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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婚前後》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蘇言,我真的覺得,顧非這個角色好像真的就是為我而生的……”

  夏庭晚的呼吸有些急促,他無法形容自己心裏的那種激動。

  從他看完《尋》的小說那一刻起,他就想要演顧非。

  這種迫切地、想要詮釋一個角色的欲望,在他從藝多年的生涯中從沒有出現過的。

  接拍《鯨語》的時候,他歪打誤撞成為男主角一舉成名。

  或許是太容易得來的東西,在不懂事的年紀就不覺得有多了不起。

  可是現在回頭想來,其實真的很感慨。

  五年前,他仍時時記著自己慘痛的童年,出演小夏這個人物時也有很多的躊躇,本能地想要藏住真實的自己。

  可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體驗派,對於表演他沒有太多的技巧,想要真正入戲,他就必須要全身心投入。

  在國寶級大導演的調教下,他最後到底還是鑽出了自己的殼子。

  演小夏絕望自殺的那一出戲之後,他偷偷哭了好久,一兩個月都走不出來。

  他總是想,小夏某種程度上,是不是就是另外一個自己,一個更無望、更脆弱的自己。

  時過境遷,現在的他有了更多的哀愁。

  他有了一個成年人面對愛情的悵然若失,體味過心酸的幸福和甜蜜。

  他懂得想要追逐心愛的人的心情,也明白了寂寞的滋味。

  五年前的他或許演不了顧非,但如今,他覺得他可以。

  許哲和他說,好的演員,要動用自己所有的人生體驗,為一個不存在的人物,一筆筆添加血肉。所以真實震撼的表演,一定是從心裏流淌出來的。

  這樣想的話,他的演藝生活和自己的人生軌跡似乎宿命般的貼合。

  戲裏戲外——

  命中註定、互相成就。

  “這不是個好演的角色。”蘇言語氣很平穩:“顧非是啞巴,也就是說全程沒有臺詞,所有的情緒都要靠表情和動作來調動,挺不容易的。”

  “我知道的。”

  “而且裸戲和同性床戲,都很有挑戰性,你不僅要很信任導演,也得……得信任和你演對手戲的演員才行。”

  蘇言說到這裏時語速變得慢了些,他看向夏庭晚時,隱隱流露出了一絲在意的神色:“徐容的角色是誰演定了嗎?”

  “還沒有,老師說徐容的角色很重要,他有很想邀請的演員,但是沒告訴我是誰。”

  夏庭晚搖了搖頭,他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忽然把臉湊得和蘇言近了些,他試探著,小聲說:“蘇言,如果啊……我是說如果。如果我們沒離婚的話,我拍這樣的戲,你會不會介意?”

  蘇言沉默了,過了許久,他語氣生硬地說:“沒什麼好如果的。”

  夏庭晚看著蘇言板起臉的模樣,心裏氣得恨不得咬一口蘇言。

  防備心突然之間很重的傢伙,一旦敏銳地察覺到在被窺探著心思,就一下子擺出嚴肅古板的臉色,讓人無法親近。

  夏庭晚也賭起氣來不再說話,兩個人陷入一陣安靜。

  “試鏡定在什麼時候?”

  又過了一會兒,蘇言主動問道。

  “不知道。”夏庭晚扭過頭去,故意不看蘇言。

  “許哲沒說?”

  “沒說。”他冷冷地回答了兩個字。

  “……我會介意。”

  蘇言到底還是拗不過他,有點無奈地低聲開口回答道:“如果我們沒離婚,我會介意。但是我只會在心裏想想,不會對你說出來的。”

  夏庭晚轉過頭,想笑,又沒來由地好想抱住蘇言。

  他聯想到之前蘇言三個月後去找李凱文麻煩的事,覺得蘇言這個時候的回答說得絕對是實話了,簡直是老實巴巴到幾乎有點兒可憐了。

  蘇言微乎其微地歎了口氣,繼續道:“表演是你的工作,無論以後誰和你在一起,都不應該為這個吃醋,你也不要亂想這些不重要的小事。你想演顧非,就盡力去爭取,許哲一向要求很高,既然有試鏡這一環節,就不可能偏私的——”

  “我知道的。”

  夏庭晚聽他說“無論誰和你在一起”這幾個字,心裏忽然一陣混亂。

  如許哲說得那樣,蘇言對他的態度的確是軟化了。

  蘇言再也沒法對他像前幾次那樣很強硬地說不愛了。

  可是隨之而來的,是他越來越感覺到,蘇言正在以一種前所未有的虛弱態度面對著他。

  好像一隻疲憊又怯懦的老貓,垂頭喪氣地做好了和他分道揚鑣的全部準備。只要他一伸出手來想要靠近,就隨時掉頭逃走。

  蘇言從來沒這樣過。

  他有種抓不住、又說不出的恐慌。

  “蘇言,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夏庭晚看著蘇言,輕聲開口:“我、我真的想為試鏡做好準備,可是許哲想看的那段,是徐容第一次畫顧非裸體的戲,這種戲,我一個人琢磨真的好難把握。你能不能陪我一下?”

