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
素盈知道她會習慣——這樣盛大的正式朝賀一年有四次,若無特別情形,還有大大小小數十種祭天祈雨、接見臣僚命婦、各國使節的禮儀。
“一年豈不是有大半時間在做這些?”她心裡想著覺得累,忍不住說了出來。
他看著她,微笑,“很快你就會嫌少,覺得無事可做。”
就寢時,他在枕邊問:“真寧是不是比別家的女兒任性得多?”
看來他也聽說了真寧公主今日的事蹟。
素盈心想:他這輩子見過的女人,不是經過調教的素氏女子,就是素氏為他生養的女兒,大概他從小就不知道別人家的女兒是什麼品性。而她也差不多。
她無法回答,只好說:“公主不是尋常人家的女兒,何須去比。”
他又說:“比十年前的榮安,她已經算很懂事……”說著,嘆了口氣,彷彿突然察覺到歲月流逝。“過兩三年,真寧也該嫁人了。”
素盈知道他在寬慰她,可心裡忽然不好受——他與她並未見過幾次,卻對她太好,讓她無所適從。
第二天素盈起身時,他已走了。今日,她沒有什麼大事需要做,他卻還有——素盈的父親東平郡王進為平王,長兄駙馬素沉封東洛郡王,還有素盈一干近親都要在今日受封。
真正的榮耀滿門。
素盈梳妝完畢,對鏡中自己的新模樣已有一點習慣。她向鏡中人笑笑——了結一筆債,如今不欠父親什麼了,他想要的,她已為他得到。
一隊宦官捧著各色托盤、寶匣步入宮中,拜啟道:“聖上說宮中太空蕩,送娘娘裝點宮室的器玩七十七件,請娘娘過目。”
素盈慢慢地一邊看,一邊從那些寶物前走過。他對她的喜好還不瞭解,琳瑯滿目的寶物既有精巧華美的,也有古拙質樸的……
為首宦官見素盈難以決定,又說奉上一冊目錄:“聖上吩咐,若是沒有娘娘合意的,再從府庫中取便是。”
素盈接過卷冊時,手微微抖了一下。
他對她太好了……明明,只離開陌生人的界限一步而已。
她暗想,也許這是一個考驗,看她與他是否志趣相投。但她很快放棄這個念頭:若她要在這宮裡住一輩子,她不希望其中充斥著別人的喜好,而不是她自己的。
素盈饒有興致地挑選了一些擺設,宮女們很快把宮室裝飾起來。
過了一會兒,又有宦官捧了名冊入宮,請示素盈是否有需要調換的人手。
素盈正襟危坐,看過丹茜宮上上下下的名字,問:“原先在宮中走動的白公公,如今到哪裡去了?”
宦官年紀不小,說話慢條斯理,不慌不忙地回稟:“白公公自求調往宮苑司已有月餘。”
素盈的眉頭輕佻一下:“眼看就要升到丹茜宮都監,何必呢?難得的精明人,去宮苑司可惜了……”她沒有再說什麼,繼續看那卷名冊,又道:“原先在奉香名下的兩名小宮女,叫做婉微和令柔的,好像也不見了。”
宦官回道:“這兩人自奉香一職被除,就自宮中調出。婉微在年初中了水毒,已經歿了。令柔還在尚衣局。”
素盈看了他一眼,笑道:“公公好記性,連兩年前兩個小宮女的去處也記得這麼清楚。”
那宦官略一欠身,不言語。
素盈知道他們私下做過功課,只怕已把她這些年來與宮中人物的來往摸得一清二楚,便把那名冊放到一旁,問:“素湄如今在哪裡?”
宦官果然不假思索便答:“宮內浣衣房。”
素盈怔了怔,“浣衣房?平日可苦重?”
宦官知道她惦記姐姐,心懷惻隱,答道:“浣衣房眾奴婢知她曾是妃嬪,並不為難。據說她日常只是偶爾浣洗宮內輕簡物件。如今有娘娘在,她的日子更加不會難過。”
素盈默默聽著,嘆了口氣:“不過兩三年,竟是時過境遷、物是人非……”她站起身,“我想去看她。”
身邊的女官們立刻阻止,“卑微之地,娘娘豈可踏足!”崔落花也道:“娘娘若是要見她,不如召她進來。”
素盈搖頭,“這就去吧。”說著便向宮外走。
崔落花忙走到素盈身邊,低語道:“娘娘一向明智,剛剛入主宮廷,怎可率性而為……”
素盈微微側頭,用只讓她一人聽到的聲音說:“日子久了,更加不能率性。”
她執意不帶女官們隨駕,只要崔落花一人同行。丹茜宮眾女官只道她年輕,還慣於意氣用事,也不便一再堅持拂逆她的意思,以免落下怨懟,日後難做。素盈便帶了崔落花一路往浣衣房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