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信使
瘋狗一瘸一拐步履蹣跚走過來,如今雖是英雄遲暮,但卻讓我對他這位老人平添幾分敬意,連忙起身給他讓座。
“十分鐘後我把魏平海的檔案和資料交給你。”瘋狗聲音依舊嘶啞。
“本不該來找你的,可在C市如今能幫上忙的只有你了。”景承看了看還在滑梯上嬉戲的小女孩。“退休後的生活可還習慣?”
“像廢物。”瘋狗在身上摸索,從皺癟癟煙盒中摸出煙放在嘴角,點煙的時候停頓了一下。“每天除了吃喝就是睡,在家裏他媽的還不讓我抽煙,我感覺從退休那天我就死了。”
“女兒承歡膝下共享天倫多少人羨慕不來的生活。”景承搖頭苦笑一聲。“也不看看自己歲數,你以為還是當年的瘋狗,接受現實當一條老狗吧。”
“我他媽還沒老。”瘋狗的脾氣和年齡成正比,但聽兩人的語氣應該交情很深。“要不,這次還帶上我?”
瘋狗在繚繞的煙霧中看向景承,目光裏充滿了期待仿佛在等待號令隨時可以沖鋒的戰士。
“那才是你現在該去珍惜和守護的。”景承望向不遠處天真爛漫的小女孩。“你已經習慣了光明就別再回頭了,下次見面估計是在你的葬禮上,你的墓碑前會有我的白菊。”
瘋狗深沈的吸著煙,臉上泛起的笑容把皺紋擠壓的更深,或許只有像他這樣曾經直面過死亡的人才會如此淡然的接受死亡:“自己小心點,這次你要一個人面對黑暗了。”
景承坐著的地方正好被茂密的樹枝遮擋了陽光,他整個人猶如被黑暗籠罩一般,我看見他淡淡的淺笑:“我從未離開過黑暗。”
瘋狗仿佛很了解景承沒再問下去,目光看向我用夾著煙頭的手指著我問:“警察吧?”
我木訥的點點頭,還以為他們兩人把我遺忘。
“叫什麽?”瘋狗問景承。
景承皺起眉頭,第一次看見他很為難的樣子,遲疑了好半天:“死神。”
“死神?!”我一楞,很快明白這是之前追查凱撒專案組的規矩,相互之間不會知道對方的名字,只有另一個代表身份的符號。“為什麽我要叫死神?”
“等以後有機會告訴你。”景承搪塞過去。
“我看這小子挺不錯,跟蹤也有模有樣就是沒實戰經驗,擒拿格鬥也是好手而且有不服輸的勁,剛才你要是晚出來一步,他就打算自己把手臂掙脫脫臼,就憑這股狠勁能幫上你的忙。”瘋狗對景承說。
“前輩,您怎麽會弄到魏平海的檔案。”聽瘋狗誇我心裏多少有些得意。
“部隊轉業後我被分配到C市當公安局副局長,後來被他征調去追查凱撒,誰知道破案之後我稀裏糊塗當上了廳長,頂著這頭銜什麽事也做不了,好不容易熬到退休,什麽也沒留下倒是下面一群管事的都是我之前的部下。”
沒想到其貌不揚的瘋狗竟然是公安廳廳長,我連忙站起身敬禮:“首長好。”
“別他媽整這套,穿沒穿制服都要提醒自己是警察,你的職責是捍衛正義守護弱小,不是用來奉承我這個老不死。”瘋狗一臉正氣沖我搖手。
“那你可看錯他了,他當警察可不是為了這些。”景承笑意斐然看了我一眼,然後一本正經問瘋狗。“對了,有些事想問問你。”
“什麽事?”
“凱撒被抓獲後我就離開了專案組,後面的事都是由你負責,凱撒收押在北城監獄的事,一共有多少人知道?”
“我、老九和泥鰍,就我們三人知道,後來對凱撒的提審也都是我們三人去的,怎麽了?”
“凱撒被關押在北城監獄期間一直和外界有聯系,我到現在都沒想明白關押地點是怎麽被泄露的。”
“你該不會是懷疑……”瘋狗神情嚴峻很肯定說。“老九和泥鰍是什麽樣的人你還不清楚,別說泄露了,就是拿著槍抵在他們頭上也問不出一個字。”
“當然不是,專案組的人都是我親自挑選的,他們不可能泄露出去,所以我才疑惑到底如此機密的事怎麽會有人知道。”景承搖搖頭繼續問。“在你們提審凱撒期間可有發現什麽異常?”
