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二
第十九章 琉屏宮
七月,信默與榮安公主的婚事轟轟烈烈,素府出於禮數奉上一份厚禮——畢竟新娘的親姐姐是素家的兒媳,而新郎的庶出姑母又是素府的七夫人。
儘管有這樣的親戚關係,素府上下還是無不惱怨這場婚禮。人人都明白,素白兩家絕沒有和好的可能。
白瀟瀟的地位變得十分尷尬,素老爺對她十餘年源源不絕的隆寵,在一夜之間天翻地覆。她一向傲慢,這時候硬是咬著牙挺著,不肯讓別人小看半分。
只在素盈面前,她才肯放下那份冷傲,深深嘆一句:“這家裡,只有你——只有你恨我,我無話可說。就算你恨不得把白家夷為平地,我也無話可說。可你卻是這樣子……”
素盈正在一架藤蘿下專心致志地作畫,聞言抬眼,向白瀟瀟輕輕一笑:“我豈不知道聖命難違?我從未希翼白家會為我把公主拒之門外。要怪就怪……怪天命如此。怪姨娘有什麼用?”
她在畫上添了兩筆,淡淡地說:“我是個沒嫁成的小姐,家裡人就算為這緣故多疼我幾分,也不會真覺得我說的話添了多少份量。阿盈就算願意為姨娘抱屈,也改不了別人的心思。恐怕人家還會以為我惺惺作態——姨娘別怪我一言不發,要知道阿盈心裡沒怪你。”
“我到這地步,也不會強求誰來為我抱屈。”白瀟瀟順手拈下一片樹葉,深深地看了素盈一眼,說:“信端會看相。‘那女孩兒不是凡人,哥哥留不住她’——這是他說的。”
素盈頭也不抬地笑道:“白將軍真抬舉我了。他怎麼不把這樣的好話放到檯面上說?也省得爹爹跟他大發雷霆。”
“哎……”白瀟瀟瞅瞅素盈,低聲說:“要讓你爹知道你日後無可限量,還不知道會在你身上打什麼算盤呢。”
素盈默默地為畫作收尾,並沒有把白瀟瀟的話當一回事。
不知是不是因為夏天有三次流星墜地的緣故,這年八月沒一點秋天的氣象,反而特別熱,看樣子又是一個大旱之年。素府計畫離開京城,去山間的別宅避熱浪。素老爺定了一同隨行的人數,自然又是非常浩大壯觀的一行。全家立刻忙活著準備行李。
素盈也要同去——素老爺膝下就剩這一個命運多噩的女兒,近來對她格外疼愛,特意為她準備了馬匹弓箭,讓她去山間打獵散心。素盈並不特別喜歡狩獵,不過這活動在本朝非常流行,她覺得偶爾玩一玩也不錯,便滿懷期待地等著一試身手。
眼看素府就要大舉離京,宮中忽然來了兩個宦官。
素老爺一見面生,不是丹嬪、麗媛、柔媛宮中的人,不明白來人有何用意,驚疑不定。
素盈起初並未把這事情放在心上,只是湊熱鬧,也跟著後院的姨娘們一道聽聽消息。
誰知偷聽消息的小丫鬟慌慌張張回來說:“娘娘有喜了!”
眾位姨娘都大喜,問:“哪位娘娘?”
小丫鬟又說:“淳媛娘娘有了——已經四個月。”
眾姨娘奇道:“我們家有丹嬪、麗媛柔媛,哪裡來的淳媛?”
小丫鬟吞吞吐吐道:“聽宮裡來的大人們說,八小姐不知怎麼懷上龍種,破格升了淳媛……因為選女臨幸的事情沒有先例,小姐又一直瞞天過海,別人也不知她有了身孕,所以直到昨天才倉促擢升……”
眾姨娘面面相覷,各自笑得尷尬:“真是稀奇!一時倒把我們矇住,看不出是好事壞事了!”
