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夏庭晚第二天找了個粵式私房菜館約了周仰,想要瞭解《在路上》的事。
他和周仰挺久沒見了,剛車禍後周仰來看了他幾次,之後基本上都是微信聯繫。
他中途還因為離婚的事不想談工作就躲了周仰一個多月,挨了周仰一頓狠狠的數落,其實他心裏也知道,周仰生他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周仰還是老樣子,戴著一副金框眼鏡,斯斯文文的臉,但是癡迷健身,透過襯衫都能看到緊繃的肌肉。
以前周仰來香山找夏庭晚時,和蘇言倒是很有共同話題。蘇言在家裏修了個巨大的健身房,只要有空就要進去待上一兩個小時,但是他不像周仰那樣執著於練大塊肌肉,只是特別在意線條。
夏庭晚對此很是不屑一顧,他天生四肢修長纖細,又不想要肌肉,所以就樂得做個懶鬼,蘇言平時只要一捉他去跑步,他就恨不得裝死。
現在想來,他也真的是個挺不自製的明星。
他不僅抽煙喝酒,經常熬夜,而且油炸的、辛辣的、碳酸的什麼垃圾食品都不忌口,但是如果不是這次車禍,他的容貌和身材還是能穩穩得維持得住,這或許也稱得上是某種程度上的老天爺賞飯吃吧。
“來,讓我看看。”
周仰一坐下,就直接扶正了夏庭晚的頭,眯起眼睛仔細地觀察起他右臉上的傷疤:“最近幾次修復都去了,是吧?”
“去了。”夏庭晚這段時間是很乖地按照周仰的吩咐在進行修復了,第一個療程的鐳射修復已經告一段落,他的疤痕的確是肉眼可見的淡下去了很多,不再像剛開始那麼的猙獰刺目。
“嗯,看著恢復得還不錯,”周仰也終於點了點頭:“過幾天叫化妝師給你上妝遮瑕了再看看效果,應該也不會太糟糕。”
夏庭晚心中暗自鬆了口氣,周仰眼光挑剔,既然這麼說的話,他應該還算過得去。
“然後說說節目的事,這個《在路上》是TBN台今年的重磅節目,旅行類的真人秀,常駐五個MC,一季十期,兩期一個旅行地點,具體行程完全由MC們一起協調,會涉及到國外地點,但不會給配備助理或者翻譯,突發事件也要秉承著儘量讓MC們自己解決的原則,總的來說,節目賣點是拍攝明星們在旅途中真實的姿態和樣子,其實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在拍明星的生活實錄。”
周仰語速很快,他似乎也意識到夏庭晚不能這麼快把所有的細節記下來,說道:“我之後會把資料都傳給你的,今天我揀重點和你說。”
夏庭晚其實聽到這裏已經有些緊張起來了。
和蘇言在一起之後,他的旅行經驗其實還挺豐富的。
蘇言雖然有好幾個助理,可是和他出門旅行時,卻總是津津有味地想和他一起規劃行程,訂票挑酒店。
可惜他太懶,蘇言又太貼心,久而久之他就根本不費心規劃任何事了,他想要什麼、想玩什麼、想吃什麼,蘇言總能給他安排得舒舒服服的。蘇言在歐洲留學多年,講一口流利的英腔,在國外時,也就更不需要他來說英文去溝通。
這時聽到周仰說的節目內容,夏庭晚才意識到他對這些根本一無所知,他已經能想像到自己可能會面臨的尷尬狀況了。
“之前TBN做的都是比較激烈緊張的挑戰比賽類真人秀,這次想換個慢綜藝的路子,連拍攝週期也跟之前的節目都不一樣。之前的節目都是拍完一整季,剪好片子再播放完,這次TBN打算創新一下——連拍攝和播放週期也想要和慢綜藝慢生活的味道靠近,所以除了最開始連著拍攝完四期,之後隔兩週一次旅行,也就是一次拍攝工作,在兩周內製作完,然後一周播放一期。可以說,這是且行且播的一種新穎形式,之所以要這樣拍攝,是想要渲染明星生活實錄的特色,MC們真實的生活軌跡會和旅行節目的錄製交織在一起,在旅行中可以聊到生活中並行的點點滴滴,也可以探討之前播放出來節目之後引來的輿論。庭晚——你在聽嗎?”