  “什麼意思?”蘇言猛地抬起頭,眼神一下子警覺起來:“陪你對戲?對裸戲?”

  “嗯,我……”

  “不行。”蘇言不等夏庭晚再多解釋就直接拒絕,他的語氣斬釘截鐵重複了一遍:“不可能。”

  夏庭晚有點難過。

  他知道蘇言大概是覺得他心裏有什麼別的想法,他也理解蘇言的為難。

  他承認他想念蘇言,想有盡可能多的機會和蘇言相處。可是他真的不是利用拍電影去蓄意接近。

  夏庭晚對於劇本分析其實是有自己的敏感度和見解的。

  那一場戲的氛圍,妙就妙在顧非和徐容之間的關係——那並不只是兩個普通的年輕人在用眼神談情說愛。

  而是注視,與被注視的關係。

  一個啞巴男孩,光著身子躺在床上,被一筆筆地畫下來,畫上兩個小時。

  顧非是被注視著的。

  再進一步說,顧非是在自知、清醒的情況下,被他悄悄愛著的男孩注視著的。

  害羞、曖昧,自戀中又纏繞著一分情欲的覺醒和沉溺。

  這種情緒張力,絕對是整部最難把握的一場戲之一。

  所以他需要蘇言。

  他需要蘇言做他的徐容。

  因為只有在蘇言面前,他才能最容易地接近、還原那一場戲的設計。

  也只有在蘇言那兒,他覺得無比的安全。

  他能以一種相對放鬆的狀態下脫光衣服,在最好的狀態下迅速地成為顧非。

  “你剛剛自己還說的,這種戲,需要我發自內心地信任和我演對手戲的演員才行。”

  夏庭晚有些委屈地說:“正式拍的時候,我可以和別的演員慢慢培養信任。可是自己摸索著籌備試鏡的時候呢?如果你不願意的話,你覺得我該去找誰陪我對戲?”

  他這句話,實際上已經是等於在問蘇言——他該去誰面前放下心來脫衣服了。

  蘇言的臉色鐵青,嘴唇微啟,但是還沒來得及說話,就看到溫子辰帶著尹寧向他們走了過來。

  溫子辰笑著對尹寧說:“寧寧,去給蘇言哥哥看看,你今天畫了什麼?”

  尹寧很聽溫子辰的話,捧著自己的畫跑向蘇言攤開畫紙:“Wendy老師今天讓我畫的。”

  “嗯,讓我看看。”

  蘇言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緒,伸手摸了摸尹寧的腦袋,握住一邊的畫紙。

  夏庭晚坐在蘇言身邊,當然也能清楚地看到。只見雪白的畫紙上,被尹寧用蠟筆畫了一個褐色的小房子,房子裏面是簡單的三個人,依稀能看出是兩個高高的男人一起牽著一個小男孩。外面還用幼稚的筆觸畫了太陽和花花草草。

  “這是什麼?”蘇言耐心地問道:“寧寧講給我聽聽。”

  “Wendy老師說,今天畫我心中的家。”尹寧認真地用手指點著畫裏的三個人:“這是我,左邊是蘇言哥哥,右邊是子辰哥哥。”

  夏庭晚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

  他低頭看著那色彩斑斕的蠟筆畫,一時之間,難過到幾乎想要哭出來,全憑一股不想在這裏丟臉的倔強在強撐著。

  孩子童稚的話裏藏著的才是最真實的渴望吧。

  尹寧希望他和溫子辰還有蘇言在一起,那才是他心中的家啊。

  他又算什麼。

  蘇言肯和溫子辰上床,卻不肯陪他對戲,連他的身體都抗拒看到。

  可蘇言曾經是把他身上每一寸肌膚都親過一遍又一遍的人啊。

  夏庭晚理智上知道自己實在是越想越偏激,這樣想根本就是把所有事攪合在一起,沒道理。

  可是他卻無法制止住自己,被蘇言拒絕的委屈,被尹寧嫌棄,所有的事加在一塊,幾乎要把他洞穿了。

  他是如此的尷尬、又卑微,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單戀的狀況,讓他覺得好委屈。

  蘇言似乎有些吃驚,他又仔細看了兩眼畫,忽然問道:“寧寧,是Wendy老師要你畫心中的家的嗎?”

