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接下來的那段日子,是曼妙又有些奇特的。
夏庭晚感覺得到,自己和蘇言正在重新相愛,過程的確緩慢。
可卻也正是因為緩慢,那種溫故知新的甜蜜又被綿延得越發雋永起來。
蘇言去和尹寧開誠佈公地談過了一次,尹寧至今仍沒辦法太接受不能再和溫子辰在一塊的事實。
蘇言按照夏庭晚的意思,非常明確堅定地告訴尹寧,這次的事並不是因為他推了夏庭晚在懲罰他,只是希望他做出自己想要的抉擇。
只要他想,他仍然可以住在香山。
尹寧還沒法作出決定。
蘇言考慮了一下,著手安排了新的護工和司機,讓尹寧暫時住在離香山不遠的私人住宅,只要想回來,隨時都能回來。
其他的一切照舊。
蘇言不像以前那樣經常出差,但是時不時要待在書房裏談事情,或許是有些忙的緣故,他時常顯得很疲憊。
但蘇言不再回書房住了。
他倆很自然地睡在了一塊兒。
夏庭晚和蘇言臨睡前經常縮在被窩裏看電影,從恐怖片看到劇情片,甚至是樂滋滋地看動畫片——《飛屋環遊記》一直是他們都最喜歡的動畫片,每次1998電影院重放,他們都會一起去看。
他們還一起重溫了李安的《色戒》。
夏庭晚又想起了第一次看時心裏浮起的那個問題,忍不住問蘇言:“你覺得,易先生到底愛沒愛過王佳芝?”
蘇言轉過頭:“原著小說裏的確沒有什麼愛。但是電影的話,我想是有愛的。讓王佳芝用枕頭蒙住他的眼睛做愛的時候,聽王佳芝唱《天涯歌女》的時候,都是愛的。大概……李安還是比張愛玲要溫柔,他不忍心讓王佳芝為了不存在的愛情而死。”
他高挺地鼻樑上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蘇言有點輕微的近視,所以要認真看東西時會帶上眼鏡,像個考究的先生似的。
夏庭晚聽他低沉的聲音慢慢地回答著,莫名地感到很有種安全感。
他依偎進蘇言的懷裏,抬手把蘇言的眼睛給摘了輕輕扔到一邊。
蘇言笑了笑,用床頭的控制開關把燈關了,然後也摟著夏庭晚鑽進了被窩裏。
夏庭晚覺得自己就像一隻小樹袋熊掛在蘇言寬敞的懷裏,和蘇言依偎著入睡時,像是又回到了新婚的時候。
他們始終沒有像以前一樣做愛。
夏庭晚說不清到底是他內心仍有點介意,還是蘇言在擔心他介意。
他們在這方面有種奇妙的默契,或許都是在悄悄地等著彼此痊癒。
但是那種等待,倒也並不傷人。
夏庭晚的腳一天比一天好了起來,他漸漸能用腳尖點著地勉強走路,但是蘇言不想讓他過多地用力影響恢復,所以準備了一台智慧輪椅。
夏庭晚剛開始覺得坐輪椅有點彆扭,可是一用上了馬上就有種停不下來的感覺。
他的輪椅不需要別人手推,自己就可以用手隨意操控,還沒有什麼噪音。三樓尾端的大露臺一側有電梯,但是只能通往蘇宅的院子裏,夏庭晚這回可以自由地在三樓的和大院子裏上上下下。
容姨每天變著花樣地喂胖他,除了早中午三餐,每天下午還要給他做甜品。
夏庭晚最喜歡吃容姨做的藍莓山藥泥,每天都抱著一碗吃得懶洋洋地然後躺坐在院子裏的陽傘下。
秋天了,玫瑰花無可避免地枯萎了。
可是院子裏的梧桐樹卻到了可以獨自閃耀的季節,有風刮過時,葉片撲簌簌地飄落下來。
蘇宅是很美的。
夕陽西斜,溫柔的暮色灑在車道上,點點的金光像是從幻夢裏照進人間的光芒。
夏庭晚仰起頭,他忽然想起蘇言說過——他在蘇言眼裏,比秋天的落葉、夏天的蟬鳴、雪夜裏的月光加起來還要美。
他忍不住有些傻乎乎地笑了。
伸手握住一片金色的梧桐葉,小心翼翼地夾在了手中《尋》的劇本裏。
蘇言回來時,正好見夏庭晚在院子裏等他,像是只忠心耿耿的小狗似的。
他走過去把自己的寶格麗羊絨圍巾解下來,給夏庭晚仔細地圍好。
“蘇言,明天紀展想來看我,可以的吧。”
夏庭晚很自然地張開手臂等蘇言抱他。
他雖然有代步工具,但是蘇言在的時候,輪椅就顯得很多餘。
蘇言低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的朋友,當然隨時都能來。”
夏庭晚忍不住想偷笑,他當然知道蘇言就是很喜歡吃紀展的醋。
可是蘇言無論何時心裏怎麼想的,都會在他面前表現得很得體淡定,更不會限制他的自由。
有些兩人之間的小心思,相處久了之後,就不覺得難猜,只覺得很可愛。
“師兄也要來。反正他們都要來看望我,我想乾脆一起吧。”
夏庭晚窩在蘇言懷裏想著客人的事:“紀展是第一次來咱們家,而且老師不在,師兄就一個人在H市,都要好好招待。”
“好。”蘇言聽他認真地嘀咕,忍不住笑了笑:“陸相南倒的確好久沒來了。”
“嗯,”夏庭晚想了想,抬頭問道:“蘇言,你說我讓容嬸明天安排在院子裏吃烤肉好不好?”