周仰看出來夏庭晚有些走神,停了一下問道。
“在聽。”夏庭晚還沉浸在有些焦慮的心情中,雖然迷迷糊糊的,可還是下意識點了點頭。
“你也知道的,誰都想要比較完整的拍攝檔期,這樣比較好安排時間,《在路上》這種碎片化的拍攝方式,搞得很多理想的人選時間上都調整不過來,所以嘛,才空缺出了一個位置,不過節目組那邊對拍攝時間安排上很嚴格,這十期拍攝一定要規規矩矩錄好,不能中途又說有別的檔期和事情穿插著,要請假,這都是絕對不允許的。你覺得行嗎?”
“這個應該也沒什麼問題吧。”
夏庭晚想了一下,別的明星藝人可能有比較緊湊的工作檔期,但是目前的他還真沒有,除了照顧尹寧,他也想不出他還有什麼別的事可以和拍攝衝突。
“那好,不過還有一件事,我覺得在決定前也得事先讓你知道。”周仰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沉吟了一下才開口道:“這節目裏的另兩個MC你都認識——邢樂還有李凱文。”
夏庭晚本來還在低頭喝茶水想要平緩一下焦慮的心情,乍一聽到這兩個名字,差點一口茶水噴出來。
邢樂也就算了,可是李凱文……
李凱文是兩年前他被記者拍到酒後接吻的那個混血男模啊。
——
“搞什麼啊——”夏庭晚一時之間沒收住,臉色也有點不好:“TBN是故意的吧?”
讓他和李凱文上同檔綜藝,這就是擺明瞭要搞事情。
他被記者拍到在酒吧和李凱文接吻,第二天就上遍了頭條。
蘇言那時還在出差,人不在H市。等夏庭晚醒了看到新聞,發現寫什麼的都有——有把蘇言寫的情書扯出來戲謔一番的,有捕風捉影說他和李凱文早就有貓膩的,還有預言他和蘇言要協議離婚的,更多的是指責他婚內不檢點的。
他和李凱文其實什麼都沒有,不過就是酒喝多了Party上玩真心話大冒險,結果腦子不清楚真的親了一下,還被有心人給拍下來了。
但也不能怪人家亂寫,他確實也玩得瘋,之前就總是被拍到深夜從夜店出來,要麼就是趙南殊接他,要麼就是蘇言的司機接他,這些事情一串聯,媒體自然有自己的邏輯。
那會兒工作上遇到了瓶頸,他煩得厲害就乾脆破罐破摔,趙南殊和周仰都管不住他。
蘇言當然也說過他,但也不強硬。他驕縱的脾氣一上來,直接叫蘇言不要什麼都管、什麼都逼他。蘇言一聽逼這個字眼,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了。
那會兒他畢竟還沒犯什麼錯。
沒犯錯時他總是囂張跋扈,然後等到真的犯錯了再秒慫,總結起來也就是一個作字。
他酒勁兒過了知道出事了,給蘇言打了幾十通電話蘇言也不接,給陸秘書打電話,陸秘書什麼也不敢說,只告訴他蘇言很不高興。
他在香山的家裏等著蘇言回來的時候就想過一個問題——
如果蘇言氣到和他離婚怎麼辦。
只是想到那個可能,那時候的他就害怕得六神無主。
那是他們婚姻裏第一次,蘇言真的生了他的氣。
無論如何,這件事始終都是他的醜聞,在那之後他和李凱文也沒再聯繫過。
但現在TBN顯然就是打算借著他離婚的余溫,又把那件事倒騰回大眾視線,到時候無論是難聽的好聽的,有人議論就是好的。
為了熱度折騰自己的這點私事,他真的不樂意。
周仰似乎對夏庭晚的反應也有所預料,他聳了聳肩說,很冷靜地說:“其實你想想,你這幾年都沒什麼作品,一部《鯨語》的老本吃得有點久了,加上酒駕和離婚的事,雖然個個都是爆點,但是不能說是正面的吧?說實話以TBN毫不猶豫給你MC位置,然後還有開出的價位就能看出來,他們當然是想要利用你身上的這些八卦炒熱度,這做法在圈子裏太正常了,沒什麼好大驚小怪,而且有人議論你,就說明無論如何,你在大眾眼裏還是大明星,你的生活你的私事是值得被關注的,這沒什麼不好——”
周仰說到這兒,見夏庭晚還是不說話,不由歎了口氣。
他推了推眼鏡,神情嚴肅地看過來:“庭晚,你現在地位挺尷尬的,你知道吧?”
