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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章 訣別III
獵獵西風中幡卷旗搖,盔明戟亮的千軍萬馬浩浩蕩蕩一望無邊。素盈第一次參加出征儀,眼見面前聲勢浩大的軍隊,她莫名地激動,心狂跳了幾下,不由自主微笑。
皇帝主持的儀式一向無可挑剔,只是他鼓舞士氣時的臉色讓素盈有一點不安,聯想到盛樂公主的駙馬人選本該在這幾天之內公之於眾,但因素颯出征,事情居然拖了下來。素盈忍不住猜,是不是有人以為素颯不會回來……
戎裝的素颯在陣列最前面,英姿颯爽。左右兩邊大多是他提拔的將領和親信,謝震因素盈的保薦也在其中。這陣勢實在不需要素盈做無謂的擔心。
目光從謝震身上掃過時,素盈才想起:那天縵城之行,是他最後一次以丹茜宮衛尉的身份護在她身邊。
彷彿感應到她的視線,謝震也望向素盈。
素盈看著他,心裡默默說:保護我哥哥……多加小心。
他的目光堅定,好像明白她的心思,輕輕點了點頭。
素颯在這時至帝后面前叩禮,皇帝說了一些勉勵的話,素盈將手放在素颯肩頭,無比堅決地說:“一定要回來!”
誓師時應該說的話,通常是“為國效命、馬革裹尸”之類破釜沉舟的誓言,而不是一句留下後路的祈願。
素颯卻明白弦外之音——無論戰果如何,只要他活著回來,她一定能設法保他。也只有他活著回來,日後才能保護她。他又深深一拜,慨然道:“臣一定不負重託,得勝歸來。”
送走大軍,帝后一起回到皇宮。
素盈回到丹茜宮休息,走到臥榻前時,真正吃了一驚:無數花朵被幾十根絲線串成一道嬌豔的花簾,花瓣上還帶著晶亮水珠。
宮女笑嘻嘻地說:“聖上說,但願娘娘透過鮮花看到的宮廷會稍稍美麗。”
素盈輕輕撫摸那些花朵,一句話也沒有說,走到花簾後面,靜靜臥在床上。
“聖上剛從西郊回宮就不得閒嗎?這時候不是該歇著麼?忙些什麼呢?”她慢悠悠地問。
宮女低聲回答:“聖上連日來一直在昭文閣,此時大概還是在那裡。”
昭文閣設有寢室,遇到一時半會兒解決不了的事務,皇帝會留在那裡休息。出征西陲的事情剛剛告一段落,他又進了昭文閣,想必是有人拿素庶人之死去煩他。
素盈發出模糊的一聲輕哼。
簾上的花香清淡,讓素盈覺得安心,很快就睡著。
這個午覺很短促,素盈迷迷糊糊醒來,宮娥就上前稟報:“娘娘,榮安公主求見。”
“不見。”素盈不緊不慢地回了一句。
崔落花在一旁小聲提醒:“娘娘不妨聽聽她說些什麼。她見不到娘娘,一定立刻去聖上那裡吵鬧。”
素盈微笑道:“不聽我也知道她要提她母親的事。除了這個她還能說什麼?由她去。”
“娘娘,榮安公主說話不留顏面,是出了名的。”
素盈對鏡理了理妝容,回頭笑道:“愛說什麼是她的事。聖上怎麼想,是另一回事。他有自己的主意,我才不跟著榮安鬧——不見。”
宮女出去傳話,很快回來說:“榮安公主已經走了。”
素盈不理睬,看著自己在鏡中的倒影和身影后面那有些蔫的花簾,悠悠問:“宮苑中的花開了吧?我想去看看——我第一次看宮中的花時,才十四歲。一眨眼,五年過去了。”
崔落花笑著搖頭道:“娘娘,是四年啊!”
素盈怔了一下,想了想自己的生年,又想想今年的年份,失笑道:“真的!原來今年才十八歲……還以為我已經很老了。忽然年輕了一歲,該慶祝一下,你們都跟我去吧。”
她帶著宮中女官宮娥在御花園中賞花,又命肖月瑟對景彈了一曲琵琶。
滿眼花葉嬌豔,滿耳仙樂悠揚,但素盈還是覺得神思恍惚,心中空落落無所寄託,身邊也空落落的,無所依偎。
一旁有個宦官畏畏縮縮,被素盈一眼看見,問他有什麼事。
“東宮求見。”宦官說。
“咦?真稀罕。”素盈淺淺一笑,“他從哪兒來?”
宦官沒料到她有此一問,如實回答:“東宮殿下從昭文閣來,聖上準他拜見娘娘。”
素盈一聽昭文閣三字,明白了八分,點頭說:“請殿下過來吧。”
睿洵一身面聖的朝服未換,雖然他還是一如既往的俊雅,施禮也恭恭敬敬,但冷眼看素盈這番排場之後,他幽幽地冷聲道:“兔死,狐尚且悲呢!”
素盈聽他口氣惡劣,不動聲色地遣退眾人,折下身邊最近的一朵花,漠然道:“可是從沒聽說過狐狸死了,哪隻兔子會掉眼淚。”
睿洵的嘴唇緊緊抿著,僵立著一動不動。
素盈輕輕嗅了嗅那朵花,發現花瓣上有一點塵斑,於是小心地用指尖剔去。
睿洵見狀低低地嘆了一聲,“有一名縵城離宮的宮女回京,想要見我。因為見不到,所以她去駙馬府面見榮安。”見素盈無動於衷,他又說:“她說,你逼死了我的母親——我知道,我來問你,你也不會承認。”
“你和榮安需要我承認?”素盈徐徐地呼了口氣,“你們不是已經把這當作事實,去你父皇那裡告狀了嗎?”
“你……就這麼不願意放過一個被廢為庶人的女人?”睿洵的目光透出幽寒。“為什麼不乾脆來對付我?”
素盈沒有回答,卻說:“前一段日子我生病時,殿下送的那碗藕羹很好吃。東宮殿下一直都很照顧我,您不傷我,我為什麼要對付您?”她一揚手,那朵花隨風飄落到睿洵腳邊。
他捨不得她,只害了她腹中將要威脅他的孩子。為這個緣故,她只除掉他那個可能威脅她的母親,不針對他。
“這算不算是一種公平的報應?”素盈問。
“這是報復,不是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