  “嗯。”尹寧點了點頭。

  “那寧寧心中真正的家裏,沒有媽媽嗎?”蘇言皺了皺眉,他雖然是在問尹寧,可是眼睛卻抬了起來,很銳利地盯了一眼溫子辰。

  可是夏庭晚此時卻不想再聽他們三個人繼續聊下去了,他站起身,語速很快地說道:“我還有事,先回去了。”

  說完,他沒再看蘇言的神情,掉頭就走。

  ——

  理智上,夏庭晚不是不理解蘇言。

  蘇言對小孩子根本說不上喜歡。照顧尹寧,完全是因為要為他的車禍肇事負責任。

  和許哲聊過天後,夏庭晚自己也偷偷想過——

  蘇言對他的好,從來都不是溢於言表,反而都隱秘地藏在心底。

  蘇言最開始要為尹寧負責時,不僅夏庭晚自己毫不知情,尹寧的媽媽還因為吸毒失蹤了。

  蘇言明知道他一旦接下這個擔子,就有可能需要照顧尹寧一輩子,仍還是毅然決然地那麼決定了。

  一個男人願意為了本不屬於自己的過錯,決定默默為一個孩子的一生負責任。

  這不僅需要莫大的勇氣,更是一份深沉的承擔。

  夏庭晚每次想到,都感到心裏一陣動容。

  蘇言的確沒多提過一字半句,可是生活中他有多少不適應,有多少難處和彆扭其實也不難想像。

  他實在太需要一個人幫他去照顧尹寧,哪怕不是溫子辰,也會是別人。

  所以在之前夏庭晚雖然心裏也是難過的,卻實在不捨得怪蘇言。

  但是這一次,他還是忍不住生了蘇言的氣。

  他是有自己驕傲的人。

  他可以為了蘇言的愛低頭。他可以去和蘇言一次次求饒、承認錯誤,在蘇言面前示弱,他並不覺得這樣的自己有多卑微。

  可是他不願意和溫子辰糾纏不清。那樣面目難看地撕扯來撕扯去,哪怕他是被動地被攪合在裏面,都有種兩個人好像在使盡招數在爭奪蘇言的感覺,又爛俗又可恥。

  他一想到之前發生的這一切就難受得想吐。

  他生蘇言的氣,氣蘇言給了溫子辰底氣和盼望,哪怕那底氣只是一兩次性愛關係由來的。

  說白了,在氣惱背後,真正讓他難過的——

  是蘇言或許曾經有過那麼一個瞬間,徹底地放棄過和他的愛情。

  如果不是那一瞬間的放棄,沒人能有機會插足他們的愛情。

  那個週末結束夏庭晚沒有去香山,而是讓趙南殊開車去接了尹寧回來。

  蘇言沒有找他,他也沒去主動聯繫蘇言。

  中途倒是紀展給他打了電話,說是下周要來H市工作,可能會一直待到開演唱會。

  紀展還是那個紀展,跟他一點也不客氣:“夏庭晚,到時候請我吃飯啊!我可不是指一頓而已,你得把H市最好吃的都帶我吃個遍。”

  “沒問題啊,我管飯。”夏庭晚說:“但你得陪我去K歌——而且,要唱你自己的歌。”

  “嘁,那你還不承認你是迷弟。”

  夏庭晚忍不住笑了。

  和紀展說話總讓他感到很清爽的開心。

  其實之前他也悄悄擔心過,他們之間隱約的曖昧,如果就像他當年和邢樂的朦朧感情那樣,揭破了之後反而陷入尷尬境地,那麼對於他來說,再度失去一個真心欣賞的朋友,實在是很傷感的一件事。

  但幸好,紀展是簡單純粹的。

  和紀展在清邁的那一夜,就像是泰國的夏風一般爽利地拂面而過,並未留下任何多餘的黏膩。

  ……

  另一方面,夏庭晚也沒有放棄想要和尹寧好好相處的希望。

  這幾天,他一邊反復細讀《尋》的劇本,同時也嘗試著在家裏和尹寧多一些互動。

  他買了一套《秘密花園》的填色繪本,想要和尹寧一塊兒填色。

  H市下起了細雨,或許是快入秋了的緣故,夜風也漸漸轉涼,夏庭晚把窗子打開了一條小縫,泡了一壺橘子茶放在桌上。

  其實如果不是和尹寧的關係並不密切,這多少算得上是很溫馨的場面。

  夏庭晚打開繪本,讓尹寧挑了一頁線條比較簡單的,然後把一套120色的水彩鉛筆都攤開放在桌面上,很認真地詢問道:“寧寧教我吧,選什麼色調好看?”

  尹寧最開始低著頭不說話,過了一會兒,從褐色調的十幾隻鉛筆裏,跳出了幾隻比較淺的塞到夏庭晚手上,然後指著繪本上的貓頭鷹小聲說:“你給貓頭鷹的頭上色——”

  “好。”

  夏庭晚很聽話,按照尹寧的指示拿起鉛筆一筆筆地畫了起來。尹寧自己挑了好幾隻綠色的鉛筆,給貓頭鷹周圍繁複的葉片上色。

  夏庭晚對畫畫一竅不通,又不知道多少年沒握過畫筆了,哪怕只是上色,自己也覺得筆觸無比笨拙。

  尹寧要求很高,一看到夏庭晚畫出線,就伸出手掰開夏庭晚的手指,很執拗地低頭用橡皮把有瑕疵的區域通通擦掉。

  夏庭晚很明顯地感覺到了來自小男孩的嫌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尹寧左眼視力受損,畫畫時也要稍微偏著頭,有時臉沒轉過來,左眼又看得模模糊糊不真切的時候,就會把顏色畫出界。

