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七
門外立刻進來一位女子。素盈一看,又是一位熟人:王秋瑩。想到方才在門口看見謝震,估計這王秋瑩也是他領來獻寶。素盈看看馨娘,再看看王秋瑩,縱然一直不願相信謝震投靠琚黨,這時也沒有反駁的理由了。
“女醫?”皇帝見到王秋瑩時微微有些詫異,但並不多做他想,直截了當問到琚含玄的傷勢。王秋瑩有條不紊地從容作答,素盈也認真聽著,這才知道:琚含玄傷在胸口,略高於心臟,加上刺傷琚含玄的利劍原是淬過毒的,情勢十分凶險。所幸眾多名醫齊心合力,終將宰相救了回來。
她說得流利,態度又穩重,皇帝聽過就安心幾分,和藹地說:“想不到女醫也有如此高明的。”
素盈微笑著接口:“這一位就是妾未入宮時,為妾看過病的王小姐。”
“哦?”皇帝打量王秋瑩幾眼,向素盈道:“既然遇到舊相識,你再稍坐一會兒吧。”說罷便起駕回宮。
素盈送駕之後,又坐下,靜靜望著琚含玄,向馨娘與王秋瑩說:“你們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吧,不必拘束。”
馨娘與王秋瑩不敢怠慢,謝過恩就各自忙活起來。素盈見馨娘舉動輕柔,哪怕是為琚含玄扶一下枕頭也小心翼翼。對她這番情意,素盈倒也有些意外,眼光不免隨著她動起來,看著看著忽然怔住,想起她像誰——
“馨兒……”琚含玄恍惚地喚了一聲,馨娘立刻跪在他身邊細聽他的吩咐。
素盈卻忍不住渾身震了一震——連名字都像……
他也曾經用這樣的口吻輕喚另一個人。
那人是廢后素若星。
馨娘從前的打扮是一派少女裝束,額前劉海遮了眉宇。此刻將髮髻挽起來,竟是從鬢尖到腮邊都有廢后的痕跡。
素盈心裡有些不痛快,不想再看她。
琚含玄悠悠轉醒,王秋瑩連忙上前檢視一番,見無大礙才放心地告退。
馨娘慢慢地扶起琚含玄,這平日偉岸傲然的男人靠在她嬌小的肩膀上,她淺淺的珊瑚色衣衫襯著他蒼白的臉,讓他們兩人看起來有種異樣而含蓄的淒婉柔弱。
素盈本想說些什麼,可琚含玄費力地睜開眼睛時,漆黑的雙眸透出一道銳利的光彩直逼素盈,讓她在一剎那繃緊了渾身的神經,不由自主地警覺起來——這人彷彿永遠不會變軟弱,即使是此時此刻。
“娘娘……”他勉力向素盈點點頭,接連換了幾口氣,又閉目休息。
素盈不知他向馨娘使了什麼暗示,只見馨娘為他身後放好幾個靠墊,又為他蓋好被子,然後就一言不發地退了出去。
室內只剩素盈與琚含玄兩人,素盈竟有點緊張。
“琚相這樣子,過幾天是沒法隨聖上出獵了。”她細細慢慢地淺笑道,“見不到宰相的英姿,真可惜。”
琚含玄的頭微微垂著,抬起凌厲的眼睛望著素盈,冷冰冰地笑了笑:“娘娘受封后第一次伴駕出獵,臣不能隨行,確實可惜……”說了這麼長一句,他不得不停下來休息片刻,才陰沉地接下去:“獵場上滿是血污,娘娘當心別把自己弄髒了。”
他的聲音又低又弱,但話裡有話。素盈的心提了一下,不禁浮想——難道東宮又有所圖謀,他料到屆時躲不開,才行此險招?
思及此處,她又嘆息:“聞名遐邇的相府青衣衛一向得力謹慎、滴水不漏,沒想到也有百密一疏的時候,惹出了這麼大的亂子……日後要加倍防範才行。不知琚相對這次的主謀有什麼想法?會不會又是南國的刺客?”
琚含玄除了笑笑之外無所表示,像是懶於在這件事上花力氣,反將話題岔開:“臣昨日見娘娘與聖上感情甚好,要恭喜娘娘了。想必娘娘還沒忘了答應過臣的事情。”他言畢有些氣虛,見素盈神色遲疑,又深深提氣,冷笑道:“娘娘該不會以為,當上皇后,就可以不必把我放在眼裡吧?”
“我雖然不是很聰明,但還沒那麼傻。”素盈垂下眼睛,黯然道:“只是,他的心思……不是那麼容易明白的……”
琚含玄默不作聲,神情也沒有變化,素盈看不出他是否對她失望,猜他大概開始懷念那位玲瓏剔透、總能摸到皇帝心思的廢后。
大約是見了與廢后十分相似的馨娘的緣故,素盈今天總是想起廢后。
“你只要記得——你是我扶起來的。只需要這一個理由,我垮的時候,你也沒有好處。”琚含玄似是氣力不支,淡淡地說:“記著這個,很多事情就容易明白了。”
素盈怨恨他說這話的口吻,將臉別過一旁。
琚含玄也知道她終歸不服他的擺佈,也不步步緊逼,歇了歇又道:“賤內久未瞻仰娘娘聖容,惦唸得很。娘娘若不嫌棄,請移駕內宅,容她拜見。”說罷已有八分倦意。
素盈見他逐客,虛應了幾句便起身,忽然聽他歪在枕畔又恍恍惚惚地說:“猜不透也要猜……他快要把我逼瘋了……”
素盈驚詫地頓住腳步,怔怔看著他,懷疑自己聽錯。可他已闔上眼睛,呼吸越來越平緩。素盈站在那裡又看了一會兒,見他分明已昏睡,才心事重重地離開。
宰相遇刺一事很快在京城造成一場大風波。上至朝堂下至街巷,都有謠傳說刺客是南國身懷絕技的高人,甚至有人聲稱南國已派出數十名這樣的刺客對付朝內高官乃至皇帝。還有人誇張地說那些刺客武功蓋世,一人一劍就掃平了相府一大半青衣衛……謠言越傳越神乎其神,負責京城治安的官員不得不一次又一次下更嚴重的命令來拘捕那些散播謠言的人。哪知這樣一來竟變成一場更加令人恐怖的大搜捕,京城大牢不消幾日就人滿為患……
宮中的素盈同樣惴惴不安——皇家原定於半個月後以遊獵慶祝皇孫誕生百日,一切應用俱已準備妥當。雖然京中出了這樣的事,但皇帝仍沒有打消出獵的念頭。素盈既怕謠言是真,南國真派了刺客對皇帝不利,又怕謠言不是真——萬一刺客不是“南”來,而是“東”至,她更不知以自己的處境該如何是好。
朝中對皇帝一意孤行一片嘩然,極力反對。素盈心知廢后正是因勸阻皇帝出獵而逐漸失寵,可在這節骨眼上,她也不希望他帶著她一同到那刀光劍影的地方。
“陛下,不要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