“好。”蘇言又點了點頭,他想起來什麼似的,摸了摸夏庭晚的臉蛋:“腳也差不多了,不怕吃海鮮了吧?”
夏庭晚眼睛瞬間亮了,使勁點了點頭。
“那我明天叫人送幾箱大閘蟹過來。”蘇言低聲說:“還有生蠔和鮑魚扇貝什麼的,我記得陸相南也愛吃海鮮。既然你做東,不能怠慢了。”
——
紀展和陸相南的拜訪還是讓夏庭晚挺期待的,他一個人養傷的日子,雖然很愜意,但蘇言不在時,偶爾也有點無聊。
蘇宅突然的熱鬧讓他感到很雀躍,第二天夏庭晚竟然破天荒地起得和蘇言一樣早。
夏庭晚現在已經能用腳尖點著站立,所以蘇言把他抱到洗手間之後,兩個人就並排站著用電動牙刷刷牙。因為他們作息差很多,所以這場面哪怕是在過去那段婚姻中都很少見。
夏庭晚一邊刷,一邊側眼偷看蘇言。
清晨的陽光從天窗灑下來一抹,彷彿把蘇言深邃的側臉輪廓鍍上了一層金光,他竟然感到有種奇異的怦然心動。
洗完臉之後,夏庭晚忽然拉住蘇言的手:“蘇言,我幫你刮鬍子。”
這句話一說出口,他自己覺得耳朵好像紅了。
他其實特別喜歡和蘇言黏黏糊糊地纏在一塊兒,做點外人看起來很膩歪的事。
但是他的臉皮薄,撒嬌起來也帶著一點奶貓似的張牙舞爪勁兒,蘇言如果拒絕他,他就要撓人。
蘇言轉過頭有些驚訝地看他,臉上還留著些水珠,遲疑了一會兒。
夏庭晚等得臉都發燙了,乾脆不等蘇言回答,一把就搶過蘇言手裏的剃鬚刀,有點虛張聲勢地擺出不容反駁的樣子:“你過來。”
蘇言忍不住抿嘴笑了一下,走過去把夏庭晚一把抱了起來。
他把夏庭晚的身子放在一旁的皮椅上:“你坐著,站久了腳會不舒服。”
夏庭晚這才知道蘇言不是拒絕的意思,他看著蘇言在他面前很聽話地蹲了下來。
臉不由有點紅,他伸手把蘇言的下巴抬了起來。
高大的男人有點像陸相南家裏那只大型的緬因貓蘭蘭,毛色漂亮,神情也總是很威嚴,可是在他面前內裏其實非常溫順。
夏庭晚把身子前傾扶著蘇言的臉孔,打開剃鬚刀的開關,細緻地沿著蘇言清晰的下頜線往前推。
蘇言也很聽話地看著他,陽光灑在淺灰色的瞳孔裏,溫柔又專注。
剃鬚刀發出很輕微的嗡嗡聲響,掩蓋著逐漸加快的心跳聲。
他伸長手從臺子上把須後水拿下來,搖晃一下打開瓶蓋,他把液體倒在掌心,然後輕輕地拍在蘇言的臉頰和下巴上。
薄荷味冷香一下子飄散出來。
那正是他熟悉的、蘇言過去在早晨把他吻醒時的味道。
夏庭晚忍不住輕輕吻了一下蘇言的額頭。
“蘇言,你真帥。”他認真地說。
蘇言看著他慢慢地笑了。
唇角微微翹起,眼神也隨即神采奕奕地亮了起來。
夏庭晚在那一刻忽然想,以前他認為自己是蘇言一輩子的小王子,所以才肆無忌憚地妄為。
離婚之後,他又懷疑地推翻了過去的一切。以為自己再也沒有在蘇言面前那樣任性驕縱的資格了。
可是這段時間,他漸漸成長了許多,才知道那樣的悲觀其實也是不正確的。
其實他沒有變,他仍然是被蘇言捧在手心裏愛護著的。
只是他更加明白了自己——
原來蘇言也是他的王子。
……
陸相南下午就來了。
他還是很有范兒地在腦後紮著小辮子,上身套著一件絨絨的米色毛衣,胸口圖案赫然是粉色的小豬佩奇。這和他的外貌氣質過於矛盾,以至於有了一種反差萌的感覺。