  尹寧又似乎有點偏執。

  有一片葉子沒畫好,他就用很大的力氣反復用橡皮擦來擦去——顏色掉了,又重新上,再擦掉時,只聽“嘶”的一聲,竟然是畫紙都被磨破了一小塊。

  “寧寧——”夏庭晚有點擔憂地抬起頭,剛開口。

  只見尹寧忽然用力地把手中的鉛筆摔在了地上。

  他似乎還不解氣,又推開夏庭晚的手,把兩個人一起畫的這一頁繪本嘶啦一下子從本子上扯了下來,揉成了團扔了出去。

  男孩子的眼睛發紅,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他小小的臉上的神情,有種叫夏庭晚感到害怕的暴戾和憤怒。

  “我討厭你。”

  尹寧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趴在桌上,聲音帶著一絲嗚咽:“看不清,左眼總是看不清,我不想畫畫了,再也不想畫了。”

  夏庭晚看著尹寧瘦小的背脊,手指抬起來,顫抖著想要觸碰男孩的肩膀,可卻始終不敢放下去。

  聽尹寧那樣說,他心痛得也快要哭了。

  ——

  “對不起、對不起……”

  夏庭晚聲音打顫地說:“寧寧,你已經知道了,是嗎?”

  尹寧伏在桌上,身體一直發顫,過了許久才小聲說:“我……我問子辰哥哥,為什麼我一定要和你住在一塊,是蘇言哥哥不要我了嗎?他告訴說,因為你做錯了事,想要補償我,想要我原諒你……我、我就知道是你。我之前就想過,為什麼你臉上也有傷疤,而且一看到我,就……就很奇怪。”

  夏庭晚聽得有些失神,可是這卻又的確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心裏明白——尹寧遲早要知道的,這本來就無法隱瞞。所以他也從來沒想過要刻意去掩飾。

  他第二次見尹寧就失態地不停道歉,還要蘇言把他拉起來才勉強制止自己,其實那個時候的表現,就已經足夠讓人疑心了吧。

  他是沒有立場去責怪任何人的,哪怕是溫子辰和尹寧說的,道理上來講也沒做錯什麼。

  他之前想,或許和尹寧修復一下關係之後,再來慢慢講述會好一點,但是其實仔細想一想,那又有什麼不同——他到底是酒駕撞人了,所以也沒什麼好委屈的。

  夏庭晚努力平靜下來情緒,他深吸了兩口氣,低下頭把四散的鉛筆一隻一隻收進鐵盒裏,然後看著尹寧趴在桌上的後腦勺說:“寧寧,對不起。”

  他重複了一遍那三個字,想著男孩趴在桌上說不想畫畫了的樣子,自己也覺得好無力,輕聲繼續道:“其實我也知道,現在再說一萬遍對不起也是沒用的……照顧你,的確是想補償,可是這樣的補償,對你來說,也已經是造成傷害後的亡羊補牢。你、你討厭我,是應該的。”

  尹寧聽他這麼說不由抬起頭,盯著夏庭晚說:“我討厭你,我也不想原諒你,無論你做什麼,我都不會原諒你的。”

  男孩的眼圈是紅的,可是卻倔強地不肯流淚。

  夏庭晚鼻子一酸,他蹲下來,卻不敢再看尹寧的眼神,低下頭,喃喃地說:“好,不要原諒我,寧寧不要原諒我。”

  尹寧一把推開了他,掉頭跑進了自己的房間,把房門反鎖了起來。

  ……

  深夜裏,尹寧忽然肚子痛了起來。

  夏庭晚想帶他去醫院,可是尹寧蜷縮在被窩裏把臉都蒙上。

  無論夏庭晚說什麼,他都死活都不肯去,只是一個勁兒地鬧著要找溫子辰,要溫子辰來陪他。

  夏庭晚雖然擔心,但他不能像尋常的家長一樣強硬起來,又實在拗不過尹寧,情急之下不得不給蘇言打了個電話。

  “喂?”

  蘇言過了好一會兒才接,一開口就帶著濃濃的鼻音,他聲音本來就低沉,此時聽起來,更是幾乎把話都捂在嗓子眼裏。

  “蘇言,你感冒了嗎?”

  “嗯,”蘇言聲音沉沉地應了一聲:“發燒。”

  “你、你還好嗎?”夏庭晚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

  “我沒事。”蘇言的語氣還是很平穩,很快就問道:“你那邊有狀況?”

  “是寧寧。”夏庭晚把尹寧的事講了一下,講完之後,還是忍不住又問了一遍:“蘇言,我去看看你吧?”

