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天才和愚者
我站到景承旁邊註視被成功打開的病歷內容。
……
患者魏平海,男,56歲,診斷為雙側腎動脈狹窄,繼發性腎損害、慢性腎功能不全,尿常規:尿蛋白(++)、尿隱血(+++)、管型計數8 μl、尿比重1.010;腎功能:血肌酐523 μmol/L、尿素氮28 mmol/L,雙腎彩超:雙腎縮小,左腎長徑8.61 cm,右腎長徑9.15 cm……
我和景承看著一大堆化驗數據完全沒有頭緒,景承把這些數據快速抄錄下來,關上病歷和電腦後離開辦公室,在走廊又遇到之前坐在他身邊的女生,景承把她叫到一邊,將化驗數據讓女生看。
“患者腎功能衰竭,有嚴重的尿毒癥。”女生只看了一眼便明確給出答案。
景承想到什麽追問:“從化驗數據看,患者還能活多久?”
“保守估計不超過兩年。”
我和景承對視一眼,向女生感謝後快步離開醫院,在大門口景承深吸一口氣:“現在可以肯定魏平海就是凱撒門徒下一個目標,他和之前的兇案死者有共同的地方,都是命不久矣的人。”
“魏平海只能活兩年,到底是什麽原因凱撒的門徒要殺一個行將朽木的人?”我揉了揉額頭喃喃自語。
“整件事太不尋常,行兇殺人的雖然是門徒,但擬定死亡名單的卻是凱撒,這些人被凱撒選擇完全違背了他的心理,凱撒希望看見的是痛苦和血腥懺悔,簡單的殺人對於他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和成就感。”景承坐在長椅上思索。“比如魏平海與其結束他生命,我相信凱撒更願意看見他終日受到病痛和死亡的折磨,殺掉魏平海在凱撒看來反而是一種仁慈的表現,這絕對不是凱撒想要得到的結果。”
我看看手表限定的時間已經所剩不多,從目前掌握的情況看,凱撒的門徒想要殺魏平海無疑是癡人說夢,但卻不敢有半點僥幸,葉良月的死始終讓我無法釋懷,我不能再眼睜睜看著另一個人死在面前。
“還是直接通知魏平海吧,以他身邊的安保情況,相信凱撒的門徒是無法接近他的。”我對景承說。
“你或許能拯救魏平海,但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向他那樣被特種部隊退役軍人保護,到現在我們並不清楚死亡名單上有多少人,你能確保可以救下一個嗎?”景承仰頭靠在長椅上閉目沈思。
“你不能因為魏平海身邊有保鏢就掉以輕心,這份死亡名單凱撒早就擬定,而且行兇籌劃了很長時間,既然向我們發來短信說明凱撒的門徒有辦法處決魏平海。”
“他是死亡名單上我們唯一知道的人,這也可能是我們唯一找到突破口的機會,現在的關鍵是查出凱撒為什麽要殺魏平海,只有知道了這個原因,才能阻止死亡名單上更多的人被殺戮。”
“你打算怎麽辦?”
景承睜開眼睛從長椅上站起來:“魏平海和之前兩起兇案的被害人截然不同,他不是一般的普通人出入帶這麽多保鏢,一定有什麽讓他忌憚的人或事,我們現在只知道他身患重病除此之外對這個人一無所知,先得搞清楚魏平海這個人的詳細情況。”
“只剩下57小時在這麽短的時間內,以我們目前的身份根本沒辦法去詳細了解魏平海。”我一邊說一邊下意識看看醫院四周的監控攝像頭把頭埋的更低。
“在叢林中捕食獵物並不一定要去追逐廝殺,有時候你只需要以逸待勞靜靜等在水池邊,獵物自己也會送上門。”景承整理好風衣意味深長說。
我一臉茫然看著景承不明白他突然說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他攔下一輛出租車給司機說了一個地址,不知道他葫蘆裏賣什麽藥,看他躊躇滿誌的樣子根本沒打算告訴我。
二十多分鐘後車停在一處幼兒園對面,景承左右環顧後臉上露出笑意,他走向一個賣奶茶的小店點了一杯珍珠奶茶後問我:“你喝什麽?”
“你來這裏幹嘛?”
“不是給你說過嘛,再厲害的狩獵者也要喝水。”景承吸了一口奶茶一本正經回答。
“你大老遠跑這裏來就是為了喝水?!”我剛想發作但很快意識到,對於正常人來說的道德規範和行為準則,在這個瘋子面前丁點用都沒有。
“看你火氣挺大,喝冰檸檬吧。”景承把一杯飲料遞到我面前。
我努力壓制自己快要爆發的怒火,最終再一次無奈的選擇妥協,景承悠閑自得坐在長椅上,拍了拍身邊示意我坐下。
“你在這裏每浪費一分鐘,魏平海距離死亡就更近一步,你能不能教教我,怎麽才能像你這樣,把一杯奶茶看的比人命還重?”我喝了一口冰檸檬淡淡問。
“17歲。”
“什麽?”