其實相較于夏庭晚愛美的孔雀性子,陸相南就好像對衣著打扮隨意得多,他息影之前就經常被媒體拍到私下穿著人字拖,T恤上沾著油彩的樣子去吃夜宵。
所以這會兒夏庭晚雖然覺得有點好笑,卻也不意外。
陸相南先俯下身關切地看了看夏庭晚的腳,他看得出夏庭晚氣色不錯,笑著調侃了一句:“怎麼樣,婚後同居的日子還算得上滋潤?”
夏庭晚聽他說“婚後同居”這個詞,臉不由稍稍紅了一下。蘇言倒是神情一切如常。
陸相南隨即站起身和蘇言打招呼:“蘇言,你呢,怎麼樣?許哲人在外地,但是特別擔心小師弟的傷,所以我就來看看你們,反正咱們也好久沒聚了,對吧。”
陸相南和許哲和蘇言也認識很多年了,而且他個性直接,和蘇言倒也不會有什麼太客套的。
“是,我和你也有快一年沒見了,吃頓飯挺好。”蘇言笑了笑:“庭晚在我這兒——你們放心。”
陸相南倒是一點也不願意浪費時間,很快就把夏庭晚單獨帶到房裏,讓他試著演一段《尋》中徐榮給顧非畫畫的短戲。
夏庭晚之前也知道陸相南來肯定是要來考察考察自己的,他也的確做好了準備,只是太久沒認真演戲,他也是有點緊張。
陸相南當然也沒要他真的脫光了演裸戲,只是叫他躺在床上像顧非做人體模特一樣擺好姿勢,然後自己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拿著臺本和夏庭晚對臺詞,當然說是對臺詞,可是其實真正出聲的臺詞都是徐榮的。
顧非這邊的戲份難度也正在於此,他是被畫的人,因此最大規模的動作也就是撐起身體,所有的感情表演全部都在眼神、表情和微動作裏。
這段五六分鐘的戲對過了之後,陸相南的神情卻很顯然並不太滿意。
陸相南把劇本合上了說:“及格線也還過得去,但是說實話,不太驚豔。”
夏庭晚知道自己這位師兄在戲的方面一直都是很嚴厲的,可是他的確也自己努力琢磨了挺久,乍一聽這個評語,一時之間不由感到無比的失落。
“我知道這只是你初步琢磨出來的戲,也沒調過,距離成品還遠得很,有瑕疵是正常的,但是對顧非這個人物、這場戲,我還得和你聊聊。”
陸相南把身子向前傾,認真地說道:“你演得太規矩、太正經了,沒有這場戲最精髓的感覺……欲念。”
他說到這裏,頓了一下,手用力握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著措辭,隨即道:“你一定要明白,顧非這個人物是非常勇敢的,他對徐榮的欲望是早于徐榮對他產生欲望的,他是自知的、甚至某種程度上來說,在他們關係的第一個階段,他甚至是誘導徐榮一步步對他產生欲望的天生獵手,有意識的,也或許是無意識的。你想想,之前那些次他偷看徐榮畫畫,在徐榮身邊轉悠,甚至在天臺上偷偷把臉埋在徐榮換洗的衣服裏被發現……被發現之後,他是驚慌的、可隨即看徐榮的反應不是絕對的抗拒,他卻又更堅定和竊喜了,這是一個很強大的、有內驅動力的人物,你一定要把這一點嚼透了。”
夏庭晚一邊聽一邊點頭,他有些難受,其實這些他也都想到了,他知道顧非是比徐榮更強大和主動的人物,可他卻沒想到自己還是沒有把這一層表現出來。
“再說到這一場戲,這一場戲,雖說表面上只是徐榮畫顧非,可是這實際上就是一場精神上的床戲,這才是你要演出來的本質——你覺得你演出來了嗎?”