  “不用。”蘇言很乾脆地回絕了,他想了想,沙啞著聲音說:“半夜了,一直這樣折騰著也不是辦法,香山這兒正好有醫生在,我先叫司機去接溫子辰,然後到你那兒帶他回來先大致看看,別耽誤了。你不用太擔心,先睡吧。如果情況不好,我再看要怎麼處理。”

  夏庭晚心裏有點難受。

  他知道尹寧的事蘇言這麼處理沒什麼毛病。

  尹寧和他較著勁,不肯聽他的話,萬一因為這個耽誤病情也不好,蘇言生著病,所以叫溫子辰來也是沒辦法的事。

  他難受的也不是這個。

  “蘇言,你就這麼不想見我嗎?”他從嗓子眼裏生硬地擠出了一句話。

  “不是。”蘇言下意識地說了兩個字,他重重地咳嗽了好幾聲,才吃力地啞著聲音說:“庭晚,我都快好了,不用來了,到時候你萬一又被傳染了,聽話——”

  夏庭晚聽到這裏,忽然把電話掛了。

  他靠著牆壁滑到了地上坐著,沮喪地把頭埋在膝蓋間。

  他好挫敗,覺得所有的事都好挫敗。

  蘇言生活習慣很健康,又每天健身,所以很少生病。

  他們結婚五年,蘇言就只感冒過兩次,只是每一次都來勢洶洶,一發燒就要斷斷續續燒上一兩個星期。

  蘇言那會兒怕他被傳染,自己跑去書房聯通的小臥房睡。

  可是他一個人睡主臥睡不著, 所以又在夜裏悄悄跑去小臥房,鑽進蘇言的被窩和蘇言擠在一塊。

  蘇言吃了藥沉睡著,卻還是下意識地把他緊緊地攏在懷裏。

  第二天一起來,他果然也自作自受地發燒了。

  那時把蘇言氣得臉都發白,吼了他好幾聲不懂事,然後毫不客氣地把他給趕回了大臥室。

  吼完之後,蘇言又心疼他。

  一邊囑咐管家看好他讓他養病,一邊給他發了好幾條微信,微信裏倒是凶不起來了。

  他直到現在還記得蘇言發給他的資訊,“聽話,寶貝。”

  ——

  兩個人甜蜜的時候,聽話這兩個字,從來都能夠讓他所有的躁動和不安都平息下來。

  他雖然渾身都是叛逆的刺,但在他心底,卻是那樣癡戀著蘇言給他的溫存和包容。

  一聽到那兩個字,他便覺得安全。

  可是現在他卻好無力。

  他是如此的蹩腳, 除了虛弱地問上兩句,其他的什麼都做不了,他無法靠近蘇言,所以只能孩子氣的掛電話發脾氣,可這又有什麼用呢,想想都覺得灰心。

  他和蘇言的感情彷彿是風中的浮萍,他能感覺到、能看到那柔弱的存在,卻怎麼也抓不住。

  怎麼也抓不住。

  溫子辰果然不一會兒就到了,夏庭晚沒什麼興趣和他說話。

  倒是溫子辰很熱心地加了夏庭晚的微信,說有情況馬上告訴他。

  夏庭晚想到和尹寧的關係,又加上蘇言生病不願意一直打擾,所以還是忍受著不適加了溫子辰,一通過就把溫子辰丟到了不能看到自己朋友圈的分組。

  尹寧走後,夏庭晚一個人閉著眼睛躺在新家的床上,窗上起了一層薄霧,朦朦朧朧的,像是能看到秋夜裏悄然飄落的落葉。

  那一瞬間,難以形容的孤獨從皮膚裏滲透出來。

  他把整個人都蜷縮進被窩,用皮膚輕輕摩挲著布料——好寂寞啊。

  他好渴望蘇言的擁抱,渴望讓他脆弱得像是一隻初生的小貓。

  ……

  到了淩晨的時候,蘇言和溫子辰都給他發了消息,說尹寧沒什麼事,很普通的肚子不舒服,就睡在香山了。

  蘇言還給他拍了一張照片,是溫度計。

  上面顯示著36.5度,蘇言多加了一句話:已經退燒了,沒事的。

  夏庭晚回了個“知道了”,然後才疲倦地睡了過去。

  這一夜過去,尹寧回到了天瀾閣。

  一天之後,他又開始表現得很不舒服,躺在臥室裏和夏庭晚說自己肚子痛,要找溫子辰。

  鬧了一下午之後還是說肚子痛,怎麼也不肯吃晚飯。

  趙南殊家裏有點事,這兩個星期都不在H市,蘇言又感冒著,他不想去因為這些瑣事耽誤蘇言休息,所以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夏庭晚實在是心力交瘁,他不知道該拿尹寧怎麼辦,感覺自己都要被折騰得生病了似的。

  最後他還是順從了尹寧的意思。

  這次他甚至根本就沒聯繫蘇言,直接找了溫子辰,又讓溫子辰帶尹寧回香山住了一夜。

  但是夏庭晚沒想到,這樣的情形,居然變本加厲了起來。

  尹寧再回來之後,隔了兩天又換了個理由,說自己頭疼。可是夏庭晚摸尹寧的頭,卻一點也不燙。

  尹寧當然鬧的也還是一樣東西——要溫子辰來陪他。

  夏庭晚這次實在是難以容忍了。

  其實第二次尹寧再鬧,他已經起了疑心。他也是從孩子時代過來的,這種小伎倆,說實話並不難猜。

  他和尹寧關係不好,也不願意太讓小朋友不開心,所以一次兩次裝病找溫子辰,哪怕讓他在溫子辰面前很難堪,他也還是忍了。

  可是到了這第三次,他也是有些來了脾氣。

  他是真心對待尹寧的,尹寧可以不原諒他,可是這樣一直矇騙糊弄他,實在讓他覺得憋屈。

  他沒有對尹寧表現出來什麼,也沒有直接拆穿尹寧,而是儘量平靜地蹲在床邊說:“寧寧,我不是不讓你去香山,但是你這樣一直生病,我真的很擔心。你讓我帶你去看看醫生,開些藥,讓我放心一下,然後我就送你去香山。”