“說你是實力派,除了《鯨語》,你沒什麼別的再幫你扛旗的作品,三年前那部《爭鋒》雖然是大製作,可是口碑卻差,你自己也說過,演得像夢遊一樣,反響也不好。你已經很久沒出現在能夠被影評人、雜誌和正規媒體反復討論的作品裏了,現在你去搜一搜你的名字,出來的都是酒後激吻疑似出軌,酒駕毀容,離婚這些關鍵字——我是很想像以前那樣包裝你,把你捧在雲端裏,但是沒作品,再去造那個影帝人設,是建一座中空的高樓,虛得很。”
“時勢造人,順風順水的時候努把力,往巔峰走的路其實挺容易,但是過了那個勢頭,再想爬起來,姿勢就不可能還保持得好看。你說你需要賺錢,那你就得拿東西換,如果沒有展現實力的機遇,起碼也要有捨得把自己作為談資來換曝光度的決心,賺錢本身就不是容易的事,你再不想接受,現實也就是這樣。”
夏庭晚聽得胸口幾乎堵得喘不上氣來,他心裏煩躁,可是卻又沒法反駁周仰,從煙盒裏拿了一根煙,也沒心思點火。
周仰說的話,句句都紮在他心口。
“你考慮考慮吧,節目詳細資料我會發給南殊,到時候你找他要。”
周仰見狀也不再多勸夏庭晚,他們倆沉默著一路走出了會所然後道了別。
夏庭晚戴著墨鏡站在太陽下,曬得額頭都滴下了幾滴汗珠,可是他卻不想走開,只想就這樣站在陽光裏再待一會兒。
酒後接吻的新聞出了之後,蘇言三天后才回香山。
他剛開始還以為可以坦白從寬,想要和蘇言解釋喝了酒又在玩真心話的事。
但蘇言寒著臉,直接就是一句話堵了回來:“你親了沒有?”
他不敢回答,蘇言也一言不發,直接脫了他的褲子把他摁在床上。
蘇言薄薄的嘴唇抿緊,狹長的眼睛也眯起來,有種貓科動物的兇悍和冷酷。
他從沒見過蘇言這麼生氣的樣子,馬上就害怕起來,他畏懼來自別人的怒意,因為總覺得隨之而來的是毆打和疼痛,所以馬上就嚇得本能地用哭腔認錯:“先生,我錯了,我知道錯了。你別打我——”
蘇言低頭看他,那眼神說不出是憤怒還是心痛。
然後蘇言掰開他的腿,狠狠地幹了他。
他疼得一直嗚咽著叫“先生”求饒,可是蘇言不理他,過了一會兒又把他翻過來讓他跪趴著。
從後面插進來的時候,蘇言揍了他的屁股。
長大成年後還被人把屁股打得啪啪響,他又痛又羞恥,可是那跟他小時候的感覺卻截然不同。
那不是打,是性。
奇怪的快感讓他在蘇言身下射了出來。
蘇言把他的臉掰過來,問他:“以後還敢不敢了?”
他使勁搖頭,以為懲罰結束了,淚汪汪地想要湊過去讓蘇言親他,可是蘇言卻扭開了頭,冷著臉說:“這一個月我不親你。”
像幼稚園小朋友說的“我不理你了”般的宣言竟然真的持續了一個月。
期間蘇言還是會和他做,可無論他怎麼抱著蘇言撒嬌求饒,湊在蘇言耳邊一遍遍認錯,蘇言就還是不親他。
平時溫柔平和的蘇言強起來,是真的認真。
可是那種認真,卻又隱約透著一種可愛。
夏庭晚想著想著,忽然感到一陣從胃裏泛起來的寂寞。
蘇言再也不會因為這種事而操他了吧,也不會氣呼呼地拿不親他來罰他了吧。
可他卻忽然好想和蘇言做愛。
“他媽的。”
夏庭晚在牙縫裏咒駡了一句,這種突如其來的欲望讓他有點憤怒。
做愛的快樂沒有了。蘇言也被他弄丟了,他的人生還有什麼別的好失去。
周仰說得對,從泥潭裏想要爬起來還要顧全面子是不可能的事。
沒有贏家的運氣時,他起碼還有輸得起的勇氣。
——
夏庭晚過了幾天就叫周仰和他一起去TBN和節目組簽協議。
周仰開著車,忽然說:“我沒想到你這麼快就做了決定。”
夏庭晚剛想開口,就聽周仰繼續道:“有件事上次我沒來得及和你說,許哲快回來了。”
“真的?老師什麼時候回來?”