“認識她的時候我17歲。”景承翹著腿目光註視著對面的幼兒園,臉上浮現出少年懵懂的微笑。
我有些跟不上景承跳躍的思維,楞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他是打算告訴我關於他的過去,這是我一直很好奇的事,心緒也平靜下來饒有興致聽他說下去。
“都說智商高的人情商不會太高,可偏偏我兩樣都挺高。”景承叼著吸管側臉看我。“你認為呢?”
“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了,說17歲的事。”
景承手伸展在長椅上,用慵懶不羈的聲音緩緩告訴我,他一歲半便可以讀閱書籍和報紙,從3歲開始對高等數學感興趣,到17歲他已經掌握十一種語言,並且對物理和天文學有很深的天賦和造詣,如果按照學歷來說當時的他已經達到教授的水平。
但這些並沒有其他人知道,因為景承發現自己和身邊的人格格不入,他的聰明和掌握的知識讓他很難融入同齡人當中,本來該引以為傲的天才在同學眼裏更像是一個怪物。
所以17歲的他給人留下的影響是叛逆、張狂以及孤僻,他是老師和同學眼中典型的壞學生,在高中就被多所學校開除,原因多是打架逃學和頂撞老師甚至還有煽動罷課,他在任何學校都是英雄,景承就是用這樣的方式來找自己的存在感。
直到17歲那年班裏轉學來了一名女生,有著清新脫俗的文靜和難以忘懷的美麗,她站在講臺上落落大方介紹自己,而景承就是那個時候記住了她的名字。
女孩在選擇同桌時坐到了景承身邊,當時他是出了名的校園惡霸,同學對景承更多的是害怕沒有誰敢去當他的同桌,女生的舉動讓景承第一次感覺到不安,連他這個智商超過162的天才也分不清,自己為什麽會因為一個女生的出現如此緊張和慌亂。
後面的日子依舊是乏味的重復,打架、鬥毆、挑釁老師但卻再沒逃課,因為那個女生總是帶著友善的微笑,幫他整理好淩亂的書桌,在他上課睡覺時為他搭起高高的書本遮掩,考試的時候偷偷把答案遞到他手邊,打架時當著一群血氣方剛的人把他拖走。
我聽著他的故事漸漸笑了有一種身同感受的觸動,景承臉上洋溢著開心,這是我從來沒在他臉上見過的表情。
“她還給我補過衣服,我的白襯衣在打架時被扯爛,硬生生在一群人中把我拉了出去,我記得當時所有人都楞住,我木訥的跟著她走被拉到學校操場,她去給我買了一杯珍珠奶茶,作為交換要求我脫掉襯衣很熟練的幫我補好,但她在破爛的位置縫補出一朵花……”景承說到這裏自己都笑了。“你能想象嗎,我穿著一件補著花的襯衣,默默走在推著自行車的她身邊。”
突然覺得景承的回憶好美,夕陽下那個桀驁不馴渾身是傷的天才,穿著可愛的襯衣帶著倔強的孤傲,無可奈何走在那女生的旁邊。
“然後呢?”我笑著問,突然有一種和景承推心置腹的感覺。
“她好像發現了我的秘密,因為從來沒有人能在考試中連續得零分,也沒有誰能在高中數學課的黑板上留下讓老師目瞪口呆的黎曼假設,還有物理課上關於量子引力的深層次詮釋,我原本是用這些來挑釁老師,我喜歡看見老師臉上的目瞪口呆的震驚和尷尬。”景承又喝了一口奶茶苦笑。“當然,沒有人會想到這一切是我做的,但只有她開始向我問作業中的難題如何解答。”
“好老套的劇情。”突然發現景承的過去原來這麽有意思。“不用說,你開始從校園惡霸模式調整到學霸模式。”
“我撕毀了她的作業,還把她的書本扔到地上,並且把她從座位上趕走。”景承淡淡一笑回答。
“為什麽?”我大吃一驚。
“因為我感覺到害怕。”
“害怕?你害怕什麽?”
“在我眼裏她只是懵懂的愚者,和那些永遠無法企及我的人並沒有什麽不同,如果非要加修飾她也只是一個漂亮的愚者,但我是無所不能的天才,知道天才最害怕什麽嗎?”景承和我對視,停頓一下無奈的笑著。“天才愛上愚者……”
“你就是一個傻子。”我白了景承一眼。“明明喜歡上她,為什麽還要把她從身邊推開?”