  “我不要去看醫生。”尹寧縮在被窩裏,他不看夏庭晚,只是執拗地偏過頭看著床角。

  男孩毫無顧忌的神情和舉止讓夏庭晚都覺得有些惱火起來。

  “寧寧,你必須得跟我去醫院。”夏庭晚盯著尹寧,一字一頓地重複了一遍:“我不是和你商量,既然生病了,就要去醫院。”

  尹寧不由楞了一下,他抬起頭,一雙黑黑的眼睛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夏庭晚。

  夏庭晚從來沒有對尹寧這麼強硬過。他也從來沒想到過,原來他也會生尹寧的氣。

  他以為自己的歉疚和負罪感,會讓他完全包容一切。

  可是原來真實相處起來,那實在是太過理想化的想法了。

  更何況,夏庭晚本身就是一直被蘇言寵著的小孔雀。他習慣被捧在手心裏,對於照顧另一個受過傷的孩子,他的確是生疏而笨拙的。

  “我、我不去……”尹寧再次開口時,語氣明顯有些遊移,不似剛才那樣的堅定。

  “你一定要這樣的話,”夏庭晚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頓了一會兒,見尹寧還是不肯鬆口,最終只能繼續道:“我會找蘇言找兒科醫生過來,仔細給你檢查一遍,讓蘇言也看看到底是什麼問題。”

  這是他的殺手鐧。

  果然,聽他提到蘇言的名字,尹寧便一下子坐了起來。

  小男孩手指攥著被子,眼神裏滿是緊張,又隱約帶著些惱怒地瞪著他。

  夏庭晚硬下心,站起身說道:“你換衣服吧,我去外面等你。”

  夏庭晚是對情緒觀察很銳利的人。

  雖然溫子辰和蘇言都沒和他說過什麼,他也能很清楚地察覺到——尹寧對溫子辰是親近和依賴,但是對蘇言,尹寧卻有種下意識地、對父親威權形象的敬畏。

  說白了,他當年不也是一樣嗎。蘇言是溫柔的,卻也有種無形的威嚴和分量感。

  哪怕在他最任性頑劣的時候,他心底對蘇言也始終保有著一份說不清道不明的尊重,蘇言從不凶他,但是一沉下臉來,他就本能地想要求饒。

  對尹寧的感覺,他當然是能夠意會的。

  夏庭晚走到客廳等尹寧,他剛才站起來得猛了,竟然覺得頭有點暈。

  這兩天他心情和狀態都很差,吃飯也吃得不規律,感覺腳下有點發虛,勉強拿了塊巧克力含在嘴裏,也沒太在意。

  不一會兒工夫,尹寧穿著淺藍色外套低著頭走了出來,他並不理夏庭晚,就只沉默地站在那兒。

  夏庭晚沒說什麼,走在前面開了門,可是往電梯間走的時候,卻發現電梯在維修中不能運行,一時之間不由有點煩躁起來。

  他住在十五層,其實平時的話,走下去倒也沒什麼,只是現在……

  夏庭晚回頭走到尹寧身邊,拉住了尹寧小小的手,兩個人走下了幾節臺階,夏庭晚想了想,還是無奈地說:“寧寧,能下樓嗎?頭會不會暈?要不要還是請醫生過來?”

  他的確基本上肯定這小孩是在裝病,但是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是真的,他也還是擔心著尹寧的。怕尹寧真的生了病,下樓頭暈不舒服,卻又倔起來不肯和他說。

  但沒想到尹寧卻誤會了他的意思,猛地抬起頭:“你到底想怎麼樣?”

  夏庭晚不由愣住了,尹寧盯著他,眼神是急切的,可裏面卻又含著濃濃的憤恨。

  尹寧真的好恨他。

  他的心裏一瞬間空落落的,在一片茫然中,傷心的感覺又從其中滲了出來,他站在樓梯臺階上頓住腳步,低下頭輕輕地問道:“寧寧,其實……你是不是根本就沒生病?”

  他到底還是沒有控制住自己,當面拆穿了尹寧的謊言。

  尹寧睜大了眼睛,他似乎沒想到夏庭晚問得這麼直接,臉色一下子泛紅,眼角更是一陣輕微的痙攣,紅得厲害:“我、我……”

  “你第一次生病,我半夜折騰了一大圈,把蘇言也叫醒了,但是其實那一次開始你就在騙我們。”

  “我沒有!”