“凱撒應該是知道窮途末路提審的時候很配合,所有的案件都全部交代,問他什麽說什麽,很多都是我們之前沒有掌握的。”
“他不是配合他是在炫耀,在你們面前證明他的強大。”景承從嘴角取下棒棒糖沈思一下。“凱撒從被抓開始就有恃無恐,這說明他早就有了計劃,有件事我至今都沒有想明白。”
“你還在糾結凱撒為什麽會被抓的事?”瘋狗問。
我頓時來了精神,認識景承這麽久從來沒有問過他是如何抓到凱撒,景承面色變的認真喃喃自語說他不是糾結,而是總感覺什麽地方不對勁,我也第一次從景承口中得知了凱撒被抓的細節。
那還是瘋狗遇襲之後,景承在醫院等到瘋狗脫離危險的消息他才回家,第一次距離凱撒這麽近,不但沒有抓到凱撒還差點讓瘋狗送命,不過也從清醒過來的瘋狂口中得到了至關重要的線索,這讓景承可以重新完善凱撒的心理畫像。
那段時間景承如同瘋魔一般在C檔案中分析每一條線索,試圖找出凱撒的破綻,周末的晚上他接到老師姜謹電話,因為很久沒看見景承想要見見他,而景承剛好有一些疑惑想向姜謹求教。
景承如約而至去了姜謹家中,景承試圖從凱撒這個名字入手,想弄明白這個變態殺人狂為什麽會選用凱撒當自己的符號,在與姜謹的探討中,姜謹說出他對凱撒的認識,凱撒並非代表了征服和力量,而是永恒和不朽,任何人提到凱撒首先想到的並不是他的豐功偉績,而是都認識他。
但事實上,又有誰見過凱撒呢?
凱撒猶如一個熟悉的陌生人,你好像了解他的一切,但卻從沒見過他,偏偏每一個人都認為自己熟知凱撒,就如同凱撒一直都在身邊一樣。
景承從未從這個方面去思考過凱撒這個符號的含義,在姜謹的分析中,景承突然領悟,凱撒一直都在自己身邊,但他卻無法看到凱撒的存在,他以為自己很了解凱撒,但事實上凱撒更了解他。
所以在每一個兇案現場,景承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他用那些零散的線索去拼湊凱撒的畫像,卻始終無法觸及到真相,景承一直以為自己忽略和遺漏了什麽,其實並不是。
亦如每晚都會出現的明月,從來沒有隱藏過它的存在,就在所有人的面前,可誰會去註意頭上的明月呢?
景承震驚的意識到,凱撒就在他身邊而且還是他很熟悉的人,熟悉到他完全可以忽視存在,這讓景承有了新的思路,立刻打算向姜謹告辭,姜謹告訴他難得一聚吃頓飯再走,姜謹盛情難卻又是自己授業恩師,景承也就不再推脫。
姜謹擅於烹飪西餐,這源於他在國外留學時養成的愛好,景承在一旁幫忙順便聊案請進展,姜謹烹飪一向得心應手,可那晚好幾次他都沒端穩平底鍋,最終失手把熬好的燙打翻在地,姜謹一臉歉意蹲在地上收拾,景承去幫忙時發現姜謹衣袖中滲透出的血漬。
姜謹解釋在學校不小心摔倒,景承並沒有在意去衛生間拿醫藥箱打算給姜謹包紮,景承在醫藥箱中看見縫合針頭和線,旁邊的垃圾桶邊緣有血紅的紗布,景承也詫異為什麽姜謹受傷後沒去醫院縫合,突然想到什麽,打開垃圾桶看見裏面全是才換下來的紗布。
燈光下有一抹光亮投射出來,在血紅色的紗布中格外刺眼,景承慢慢撥開紗布,整個人噤若寒蟬的楞住。
一把帶血的手術刀!