“因為從小每一件事都在我的掌控中,但我卻不知道愛上一個人會怎麽樣,她的出現讓我亂了方寸,第一次感覺到害怕。”
“後來呢?”我追問。
“天才和愚者最大的區別就是,天才在創造輝煌而愚者總是會重復失敗,亦如她把書本從地上拾起來,重新在桌上擺放整齊,然後不以為然做到我身邊,繼續問著那些無聊的作業,一次、兩次、三次……記不得多少次了。”景承依舊笑的很開心,叼著吸管回答。“我終於被一個愚者打敗。”
我喜歡看見景承開心的樣子,他讓這段時間疲於奔命的我輕松了不少,還有他的過去溫馨而浪漫,讓我想起那個曾經想要去保護的女生。
“我終於妥協了開始給她講解作業,帶著她一起逃課去河邊聽她憧憬未來,我們躺在草地上感覺時間過的好慢,當然還有打完架後等著被她縫補襯衣,有時候我甚至會自己扯壞衣服,因為我喜歡看她專註的樣子,一邊責備著我一邊補出各種不重復的圖案,當然每一次她都會給我買一杯奶茶,到最後我的衣櫃中裝滿了關於她的回憶。”景承臉上洋溢著幸福,偏頭忽然對我說。“我認為愚者的存在是對這個世界的拖累。”
“為什麽?”
“如果我沒有遇到她的話,我現在應該是頂尖的物理學家或者天文學家,當然也有可能是數學大師,總之只要我願意能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人,很可能現在我已經找到了人類起源的秘密,證明了霍奇猜想,打造蟲洞穿越平行宇宙……”景承很自信的對我微笑。“你應該也會認識我,只不過是在各個報刊雜誌的頭條,還有諾貝爾得獎者名單中。”
“那你為什麽會選擇心理學?”我並不懷疑景承所說的話。
“她的理想是當一名幼師,愚者永遠無法擁有天才的思維,可天才卻無法理解愚者的情感,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喜歡我,所以我想知道她的內心想法。”景承回答的很幹脆。
我一怔足足吃驚了半天:“你,你學心理學就是為了知道她是不是喜歡你?!”
“再復雜的難題都可以通過公式去推算,唯獨情感無法去證明,最難的就是讀懂另一個人的心理,可我最不懂的偏偏就是情感,所以我選擇了心理學。”
“你這個白癡,你不能開口直接問她嗎?”
“那是愚者的辦法,我說過天才的思維是愚者無法領悟的,我要的答案必須靠自己去得到。”
我一時無話可說的苦笑,這個瘋子竟然為了證明女生是否喜歡自己而選擇了學心理學,不過景承說的一點也沒錯,如果沒有這個女生的話,世上怕是會多一個傑出的頂尖天才。
“後來呢,你得到了答案是什麽?”
“我用了很長的時間分析出她的心理狀態,確定她是喜歡我的,所以在高中畢業時我去找她,並且告訴她答案,然後……她哭了,問我是不是喜歡她,突然發現原來這個問題並沒有我想的那麽復雜,我抱住她,那一刻我感覺擁有了整個世界。”
“你真是個白癡,還好最後的結果是圓滿的,不過你的故事真像是童話。”我長松一口氣暗暗為他感到高興,但很快感覺不對勁,如果故事到這裏結束,我身邊就不會出現這個遊走在光明和黑暗之間的獵食者。“後來呢?”
景承這一次沒有回答我,喝完最後一口奶茶,目光深邃的看向對面,我追隨著他目光的方向,看見放學的幼兒園一群活潑可愛的孩童歡天喜地在父母的牽手中走出來,孩童和家長對門口的女幼師再見,很文靜端莊的女生,臉上洋溢著和藹可親的微笑,透著自信大方的美麗。
我突然楞住,在景承的故事中,那個女生的理想就是當幼師,她在景承身邊的時候總是會為他買一杯奶茶。
這才是景承帶我來這裏的原因,我終於見到這個故事中打敗天才的愚者。
景承從長椅上起身,雙手插入風衣中向幼師走去,我忽然有些莫名的緊張,雖然不知道景承的故事最後的結局,但想起他在餐廳空著的茶杯,以及在車上聽到一生所愛時的落寞,我相信這個可以讓景承改變一生的愚者是他永遠無法釋懷和遺忘的羈絆。
我期盼著愚者和天才重逢的那刻,是相擁喜極而泣還是兩兩相望,我希望和所有童話故事一樣,王子和公主幸福的在一起。
景承就站在幼師的面前,但卻是那樣的陌生,兩人即便在對視但也僅僅是一瞬,我完全沒有看見絲毫眷戀和驚喜,他們猶如陌生的路人。
我來回打量他和幼師,終於沒忍住:“你總要說點什麽,哪怕是客套的寒暄。”
景承的註意力甚至都沒在幼師身上,茫然的看我一眼,目光落在幼師身上,掛在嘴角已經不是曾經的開心而是漠然的平靜:“並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是童話,結局也不一定都是美好,我帶你來這裏並不是為了和愚者的重逢。”
“那,那來這裏是為什麽?”我一臉茫然。
這時景承的目光穿過熙熙攘攘的家長,定格在一位佝僂的老人身上,他正一瘸一拐牽著打扮漂亮的小女孩沿著街邊走去,看樣子應該是接孫女的爺爺。
這才是景承帶我來這裏的原因,亦如他之前說的那句話。
在叢林中捕食獵物並不一定要去追逐廝殺,有時候你只需要以逸待勞靜靜等在水池邊,獵物自己也會送上門。
而景承如今註視的這個老人,就是他等待來水池邊喝水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