  尹寧聽他說到這些,神情激烈地想要掙脫夏庭晚的手,他死死地盯著夏庭晚,眼神裏又再次浮現出了他之前撕畫本時那種陰戾和暴躁的神情。

  夏庭晚下意識地握緊男孩的手,慢慢地繼續道:“然後是第二次,再然後是這次……”

  “我說了,我沒有!”尹寧大聲地吼著。

  他猛地甩手,見還是甩不脫夏庭晚,忽然就失控一般狠狠推了一把夏庭晚。

  “砰——”地一聲。

  夏庭晚怎麼也沒想到尹寧會這麼用力地推他。

  他本來就有些虛弱,甚至沒來得及握住欄杆,就一個踉蹌,直接從樓梯差四五階的地方重重摔了下來。

  “我沒……”尹寧還在喊著,可是這次他還沒喊完,就慌張地看向了滾坐在樓梯間大理石地板上的夏庭晚,最後一個音節戛然而止。

  有那麼一瞬間,夏庭晚幾乎以為自己死了。

  突然的騰空緊接著劇烈的疼痛,像是要把他的身體貫穿,他整個人都靈魂出竅了一個刹那。

  夏庭晚大口大口地呼吸著,他一時之間分辨不清自己身體上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下意識地扶著欄杆想要站起來,可是腳剛一用力,他就克制不住地一聲慘叫出聲——

  他這才意識到是右腳在鑽心地疼。

  夏庭晚滿臉冷汗地低下頭,隔著軟皮鞋看不出腳的傷勢如何,可是左腿的褲子卻被樓梯欄杆上的鐵雕花給滑破了長長一條,大腿側邊的血肉也被劃破,此時看起來鮮血淋漓得很是嚇人。

  但儘管如此,他好歹也漸漸恢復了清醒,意識到自己應該只是外傷,頂多就是右腳骨折,但應該沒什麼生命危險。

  尹寧這時才跌跌撞撞地跑下樓梯,見到他的樣子,撲通一聲跪坐在他面前,小小的臉上慘白一片,嘴唇因為驚恐而不停地哆嗦著語無倫次:“我、我……”

  夏庭晚看著面前的尹寧,小男孩剛一開口已經害怕得流出了大滴大滴的眼淚,嗓音都抖得像是破碎了一般。

  那種無措和恐懼,是裝不來的。

  那一瞬間,他竟然感到一陣心疼。

  他明白的。

  他剛知道自己撞了人的那一天,也是一樣的。

  他在醫院裏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恐懼好像一口深井,而他在無限墜落。

  夏庭晚輕輕地吸了口氣,他的身體因為疼痛而輕微痙攣著,慢慢地伸出手,終於還是摸了摸尹寧的臉蛋。

  尹寧再也克制不住,“哇”的一聲大哭了出來。

  “別怕。我沒事。”夏庭晚掙扎著露出了一個面色蒼白的微笑。

  他從褲子口袋裏掏出手機,解了鎖,撥通了蘇言的電話。

  就只是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就疼得他倒吸了好幾口冷氣,他實在是痛得說不出長串的話來,顫抖著把手機遞給尹寧,聲音越來越小:“幫、幫我,叫蘇言哥哥過來一趟。”

  ——

  自己感冒,正好也寫感冒的劇情,真的是很nice呢!

  今天作者有話說比較長。(大概需要三分鐘的閱讀時間,跳過無妨。)

  其實前幾天就一直很想說,但是情感劇情比較激烈的時候覺得不方便提,因為既不想破壞大家的閱讀體驗,也不想干擾大家對兩個人愛情的判斷。

  這篇文從一開始,就時常陷入對人物的兩極爭端之中。

  無論是對受任性自作自受的不喜也好,對攻婚後和溫子辰關係的不滿也好,還是對夏庭晚不願與紀進一步發展感到不公平也好。

  說起來,很多讀者似乎也為此有些憂心忡忡,所以我總能看到勸我不要把評論放在心上,按照自己想要的來寫的勸慰。

  我挺難理解這種擔憂的,因為其實來自讀者的回饋是一種很強大的東西,圍繞在身邊時,既感到滿足,也有時有些迷惑。

  有一段時間,我感到很鬱悶,甚至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無力,想要休息兩天,可是覺得咬牙挺一挺也好,挺過來之後,心情也平靜了許多。