陸相南見夏庭晚不說話,又翻開劇本,很乾脆地念道:“徐榮說,他人體畫畫得不多,尤其更沒怎麼畫過男人的,因為總覺得……徐榮說到這兒,悄悄咽了口唾沫。顧非一直看著徐榮的眼睛,徐榮垂下眼畫畫他在看,徐榮再抬起頭,他還在看,見徐榮的眼神開始發飄,他的肩膀向徐榮稍稍前傾了一些,伸出手把礙眼的碎發撩到了耳後,又把手掌搭回了赤裸著的大腿上。”
“庭晚,這一段戲,徐榮在顧左右而言他。但顧非的每個細微的動作,都有很清晰的情欲在流動。他在暗示著徐榮他的渴望——想要靠近、想要兩個人的肉體糾纏在一起,他把肩膀向徐榮前傾,這是一個很親近的姿勢,把劉海撩到耳後,再把手放到大腿上,這是很豐富的肢體語言,是進攻的信號。但是必須要你的神情和眼神跟得上,才能演出令人回味無窮的精神張力和高級的情色感。你剛剛的眼睛看向我時,眼神裏有沒有這種若有似無的性感?”
夏庭晚低下頭,他無法辯駁,只能承認:“沒有。”
陸相南又把臺本放下了,他問道:“你是完全意識不到應該這樣演呢?還是演不太出來?”
夏庭晚遲疑了一會兒,小聲說:“是我沒演好,我知道應該往那個方向演,但是……演不出來。”
陸相南也沉默了一會兒,他抬起頭,忽然問了一個十分突兀的問題:“庭晚,最近有和蘇言做愛嗎?”
夏庭晚不知所措地開合了一下嘴唇,最終還是老實地回答:“沒、沒有。”
他說完之後想了想,又補充道:“我腳崴傷了,一受力就很疼,本來也不方便的。”
“你把我當純情小孩呢。”陸相南有些不屑地挑了挑眉:“都在一塊五年了,只要想滿足情欲,能玩的花樣多了去了,還只有插入這一個辦法嗎?”
他說到這兒眯起眼睛,又問了一句:“那你有多久沒做過了?”
夏庭晚感到有種羞恥在內心蔓延著,他的四肢都微微發麻,有點自暴自棄地小聲說:“上一次做愛,是離婚前一個多月了。”
“難怪。”
陸相南好看的眉宇微微皺了起來,他歎了口氣,低聲說:“木了、鈍了,所以你演不出來。”
——
陸相南走到床頭櫃邊拿了一根夏庭晚的萬寶路,點燃了之後很平靜地說:“我不是為難你,我知道你們的感情還在恢復期。但是你和我都是體驗派的演員——你是明白的,我們不是全靠技巧來表演,而是要從自己有限的生命體驗中,去抽取足夠的養分來表現人物情感。”
“你和蘇言好幾個月沒親熱過了,你注意,我並不是說就一定要是插入這種形式的做愛,其實只要是愛欲的親昵和撫摸都可以。現在的情況是,你對兩個肉體之間最本能的那種你進我退的信號,已經陌生起來了,這必然會影響到你對這種戲份的表現力,所以……你要不自己考慮看看怎麼辦吧。許哲過幾個星期也回來了,希望你到時候拿出些不一樣的東西來。”
“好的,”夏庭晚低下頭,小聲說:“謝謝師兄。”
夏庭晚知道陸相南說得都是對的。
陸相南跟了許哲十多年,對於人物和劇本的理解其實都無限接近許哲本人。
其實他也隱約能感覺到對顧非這段戲的把握的確力不從心,只是要承認自己半年了都一點性生活也沒有,甚至於到了對炙熱的肉欲都缺乏感悟的境地,實在是感到有點難堪。
