊瑚的葉子。既然皇帝用這個救了她的命,她相信也可以自救。
將葉片嚼碎生吞,不一會兒她就覺得一片黑雲遮在眼前,無數金銀流星在烏雲中亂竄,胸口鬱積的塊壘卻散開了,耳邊有人混混沌沌地喊:“娘娘!”
素盈大睜著眼睛看了半天,好不容易見到了崔落花的輪廓。“先生````”她有氣無力地笑了笑。
崔落花的黑色身影在她眼前亂晃,似是焦急地喚著人來。素盈躺了一會兒耳中轟嗚逐漸消隱。她慢悠悠地說:“先生,你教過我,為了一睹終點的美景,旅程中其餘的誘惑可以忽略。”
“娘娘一直做得很好。”
“如果沒能走到終點呢?的確有這種可能吧?”
“如果是那樣,您將一無所獲。”崔落花平靜地說,“旅程中所做的全部為的正是避免這樣的結局。”
“先生,我險些忽略重要的事——就算我是皇后,就算我能讓皇帝實現我的很多心願,我還是很難一個人走到終點。”
“我將幫助您。”崔落花溫柔地跪在素盈身邊說。
“即使我曾經毫不留情地推開你?”
崔落花微笑著嘆了口氣:“娘娘,從我得知你看到一個幻影女人的那一刻,就知道,周圍的人沒有一個值得你信賴,你的內心孤苦到寧可與一個幻象交談。”她看著素盈,像看著自己熟悉的孩子,“可我一直知道,這不會妨礙你用人。你始終值得如何撇開情感,讓正確的人去做適合的事。”
素盈抿緊嘴唇看著她,看了一會兒,從脖子上取下一枚鑰匙,說:“打開那個匣子。”崔落花依她的吩咐去做,看見匣中有一隻信封。
“把它交給宰相。”素盈說,“要記住,不是我給你的,是你自己拿到的。”
她說完一翻身,不再理會。
宮女們引著周太醫走進來為素盈看病,崔落花趁機立刻丹茜宮回到自己的住處。她點了一盞不深明亮的燈,從懷裡取出信來細看。原來是素璃寫給素盈的信。崔落花看了幾眼,就明白素盈的意思。
她將信貼身藏好,一夜不曾睡覺,第二天得到空閒,悠然走到昭文閣下。守衛認得她是皇后身邊的崔秉儀,問有何事。崔落花道:“娘娘昨夜發病,今日恐怕不能入閣覲見。我來稟報此事。不知聖上是否醒來?”
宰相也許是看到她,特意走過來說:“聖上還沒醒來。”
崔落花大大方方地說:“正好有一樣東西要交給相爺。”說著拿出那封信。
宰相背著眾人展信快讀,只見素璃在信中寫道:自從琚含玄策劃臘八弒後,種種行跡堪稱喪心病狂,近來又肆無忌憚議立旁支。皇后風華正茂,聖上春秋久長,何患無子?琚賊急立外人,用心是在險惡。素璃本想在宣城苟且偷生,將幼子養育成人,想不到琚賊趕盡殺絕。庶人洵已被殺害,孤兒寡母恐難逃毒手。素璃現有宰相指使白信默毒殺睿洵的證人,又有多種物證,足夠指控宰相受財賣官、私藏軍器、榷場買賣等諸多劣跡。只要一息尚存,誓除此賊。皇后若能施以援手,素璃母子願以對待母族之禮,畢生敬奉東平素氏。
宰相不動聲色地將信折好放回信封中,問:“皇后已見過?”
崔落花平靜地說:“信送來時,皇后已昏睡,並不知道有這東西。”
“你代我換上一張紙。”宰相說著將信藏入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