  寫這篇文的最初,我其實也知道,這樣的寫法註定會有誤解和爭議。

  夏是明著的人物,他的心情,他的缺點,他的痛苦,都擺在面上,他易於理解,容易共情。

  但是蘇言不是,蘇言是藏在文字裏、回憶裏、細節裏,一點點逐漸拼湊豐滿起來的人物,考驗的是“藏”的工夫。

  我“藏”的工夫如何,自己不敢評價,但我的初衷,是沒有變的。

  我感激大家對於這篇文的參與,我是一個喜歡看評論的作者,每一個留言,我都會仔細閱讀。

  其實大家從我加精的評論和回復來看,應該能感覺到,我並不偏袒攻受任何一方,所有合理的討論,只要言之有物,我都樂於接受,並且享受和大家交流的過程。

  我感到無力的,是極少極少部分的評論,讓人感到一種極度的自我和缺乏尊重。

  有些人,似乎並不在乎作者想要表達什麼,而僅僅在乎自己想要看什麼,一旦達不到這種訴求,就大失所望,甚至覺得文有問題、人物有問題、三觀有問題。

  因此在這裏,我想為我自己,為作者這個身份,也為我的文說些我心裏的話。

  寫文,本質是一種很私人的傾訴欲。

  我不追求絕對的現實主義。

  甚至這篇文本質上來講,是帶有一種對愛情浪漫的暢想和童話色彩的。

  但是另一方面,對每一個人物,邢樂也好、陸相南也好、尹寧也好,我盡最大的努力,不以簡單的善惡二維去寫他們,而是寫他們真實的性情、渴望、無奈以及過往,我希望能在這短短二三十萬的篇幅裏,能呈現一些有層次感的人物和感情歷程。

  對配角都尚且如此,更何況夏庭晚和蘇言,這兩個我心中視若珍寶的人物。

  複雜,是人性裏最永恆的兩個字。願意面對這種複雜,我覺得是作為一個創作者對自己人物的尊重。

  我力有不逮,文筆也多有虧欠,但我也願意用盡力氣,哪怕去只呈現兩三分的複雜。

  我希望在這篇文裏面,他們的感情是自然的,像水一樣,根據自己的內心流動,他們的行動、決定,能夠和他們的身份背景,成長環境,並且和劇情發展有所契合。

  蘇言是權貴子弟,但又是這一群體中少有的中年文青。

  他有深情浪漫的一面,但是也有很淡漠的一面。起碼他對溫子辰是沒什麼溫情的,他們這段關係中的許多事,目前還沒徹底揭曉。

  但對他來說,走腎不走心絕對是他最熟悉的一種情愛方式,這是常態,也沒有任何不妥。他和夏庭晚,才不是常態。

  這不代表我認為這樣是正確的,小夏知道蘇言做錯了,但是小夏同樣也知道蘇言對他的愛,是其他人無法複製的。

  小夏是純情的小孔雀,他對自己的身體看得很寶貴,一方面是對於蘇言很純真的愛意,另一方面是家暴的過去讓他缺乏放縱的安全感。

  他和蘇言,半年都停留在不脫衣服讓蘇言幫他解決的程度,蘇言活生生忍了半年,這是老男人才有的毅力,也是打動小夏至關重要的一環。

  但是紀展不懂,紀展多年在美國生活,又是個性非常直接狂野的男孩,讓他忍半年,可以想像,這多半是不可能的。

  小夏心裏有數,所以他知道紀展給不了他想要的東西。

  他可以做,但就是做不到,也不想做而已。這個選擇是自然而然的,是根據成長經驗和性格而來的。

  複合之路,無所謂是追妻還是追夫,更不大符合火葬場的概念。

  這只是兩個醒悟了的人,在慢慢回頭向彼此靠近的過程,是簡單的本能,但又有和自己心中的心魔和顧慮博弈的複雜。

  我沒有什麼粗糙無聊的貞操觀,什麼受要守身如玉,攻就可以花天酒地,甚至想到也感到無比滑稽。

  這種指控,就像最初出現蘇和溫的情節時,有評論說這是在惡意虐受。

  那麼,如果願意為故事中的人物真情實感,為什麼又吝於給一字一字敲下這些故事的、有血有肉的作者一點善意呢?

  幾年前寫文的時候,我總想要許多的讚賞。

  但是這兩年,我越發感覺,其實能夠得到讚賞雖然很棒,可得到真正的理解才是更難的一層。

  理解之中——最寶貴的,又是意見不同時,對彼此雙方的尊重和溫柔。

  我仍時時渴望一種理智清淡、但又溫情脈脈的讀者與作者關係。

  喜歡,亦不需狂熱沸騰。不喜,也就淡淡別過。

  說到底,其實我沒什麼太多好抱怨,這些話的初衷也不是抱怨。

  百分之九十九的交流,對我來說都是愉悅和快樂的,我每每為文下許多評論的細緻和深情所打動。

  剩餘百分之一的不快,當然可以無視、可以消化,但是我還是想說出來。

  當我作為作者的時候,我想寫的是我自己心中的故事,我也只能寫我自己心中的情感和愛意,我不能為其他人想要看什麼而負責,這是客觀上做不到的事。

  我寫的不是完美無缺,不是白璧無瑕。

  我寫的也不是兩個沒有任何缺陷和錯處的主角。

  我寫的是破鏡重圓,是修補、是挽回、也是救贖。

  我抱著無比真摯的心,也想堂堂正正求一份尊重。

  不要強加給我不打算寫的東西,再來批判我為何不那樣寫,也用不著越過文來揣測我的價值觀,我也更加不會為任何人的意願而去更改我的初衷。

  最後感謝大家這段時間的支持和喜愛。

  一點一滴,我全都放在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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