陸相南不談戲的時候人就像貓一樣放鬆下來,和夏庭晚一起躺靠在前廳的沙發上看綜藝節目。
蘇言在樓上忙工作,容姨他們則在院子裏擺好烤架。
隨著日頭慵懶地下沉,房間裏的時光走得也好似比平日要慢了些。
到了傍晚快開飯的時候,紀展終於來了。
他一看就是完全不畏寒的人,在深秋的時節仍穿著招牌式的緊身白背心,外面瀟灑地罩了一件軍綠色外套,脖頸上一串豹頭黑色Choker,搭配著淩厲的五官更有種神秘的性感。
紀展在蘇宅的院子裏見到夏庭晚時很開心,他揮了揮手,剛一湊過來,就好奇地在夏庭晚的輪椅操作臺上隨意點了幾下。
“喂——!”夏庭晚猝不及防,輪椅也被紀展亂七八糟地按得轉了個圈。
“哈哈哈,”紀展壞笑了一下:“你哪里搞來的高科技坐騎,我也想擁有啊。”
夏庭晚看他那副得逞的模樣,又氣又想笑。
其實剛認識紀展的時候,還以為這個男人是有多酷呢,可是熟悉下來,才發現他只不過是個很天真很直率的大男孩。
“人來齊了,可以開飯了吧。”
就在這時,陸相南也從前廊走到了院子裏。
他伸了個懶腰,胸口小豬佩奇的圖案也隨著他的動作搖頭晃腦起來。
紀輾轉頭一見是陸相南,臉竟然刷地有些泛紅:“陸、陸先生……你好。”
夏庭晚吃驚地偷看了一眼紀展,他幾乎很少聽到紀展這麼磕磕巴巴的說話。
“你好啊。”陸相南很懶散地打了個招呼,但卻並沒太多看紀展,直接就走到餐桌旁坐了下來。
紀展把夏庭晚的輪椅推到烤肉架旁,悄悄和夏庭晚說:“你沒和我說,來的朋友是陸相南啊。”
夏庭晚挑了挑眉毛:“怎麼啦,我說是我的師兄啊。”
紀展裝作在查看食材的模樣,耳朵有點紅紅的說:“沒什麼,就……我是他的影迷,歲月三部曲是我最喜歡的電影,每一部都看了幾十遍。”
夏庭晚忍不住偷笑了起來,陸相南的歲月三部曲都是好多年前的電影了,這樣算的話,陸相南在輝煌期時,紀展應該還是十幾歲的小屁孩,可以說是名副其實的小男粉了。
或許全天下的男人,無論平時多麼不可一世,遇到少年時期的男神或是女神時,都是一樣的羞澀,紀展坐在陸相南身邊之後,局促得像是個三歲的小男孩,連眼神都不敢忘陸相南那裏瞟一眼。
容姨準備的燒烤食材很豐富,還自己調製了燒烤醬。
牛肉還有小羊排都是最新鮮的,還冒著鮮淋淋的血色,一看就肉質鮮嫩。
夏庭晚愛吃的牛舌和牛筋當然準備了不少,還有玉米、土豆、培根金針菇這些必備的烤料。
二十多隻生蠔嵌在放在冷盤裏的冰堆上,赤黃色的檸檬切片擺在一側,隨時都可以自己擠著吃。
蘇言忙完工作下來時,晚餐終於正式開始了。
今天很少見的沒有下雨,伴著颯爽的夜風,一塊塊肉排被刷上一層醬料平鋪在鐵盤上,發出了滋滋的聲響。
容姨給每人倒了一大杯蘇打水,還有一杯金黃色的香檳。
紀展凝神一看杯底,赫然是一整只飽滿的生蠔被浸泡在酒液之中,他忍不住期待地道:“哇,帶勁,這個我在國外的生蠔吧吃過一次,真的很爽。”
夏庭晚一看也不由有些激動,他還真的沒吃過這種花樣,饞得不行,看了好幾眼酒杯,又可憐巴巴地看向蘇言:“蘇言,你說……我今晚就喝這一小杯香檳,行不行?”