她們正議論紛紛,又一個丫鬟跑來找素盈,說:“郡王讓六小姐趕快過去。”
素盈不知所以,眾姨娘特意叮囑道:“要是有什麼事情,快些給捎個話過來,我們一群老姐妹可是眼巴巴地等著呢。”
素盈笑笑,跟丫鬟來到正廳,見兩個年輕的小宦官在素老爺下手坐著,臉色也不見悲喜。
素老爺見了素盈,扁了扁嘴,道:“阿盈,你聽兩位公公跟你說件事。”
素盈惴惴不安地行了禮,兩個宦官也還禮,其中一個道:“貴府八小姐昨日已擢為淳媛。淳媛娘娘有將近四個月身孕,想要六小姐進宮照料她……”
素老爺搖頭道:“這孩子犯什麼糊塗?哪兒有姐姐進宮去服侍妹妹的!”
“爹爹不要著急。”素盈心中猶自猜度,含笑道:“妹妹向來不是無理取鬧的人,自有她的道理。爹爹且聽兩位公公怎麼說。”
兩宦官見她態度柔和,也鬆口氣,道:“淳媛娘娘封在琉屏宮,我們二人就是她身邊的。娘娘大約是有身的緣故,性情十分敏感,加上未受封時遇到一點意外,所以她近來心情煩亂得很。要說琉屏宮中也不乏人手,可娘娘指名要六小姐進去。”
他們看看素盈,苦笑道:“不是我們在您面前嚼舌根——淳媛娘娘發起脾氣,真是什麼難聽的話也能說出來。我們在宮裡也有些年頭,知道娘娘照這樣子下去,早晚要失寵的——我們是跟在娘娘身邊的人,自然希望娘娘心情爽利,恩寵不絕。所以想著順著她的心思,請六小姐進去小住……”
素盈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靜靜地說:“兩位公公不要見怪,容我直說:我的妹妹我是知道的,她不是隨便有這樣大舉動的人。淳媛娘娘到底怎麼了?公公說明白了,我心裡也有底。”
兩宦官互相看了幾眼,說:“這個月初,娘娘險些小產。按御醫的說法,這是天氣不和,加上眾人不知她有孕,照料不當所致。可娘娘不知怎麼,認定是有人搆陷她。我們臨出來的時候,她還放話呢,說是除了小姐,她誰都不信。”
素老爺心下駭然,向宦官道聲“少陪片刻”,就拉素盈到屏風後面。
“丹嬪、麗媛柔媛她們進去多少年了,也不見產下一男半女。我就知其中定有機關。”他省下套話,直奔主題,“阿盈,你就進去守著你妹妹吧!”
素盈想到文才媛當日的下場,就遍體生寒,躊躇道:“可是,爹……我害怕!”
“怕什麼?”
素盈為難地說:“文才媛不過是親近皇上,並未有一男半女,就被皇后以重罪陷害。她宮裡的人到現在還不知死活呢!我要是進了琉屏宮,只怕要與妹妹雙雙死在裡面了!”
“你這孩子!怎麼說不吉利的話?!今非昔比!”素老爺急道:“現在宮裡是你姑姑佔盡風頭,總不會由著皇后來下絆子。”他又停了停,嘆息道:“我不知丹嬪對淳媛有孕做何反應……若是她也來害阿槐,我真無計可施了。即便如此,她犯不著連你一併傷害……阿盈,你說事情到這地步,我們還能怎麼辦?眼睜睜看著你妹妹無望而死不成?”
“我不想進去。”素盈見父親口風不松動,委屈地想哭,低聲說:“家裡送幾個可靠人去伺候阿槐不行嗎?”
素老爺搖頭:“要是行得通,阿槐怎麼會指名找你?你再想想,這事情不急這一天。可是最遲明天,你要定下主意才行。”
送走宦官,素盈也與父親在廳中坐下,仔細商量對策。父女倆還沒坐穩,十二姨娘便哭著跑進來。素老爺知道十二姨娘性情怯懦,遇事只知道心裡難受,是個沒主意的人。他也心疼她這模樣,便安慰道:“棠君,你女兒又受封、又懷上皇家血脈,是好事……”
“郡王別哄我了。”十二姨娘抽泣道:“若真是天大的幸運,為何宮中那許多娘娘呼風喚雨這麼多年,都沒遇上這好事?我看這是阿槐的劫數……”說著她又不住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