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
素盈這天精神不好,本來想要休息,無奈之下只得提起精神,拿出慣用的香爐、銀板、玉板、研缽、象牙箸等用具和上好的香料。婉微和令柔為她梳洗整齊,見她面帶病容,為她梳妝時特意弄得比平日豔麗幾分,掩蓋她的憔悴。
素盈平日只在丹茜宮來來去去,即使偶爾到東宮尋找哥哥,也不會進去。這次踏入東宮,立刻有一種別樣的感覺——清爽的氣息撲面而來,令素盈神情一振。東宮一切擺設盡顯古樸典雅,沒半分奢華跡象。置身簡潔的東宮之中,素盈頓時神清氣朗,情緒為之一振。
待拜見太子之後,睿洵“咦”了一聲,問:“奉香近來身體不好嗎?”
素盈道:“謝殿下垂問。奴婢大概是獵歸時著涼,不礙事。”
“起來吧。”
素盈謝恩之後站在一旁。睿洵原就一表人才,氣質文雅,今天穿著一件水色長袍,滾邊處繡著象牙色花紋,一身素淨比平日更顯利落。只看他一眼,素盈便覺得胸中有團壓抑的氣霎時煙消雲散。“唉——”她心裡無端嘆了一聲,忙垂下頭。
睿洵彷彿沒留意到她的神色,看著她懷裡的包裹問:“這就是調香的用具?”
“正是。”素盈在他面前的打開包裹,一樣樣拿出來,說:“其實這也沒什麼難的,訣竅是把各色香料的分寸把握好。”
睿洵笑道:“今天天氣好,我們去外面折騰這些。”他話音未落,立刻有個伶俐的宦官為素盈結好包裹,說道:“奉香請往這邊走。”
素盈知道這個宦官定是東宮的心腹,連忙恭敬地跟上去。
睿洵一邊向東宮南面的澄瀾亭走,一邊問:“素奉香今年多大年紀?”
“奴婢眼看就要十五了。”
“原來是年紀不合適。難怪你家裡沒指望你進宮侍奉君王。”睿洵笑笑。
素盈忙答:“奴婢在宮裡當奉香,一樣也是侍奉皇家啊。”
睿洵回頭笑了笑,也不說什麼。
他們很快就走到澄瀾亭中,睿洵坐下之後,素盈恭謹地立在一邊,宦官把香爐香料放在亭中央的石桌上。
“不知殿下想要看哪種香的製法?”素盈問罷,看到睿洵以眼色表示不解,又道:“香有兩種,一種是純的,一種是混配的。純香如檀香、乳香、絲柏、山蒼子,只需研磨均勻便是。皇后娘娘喜愛的是混配的香,奴婢常用薄荷、廣藿香混配,這是娘娘最喜愛的一種。”
“香要如何混配?”睿洵聽得津津有味,“是要分層放置?還是碾碎後摻在一起?”
“殿下說的這兩種配法都是常用的。”素盈笑道:“原來殿下懂得配香。”
睿洵搖頭笑道:“我怎麼會懂?不過時常看見香爐裡的香是這兩個樣子……”說到此處,他有點尷尬,並不說他為何會想起去看香爐裡的香,卻道:“奉香配哪種香最拿手?不妨配來看看。”
“不知殿下有沒有特別忌諱的氣味?”
睿洵搖搖頭:“奉香是個細心人,別挑那些辛辣的東西即可。”
素盈答應一聲,用乾淨的絲絹把手擦乾淨,這才挑出香料,放在玉板上用輕輕拍碎。
“這是什麼?”睿洵拈起一塊香料問。
“這是降香,是南國的東西,我們這邊沒有。”素盈道:“降香能活血行氣,當藥也可內服。”
睿洵又拈起一塊香料,問:“這又是什麼?”
“這是龍腦。”素盈道,“對付頭疼很管用。今天奴婢不用它。”
素盈說著專心致志研磨香料,睿洵忽然又遞過一片香料,問:“這又是什麼?”
素盈瞥了一眼,眉頭便蹙起來:那不是她帶來的香料。她從睿洵手中接過那乾枯的東西,掰開來嗅了一下,臉色頓時變了。
睿洵那雙澄澈的眼睛一直緊緊盯著她不放,看她的反應已知道這不是什麼好東西,緩緩地問:“這到底是什麼?”
素盈聽他口風不善,忙跪下,口舌一時結巴起來:“奴婢不知,這、這不是奴婢準備的香料。”
“若是真不知道,你為什麼這副表情?”睿洵伸手托起素盈的下頜,柔聲說:“說吧,這到底是什麼?我不會告訴別人是你說的。”
素盈垂下眼睛,餘光瞄到一旁,才發現那宦官不知何時走了。
“那、那是冬珊瑚的果實。”素盈不明就裡,不敢隱瞞,說道:“那是不能用來作香的。”
“有毒,是不是?”睿洵收回手,眼睛調轉,彷彿去看遙遠的一棵樹或是一株花。
“這……雖然是有微弱毒性,但若不是服用,不會有什麼損傷……況且,冬珊瑚的果實並不像葉子那麼毒。”
“是這樣——”睿洵淡淡地吟哦一聲,口氣縹緲:“我並沒有說這是香爐裡發現的。”
“殿下!”
“你告訴我,冬珊瑚的葉子是什麼樣?中毒有什麼症狀?”
“殿、殿下……”
睿洵的目光從遠處收回,溫柔地與素盈四目相對:“素奉香,你是素颯的妹妹,在草原上幫過我,我信得過你,才會問這些。”
素盈知道,此時他雖是滿臉誠懇地問她,但將來定然還會私下去查證。若是她說錯了,他日後必定以為她有異心。思及此處,她流利地如實回答:“中了冬珊瑚葉的毒,會頭暈噁心,時不時覺得睏倦。若是嚴重,腹中會劇烈疼痛。奴婢尚未聽說過致死之事,似乎不要再服就無性命之虞。”
睿洵默不作聲,片刻之後才咬了咬牙,道:“你起來吧。”
素盈原本就虛弱,加上一驚一嚇,站起身時便欲摔倒,急忙去扶石桌。睿洵見她站立不穩,本能地伸手一扶,恰好把素盈的手握在手中。素盈急忙甩手退開兩三步。
“好啦,奉香繼續配香吧。”睿洵見她神色尷尬,若無其事地側過身背對素盈。
素盈哪裡還有心思配香,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不知該不該說些什麼。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素盈剛開口說:“殿下……”便聽睿洵也在同時開口道:“奉香……”
兩人同時收聲看著對方,一瞬又把目光調開。素盈深深呼吸,說:“殿下有何吩咐?”
“沒什麼。”睿洵微微垂下眼睛,擺弄桌上的香料,道:“奉香說過,右衛率有他的難處,不得不奉迎宰相。那……有傳言說奉香拜宰相為義父,這又是為了什麼?”
素盈撥弄著手裡的香料,低聲回答:“奴婢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