其實蘇言從來沒要求過他什麼,戒酒的事的確是他自己想的,可是到了這種時候,忍不住就想要尋求蘇言的支持,彷彿這樣自己喝這杯香檳才有了正當性。
“喝吧,沒事。”
蘇言說完也看向紀展和陸相南,笑了一下說:“大閘蟹現在蒸上,大家記得留點肚子。家裏還有葡萄酒和伏特加,我家大廚會調的雞尾酒不多,但是他拿手的長島冰茶倒還不錯,想喝什麼就吩咐一下容姨,別客氣——開車的事不用擔心,我會派人送你們回。紀先生,聽庭庭說你愛吃牛肉,我派人空運了日本的神戶牛過來,你多嘗嘗。”
蘇言對於人際關係的界限把握得極為精妙。
他雖然和陸相南更熟,也為陸相南準備了陸相南最愛吃的螃蟹和生蠔,可是卻並不需要說起,這是因為關係到了,雙方心領神會,提一個字都顯得多餘。
但他和紀展才見第二面,卻要多說些話顯示親近。
他為紀展額外準備牛肉,也特意言明是夏庭晚吩咐,既讓紀展覺得夏庭晚上心,也無比自然地讓紀展感覺到作為主人的重視。
他待人接物從來都這樣得體周到。
只要他想,任何物件都會感到如沐春風。
“啊,氣派。”紀展哈哈笑了一下,他沖蘇言舉了舉杯,一點也沒什麼見外的樣子:“我為了來吃這一頓烤肉大餐都餓了一天了,絕對不會客氣的。”
秋風颯颯,可卻並不過分凜冽,溫度也舒服。
在這樣的夜色中吃飯喝酒,實在是很享受的事。
烤肉吃到中下場的時候,蒸好的大閘蟹也端了上來。
秋日時節的蟹是最飽滿的,幾隻母蟹的蟹腹都被澄金色的蟹黃撐得鼓了起來,一看就讓人垂涎三尺。
紀展愛吃肉,嫌海鮮吃起來太麻煩,就乾脆沒碰大閘蟹。
倒是夏庭晚早就憋著想要吃了,這個時候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可是卻一邊又悄悄瞟蘇言。
蘇言當然心領神會。
他也沒說什麼,把襯衫袖口往上拉了一下,然後從一旁的蟹八件裏拿起了蟹鉗,專心地幫夏庭晚拆螃蟹肉。
他很仔細,連細小的蟹腿也用小蟹剪剝出來完整一條嫩肉放到夏庭晚的盤子裏。
夏庭晚望著蘇言一下子就彎起了嘴角。
他喝了一杯多香檳,又吃了七八隻生蠔,臉上已經泛起了微醺的淺紅,這樣笑起來的樣子便格外甜。
陸相南指間夾著煙問夏庭晚:“把你懶得,你都有多久沒自己剝過螃蟹了?”
蘇言聽到後笑了一下,但卻沒忘了注意到陸相南的酒杯快見了底,溫和地抬頭問了一句:“相南,再來點香檳?”
陸相南搖了搖頭:“不喝了。”
倒是紀展頗感興趣地插嘴道:“夏庭晚一直這麼作威作福的嗎?”
“是啊。”陸相南眯著眼睛看向紀展:“你還不知道吧,這傢伙厲害得很,蘇言要是一不聽他的,他就鬧脾氣。但是呢,一旦過頭了把蘇言搞得臉色不好看了,他下一秒就裝作若無其事地轉移話題,簡直進退如風。”
“哈哈哈哈。”紀展被逗得不行:“夏庭晚,你這種操作,是不是稱得上順風狂如狼,逆風慫如狗。”
夏庭晚不好意思回答,就一個勁兒紅著臉低頭喝酒不做聲。
其實好像自從他和蘇言在一起之後,吃小龍蝦和螃蟹就再也沒自己動過手了。
以前他們兩個和許哲和陸相南一起去海邊吃海鮮,蘇言自己不太愛吃這些東西,就一邊和許哲聊天,。一邊認真給夏庭晚剝肉吃。
陸相南那次就笑著說過,許哲在家也願意,只是在外面就絕對不肯。好在他也不太在乎,他自己吃螃蟹也沒那麼精細,蟹腿都自己用牙齒咬。
許哲是個很愛護自己面子的男人,所以做導演時也好幾年不願意公開和陸相南的關係,那種性格倒也貫徹到了生活的每一個層面。
但蘇言雖然身份非同一般,卻好像從來不太在乎私下還是在外,也不在乎外人面前的身段高低。
