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四
素盈見他以目示疑,斂容回答:“他與平王之間一直很冷淡。”
皇帝微微搖頭:“對父親尚且如此嗎?”他說了一半就不說,但素盈已做完了她想做的,並且收效。
後帳中,平王焦急地等了許久,好容易見素盈回帳,匆匆地行過禮就迫不及待地問:“娘娘身體不適嗎?還是聖上那邊……”
“沒事了。”素盈悠悠地說,“王爺可以回去了。”
平王被她弄得莫名其妙,見素盈像是很疲憊,顯然懶於再向他解釋,他也很聰明地沒有糾纏不休就諾諾告退。
素盈在宮女服侍下換了衣裝,一時無事。她在帳中呆坐了一陣,宮女退出營帳時,一股風忽然竄進來,帶了一縷梅香。素盈心動,留下眾人,獨自往河畔去尋。
在她來之前,營帳周圍方圓百步的雪都被踏平了,以防雪下的土地有坑坑窪窪、枯枝野藤,貴族們不慎踩到絆倒崴傷腳。素盈雖走得平穩,但也沒了踏雪的樂趣。
眼見未經踐踏的雪原鋪陳眼前,她正滿心歡喜想要上前,卻聽身後有人道:“娘娘請止步。”
她一聽就知道是謝震,生生地站住了,轉身望他。
他也望著她,既不向前,也不拜見。他的眼神像是失望,又像是難過,素盈看了覺得慚愧,見四下無人,正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聽他說:“我原本就沒有尚主的心思。你何必呢?”
素盈臉上一紅,低下頭,踢了踢腳邊的雪,抬起頭昂然道:“我知道。可你怎麼想,並不重要。我只是不想讓聖上有那份心思……他怎麼想才是最重要的。”
他深深注視她一眼,轉身走開兩步,又回頭道:“拿到名冊時把我的名字划去,不是更簡單嗎?你是皇后,這一件事還是能夠做到。”
“可我——”素盈欲言又止,別過臉深吸一口冷氣,不再說話。
謝震見她一臉淡漠,狠心道:“不要告訴我,你沒有那麼做,是怕別人指責你為增強素颯的勝算排擠別人。又或者,是怕得罪了將我加入名冊的人!”
素盈有點吃驚地抬眼望著他,湛湛秋波倒映一片雪光,又添幾分清冷。謝震等她解釋,她開口時卻說:“你若是那樣想,就當是那樣吧。”
謝震大失所望,抿緊嘴唇掉頭便走。沒走上幾步,聽到身後有沙沙的踏雪聲,他忙回頭去看,果然見素盈走到了未踩實的雪地上,向不遠處的梅樹走去。他心裡剛冒出一個不安的念頭,就見她一個踉蹌,被絆了一下摔倒在地。
“阿盈!”他失聲叫出來,大步奔回去扶她。
素盈倔強地站起來,抖去身上的雪屑,並不看他。謝震僵立在她身邊,臉色陰晴不定,終於向她躬身道:“娘娘……請止步。有何吩咐,臣願代勞。”
“以後不要再叫我的名字——即使是父兄,也不能再叫我的名字,何況旁人。那是要觸罪的。”素盈望著那一樹清孤的梅花嘆了口氣,不同他說什麼,逕自折返,再沒有回頭看他。
在雪地裡走了一遭再回到溫暖的帳中,素盈的鞋襪衣擺都濕了,連髮梢上的雪也化成水珠。宮女們七手八腳為她把濕衣物除下。素盈將她們摒退,沒有換乾爽的衣服,只穿一件單衣裹上一張厚實的熊皮坐在床上。她覺得心裡亂七八糟,好像一時間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更不知道自己從前做的事有什麼意義。
有人輕手輕腳走入帳中。素盈以為是崔落花或是別的宮女,待那人伸手撫摸她的頭髮,她才發現是換了便裝的皇帝。她連忙直起身,熊皮滑落一旁。她想下地行禮,卻被他伸手攔住。
他坐在她身旁,拉過熊皮為她裹上,順勢將她抱在懷裡。
“我決定了。”他低聲說,“盛樂再嫁的對象——就選素颯吧。”
素盈緊靠在他胸口,默默地伸臂環抱他。他沒有問她怎麼弄濕,大概是已經知道。他似乎總是能知道很多事情,卻總是無所表示,好像什麼也不放到心上,都與他無關似的。
“陛下不是很看重虎賁郎將謝震?”素盈知道這時候可以什麼也不說,可還是忍不住著意提起。
“他……貌似還不夠穩重。”他說,“況且,他心裡已經有人了,不是?”
素盈“哦”一聲——他確實知道了。
“我問了盛樂,她自己願意嫁素颯。”他又說,“而且,她要求將素颯封為郡王——我已經答應。”
素盈不安地動了動身子。
“這些年我與盛樂一直很疏遠,她還小的時候,就讓她嫁了比她年長十一歲的征虜將軍……確實欠她太多。她不願在京中久留,想與夫婿到封地上住,也情有可原。”他托起素盈的下頜,幽幽說:“到時,你家一門三王,兩位駙馬。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素盈點點頭:這就是說,所謂的“後黨”初露端倪。而她,必須更加小心面對那些想操控她、利用她、打壓她的人,他們很喜歡把無法控制的勢力扼殺在雛形。素盈知道,很多人更希望她是一個無權無勢的擺設皇后,其中包括琚相。
“故伎重演是很容易的,因為大家已經接受過相同的解釋。”皇帝淡淡地說,“我不希望我的皇后總是由於令人難堪的理由而交出後璽。”
素盈顫抖一下,慢悠悠說:“不會。我答應過陛下,不該想的人,不會再想。”
他嘆了口氣:“那很難吧?我只希望,你偶爾想起那些人的時候,哪怕只是很短的一瞬,也不要讓任何人察覺——包括我。”他說著將她抱得更緊:“你啊……確實不像素氏調教過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