景承頓時震驚的擡起頭看著鏡中的自己,最熟悉的陌生人,最了解自己的凱撒,再加之被瘋狗刺傷的手臂,景承終於把這一切聯系在一起,第一次清楚的勾畫出凱撒的畫像。
景承說那或許是他吃過最漫長的一頓飯,姜謹的談笑風生和他的沈默寡言形成鮮明的對比。
離開姜謹的家後,景承把偷偷從垃圾桶裏拿回的紗布與瘋狗遇襲現場兇犯遺留的血液,提取上面的血液樣本比對DN,得到的結果讓景承癱軟無力,姜謹就是他一直在追蹤的凱撒。
“原來就是這樣抓到凱撒的。”我深吸一口氣,看向景承問。“為什麽都抓到凱撒,你還是有想不明白的地方?”
“為什麽凱撒要讓我去吃飯?”景承仰起頭愁眉不展。
“這個問題很好解釋,凱撒狂妄自大根本沒有想過會被你發現,關於追捕凱撒你是最清楚案件進展和細節的,凱撒被我反傷,是他第一次暴露在我們面前,估計他也擔心自己有紕漏,所以想從你口中打探偵破的結果。”瘋狗說。
“為什麽用手術刀?”景承搖搖頭表情疑惑。“凱撒行兇靠的是智商並不是暴力,他為什麽要在身上帶一把手術刀呢?”
“自衛。”我說。
“自衛是在意識到自己有危險的情況下,而凱撒的心理極其自信,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有疏漏,既然不會被發現又何必自衛?”景承面色嚴峻反問,然後看向瘋狗說:“從C檔案中所有案件看,凱撒行兇手法準確利落從未有過失手,而你是唯一一次意外。”
“當時他被發現,因此心虛所以才有偏差。”瘋狗說。
景承伸手撥開瘋狗的衣服,脖子上赫然一道長長的傷疤,景承指著瘋狗頸部說:“這道傷口距離你的頸總動脈不到一寸,如果說凱撒是因為心虛才失手,那他在割開你脖子後應該立刻離開才對,可他卻停下來割斷你的腳筋,你不認為這個細節很不尋常,他明明是有時間和能力殺掉你的。”
“割斷我腳筋是出於報復,因為我發現了他的行蹤。”瘋狗說。
景承從長凳上起來,蹲在地上模仿瘋狗當時遇襲時候的姿勢,擡頭看著我們說:“在凱撒割斷瘋狗腳筋的時候,他的側身是完全暴露在瘋狗的面前,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凱撒才會被瘋狗刺傷,同時在現場我們第一次得到兇犯的血液樣本。”
“這有什麽問題?”瘋狗一臉疑惑。
我細細推敲也發現不正常:“您當時身受重傷全憑意誌力支撐,您即便能死死抓住凱撒不放,但您也沒有能力刺傷他,而且當時你既然還沒有死,凱撒為什麽不再補一刀,要知道您可是最接近他的人,甚至您還有可能看見過他的樣子,您只要活著對凱撒就是最大的危險。”
“你,你們想說什麽?”瘋狗越聽越驚詫。
“不是你刺傷了凱撒,而是凱撒有意被你刺傷。”景承站起身說出我心裏所想的話。
“他,他為什麽要這麽做?”瘋狗大吃一驚。
“這個問題困擾了我很久,亦如我一直試圖想明白,為什麽凱撒要讓我去吃飯,為什麽明知道用力會導致傷口裂開還要做飯,為什麽要把手術刀丟棄在垃圾桶,他太了解我,知道丁點破綻都會被我覺察和發現,可他那一次的破綻太多,多到以至於後來我每每想起,就感覺……”景承雙手插在風衣中來回走了幾步,似乎連他自己都無法相信和接受要說出來的話。“感覺凱撒是故意讓我抓到。”
我和瘋狗驚愕的看向景承,好半天我才回過神:“凱撒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景承停在我們面前,雙手梳理長發,搖頭重重吸了一口氣:“我把自己關了兩年,也沒能想通這個問題,不過我感覺應該和這次凱撒的門徒出現有關。”
我一直很好奇景承為什麽會出現在精神病院,為什麽我去找他的時候,他會跟著我離開,以前我以為他是想逃離那個地方,現在才意識到,原來對於景承來說我其實就是一個信使,我為凱撒向他送去了新的戰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