夏庭晚聽了身子一下子坐直了,眼睛有些發亮。
其實進入娛樂圈之後他最感激、也最信賴的人就是許哲。
和蘇言不一樣。許哲對他來說,既是朋友,更是老師,甚至近乎摻雜著一些對於父輩的尊敬。
許哲和息影已久的陸相南一起去坐遊輪在加勒比海度假,一玩就是半年,期間夏庭晚車禍和離婚時,許哲都打過來問起過情況,夏庭晚其實有好多事都想和許哲談談,但是通過電話,卻感覺怎麼都說不太透徹。
現在許哲要回來了,他當然開心得很。
“應該也就一兩個星期的事吧,不過他可能要在美國境內處理點房產,所以拖延一下也說不定。”
周仰說到這裏頓了一下,轉頭看了一眼夏庭晚:“其實我本來是想,等他回來,讓他再幫你物色個經紀人。”
夏庭晚本來臉上還帶著笑意,忽然聽到周仰這麼說,不由一下子僵住了。
“你一直是個挺沒事業心的人,以前還只是任性,可是和蘇言結婚之後拍了部《爭鋒》,因為反響不佳,就乾脆徹底鬆弛荒廢了下去。我不知道是不是蘇言對待你的方式,讓你完全喪失了正常人對生存該有的焦慮和壓力,總而言之,有那麼一段時間我是覺得你已經廢了,我是想提換經紀人的事的,然後你就出了車禍這事,我也就耽擱了下來。”
夏庭晚的心不由得一直往下沉,他和周仰合作了五年,雖然私交一般,可是他對周仰的信任卻是難以撼動的。
如果周仰在這個時候決定離開他,那就實在是太過沉重的打擊了。
周仰仍然在開著車,他的表情沒什麼變化,側臉線條看起來很冷硬:“但是最近這段時間,我覺得你有了點變化——我現在還看不出來太多,但是我還是改變了主意。個人情感上,我不是那麼喜歡你,其實你也知道的,可是你好像還是有種魔力,讓人很難狠心拋下你。我知道離婚的事,你很難過,可是以我的角度來看,這其實是你的機會。”
“蘇言愛你,就像愛一個永遠都活在十八歲的小男孩。可是其實你或許是有能力長成男人的,只是你自己還不知道。”
夏庭晚張開嘴唇,可是一時之間卻說不出話來,過了許久,他輕聲說:“周仰,其實你也知道我其實撞了人,對吧?”
“你自己發現的,還是蘇言告訴你的?”周仰把車開進TBN大樓的停車場,一邊找著停車位一邊問。
“我自己發現的,然後我去找了蘇言,他才告訴我實情。”
“我當然知道——”周仰有點冷厲地挑了下眉毛:“只不過蘇言不讓我告訴你,而且直接就出手把媒體也給擺平了。他事情辦都辦完了,我再說也沒什麼意義,而且我只不過是個小小的娛樂圈經紀人,惹不起蘇言。”
周仰把車子熄了火,和夏庭晚一起向電梯間走去,一邊走一邊說:“其實這就是蘇言做事的邏輯。有可能傷著你的,或者哪怕是你傷著別人,只是愧疚之心會讓你難過,他都直接解決,從來不和你商量一聲。你覺得是溫柔?其實這就是霸道,而且比表面上的霸道更可怕。如果不是和蘇言結婚,你或許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夏庭晚能感覺到周仰對蘇言強烈的不滿,兩個人的愛情,在旁人眼裏,總有著不同的面貌和解讀。
他覺得周仰說得很對,可卻又有一些不對,是他喜歡蘇言寵他,如果蘇言不,他就要折騰蘇言,可是蘇言太寵愛他,他又變成了周仰說的“這個樣子”。
如果不和蘇言結婚,他會是什麼樣,其實他想像不出來。
他可能不會有現在這樣失去蘇言的痛楚和失魂落魄,可大概也不會有那五年中點點滴滴炙熱的快樂。
電梯到了十八層停了下來,夏庭晚和周仰剛一出電梯,就看見一個男人正往這邊走過來。
那男人身高近一米九,褐色的頭髮帶著一點自然卷,高挺的鼻子和膚色顯而易見是帶著白種人血統,可是淺淺的雙眼皮,和修長的眉毛卻又有種東方的細緻。
他看到周仰和夏庭晚時,步伐有些僵硬地頓住了。
是李凱文。
李凱文的好看,是那種昭然若揭的,“只要不是瞎子就肯定看得懂”的明晃晃的英俊。
你挑不出他五官的毛病,也挑不出他身材的毛病。
可是除了稱讚一聲太帥了,好像也說不出別的什麼。
因為他什麼也不藏,有幾分,就擺幾分在臉上。
“哈嘍,好久不見啊庭晚。我今天才聽說你也加入了《在路上》這個節目,真巧——”
李凱文還是抬手和夏庭晚打了個招呼,他露出了個笑容,可是笑容裏顯然有點尷尬,嘴角牽起來時下巴中間露出了一道淺淺的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