朋友聚餐時,也可以一邊保持著恒泰總裁的風度去社交,一邊對待他時也一如在家一樣疼愛。
夏庭晚吃了蘇言用勺子挖給他的滿滿一口蟹黃,在夜風裏回起那些過去,覺得又遙遠,卻又帶著一點溫暖。
在這樣的秋夜裏,和幾個朋友一起聊些稀鬆平常的家常互相調侃,很鬆弛、也很懶散——
就好像他和蘇言一直都在一起,也會永遠繼續下去那樣。
淺淺淡淡的美好。
……
到了深夜裏,蘇言派司機送了陸相南和紀展回去,然後自己去書房處理一點工作上的瑣事。
夏庭晚回房洗了個澡之後,把髮絲也吹得軟軟的,把主臥的燈調得很暗,然後自己只罩了一件睡袍就躺在被窩裏等蘇言。
他當然是在企圖不軌。
其實哪怕陸相南不和他說那些話,不為了《尋》的那出戲,他也真的很想蘇言。
只是兩人之間因為上次的事,還是有些怯懦地遲疑著。
可是今晚的氛圍和感覺,都實在是太美好了。
喝酒淺醉的感覺,讓他感覺很輕。
他像一朵雲飄在半空中,渾身都是濕濕的情欲,等待讓他燥熱得想要下雨。
蘇言沒有忙太久,很快就回來了。
他剛一掀開被子躺進來,夏庭晚就很靈活地一下子就側身鑽了過去,把臉蛋貼在了蘇言寬敞的胸口。
“還醒著?”蘇言摸了摸他的頭,溫柔地問:“剛看你都醉了,以為你很快就會睡著了。”
“等你呢。”夏庭晚聲音軟軟的,眼神也濕漉漉地望著蘇言。
感情到了他們這種熟稔的程度,對對方釋放的每一個微小的信號都是瞭若指掌的。
蘇言顯然也察覺到了。
他遲疑了一下,可過了幾秒後還是抱住了夏庭晚:“怎麼了?”
夏庭晚的手慢慢下移環住蘇言的腰,小聲說:“今天給師兄看我準備的《尋》,結果他不滿意。顧非本來是很撩人的,可是那出戲,我演得很沒勁。他說我演不出肉欲——那方面木了,鈍了。”
他雖然的確是有意圖,可是提起陸相南和他說的話,也是真的委屈。
戲也就不說了,還想到自己半年都沒性生活,講著講著,連鼻尖忍不住抽動了一下,像是只可憐的小鹿。
“你木了?怎麼可能。”
蘇言聽著似乎是笑了,他的聲線很低沉,伸手把夏庭晚的下巴挑了起來:“你不是天生的小司機嗎?”
夏庭晚的臉一下子紅了:“我是嗎?”
蘇言摟著夏庭晚身體的力道不由加重了些:“嗯。你是我見過的最色的小傢伙。”
夏庭晚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很開心,他忍不住問:“就因為那時候我找你看GV嗎?”
“你不記得你還幹嘛了?”蘇言低聲說。
“我記得。”夏庭晚傻乎乎地笑了,他用牙尖咬了一口蘇言的耳垂:“我還纏著你要看你下面多大。”
蘇言深吸了一口氣,忽然沒再開口說什麼。
夏庭晚的胸口微微起伏著,他仰起臉看著蘇言,男人的眸色變得深沉而且危險。
他有些緊張,卻又奇異地感到刺激。
手指顫抖地解開了睡袍,他裏面什麼也沒穿,全部袒露在蘇言面前。
他感到自己的臉很燙,酒精在他的大腦裏進行著神奇的催化。
他的理智變得遲鈍,可是另一部分的感官卻異常的敏感。
主臥的燈光很昏暗,他也看不到自己的模樣。
不知過了多久了,夏庭晚再一次奇異地感到無比自戀。
飽滿的愛欲像是一面虛空中的鏡子,那裏面的自己或許是從對方炙熱的目光折射而來,出奇的迷離動人。
蘇言眼中的他,或許有著濕潤多情的桃花眼,光裸的胸口上淺粉的乳首可恥又誠實地挺了起來。
蘇言會想要摸他嗎?
他勾引著蘇言,更是在蘇言的反應中確認著被愛。
夏庭晚呻吟一般喃喃開口道:“蘇言,摸摸我的屁股好不好,我想你,好想你。”
他是一朵雲,在潮濕的天空中癱軟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