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九
淚流不可抑制,奪眶決堤,他伸手捧住我的臉,低首相近,準確無誤地貼上我唇畔,輾轉,啃噬,眨眼間已成熊熊燎原烈火,幾欲將我吞沒。可他並不滿足,似乎攻城略地一般,步步逼入,熾烈的舌在口中肆虐,仿若要從中吸走我魂魄精氣,再將他的氣息,順著我的身體脈絡、四肢百骸埋進我身體各處,讓我永生永世都不得忘記,曾有一個人,融入我血肉,刻進我骨髓一般的深刻過。
江欲晚伸手,抱著我,轉而走向床鋪,我睜眼望著他覆過來的身體,只覺得似乎沉到一面深而寂的靜潭之中,幽幽下墜著,卻不知究竟何時才能落底。情愛便是如此,疼過了,便更深一分,倘若愛,就可奮不顧身,他可為我陷入前途未卜,而我,也只有這樣一副身子可給得起,比起寶貴生命而言,著實輕了太多。我心甘情願,就在這一刻同他共醉,無論將來執手偕老,抑或分走海角天涯,我亦無怨無悔。
“重沄,重沄……”他的喚聲輕淺細碎,唇炙熱燙人,從我唇畔,一路往下,灼疼我每一寸肌膚,讓我整個人似乎沐在火燒之中,情不由己,醉不由己,胸口間只餘滿溢的踏實感。多年征戰的人,有著最堅實精壯的身軀,衣衫褪盡,裸露光華,緊緊貼在一起,便是這世間最近的距離。我閉著眼,環臂抱緊他頸項,隨著他的急促喘息無所想,只是順從。
待到感知有冰涼落在我胸口,我猛地睜眼,只見江欲晚頸項上掛的,正是當初獨走舞涓之前,留給沉香的那塊鳳玨,原來在他手裡,原來他一直有心。
昏昏沉沉,搖搖墜墜,過了許久,已是精疲力竭,沉沉欲睡,江欲晚伸臂環住我腰身,發出均勻的呼吸聲響。我卻不想閉眼,情慾似水,掠過身體,只徒留一時歡愉的回憶,而愛卻如刺青,已經將那個名字刻在心裡。他的氣息,他的汗水,他的挑眉淺笑,不管時間過去多久,都將永遠地留在我身體裡。從蒼彎如墨,到天光乍亮,時間總是短暫,纏綿亦如煙花綻放,最美之時便是完結一刻。感知身後的人動了動,覆過身,在我頸項之間,落下輕吻,隨後開始穿衣。
直至江欲晚出了帳子,我方才起身,那一顆心懸在胸腔之中,搖搖欲墜,終不能掩。但願上天憐憫,留他一條活路,這便是我最後的念想。
江欲晚剛走不多時,沉香抱著東西進了帳子,她見我正在著衣,抿嘴笑意濃濃,滿懷的東西被放在鋪上,沉香笑道:“小姐,這是將軍給您送來的軟甲,還有些吃的,來,我先幫您穿上。”
我點點頭,讓沉香幫我穿上,沉香看來十分高興,幫我繫緊衣帶的時候,道:“小姐何以這般神色,有情人終成眷屬,您該開開心心才是,等我們走出烏落山,您就可以跟將軍雙宿雙飛了。”
我微怔,轉眼看向沉香,“那鳳玨你是何時給江欲晚的?”
沉香一怔,隨後娓娓道來,“是您走之後的事,您交代我若是將軍大怒苛責便把鳳玨交給他,告知您臨走前的那一番話,可將軍得知您已經跟秦染一起去了宛城並沒有任何反應,似乎石化了一般,怔了半晌,隨後方才衝了出去。回來之後,將軍找我,只問我您是否留下了什麼東西。我十分好奇不知道為什麼將軍會猜得到,可將軍苦笑,他說:‘連秦染這般,她都會留下理由讓我只可小懲,避免亂了軍心,何況是你和曹潛,她篤定我見了東西必然不會再苛責,所以一定會留下,而我沒有猜錯的話,應該是那塊鳳玨。’我見瞞不過,就把玉玨交給了將軍。”
我失笑,緩緩搖頭,直直往門外走去,“這世間最懂我的人是他,可我寧願他不要將我放在心上。”
清晨,陽光明媚,整個軍營中的人已經準備就緒,江欲晚馬上點兵,其餘幾個副將一一立在自己所帶隊伍前端,只待接到命令,便衝鋒陷陣,勇往直前。萬人在場,卻是靜得連風吹落葉的聲響都清晰可聞,一張張堅毅不屈的面孔,炯炯勇敢的眼神,無不是目不轉睛地盯著站在最前方的江欲晚,看得出眼神之中的信任、依賴和服從。他們面前那個威風凜凜、獨步天下的男人從來都是他們心目中的王者,是不可一世的,永世獨尊的。
“孫晉陽,昨日是你前去看山脊上那道關卡,可是摸清楚了?”江欲晚輕聲問,目光移至一側。
孫晉陽神采奕奕,一雙明亮剔透的眼,透露著一股子堅忍不拔的狠勁,“將軍放心,屬下已經摸得十分清楚,一定會殺得袁賊屁滾尿流,提著褲子到處喊娘。”
孫晉陽的話音剛落,旁側傳來嗓門洪亮的聲音,“我說孫小子,你大話說得可別閃了舌頭,若是你完不成將軍的交代,就等哥哥回來抽得你提著褲子到處喊娘。”大家聞言,無不是掩口而笑。高昂這番話讓原本肅殺死沉的氣氛突兀地歡快起來,連一旁因受傷而臉色慘白的孔裔的表情都微微一變,無奈地搖了搖頭,再抬眼時,目光瞥過我,眼中神色複雜,似乎有話想說。
我和沉香身上都備有一些防身的藥丸,是當初周大夫叫我們炮製的,昨日孔裔受傷,周大夫那裡藥材奇缺,孔裔堅持不肯耗用多餘的藥材,我則將自己身上的分給他一些,他仍不願要,執意推辭,我只淡淡交代他,“這藥是我用來救命的,現下給你,只是希望你早些康復,能保護他安然從這裡出去,你看著辦吧。”後來沉香說,孔裔終究還是服了藥丸,周大夫也一直關注他傷口,一晚下來,狀況好了不少。
“許岩平,你帶五千騎兵,只負責支援高昂和孫晉陽左右兩冀人馬的空缺。”
許岩平上前領旨,“屬下清楚。”
“曹潛,你就跟在重沄身後,你帶三千人馬,只有一個重要任務,便是死也要做到我昨日交代你的。”
曹潛點點頭,上前一步,單膝跪地,聲色朗朗,“曹潛願以生命為代價,誓死保護好小姐。”
江欲晚點頭,又看向一邊的孔裔,“你隨在我身邊。”
孔裔領命,“屬下清楚。”
“很好,既然大家都清楚了,那我們今日便與那袁賊一分高低,寧可戰死,不可困斃,殺得那袁賊措手不及,繳械投降。孫晉陽、高昂你們打頭先走,切記不可戀戰,只為順利完成任務。”
“屬下遵旨。”兩人各帶五千人,從兩條不同的路徑下山,他們一走,營中便少了一半。而那些傷病人員,不能上戰場,江欲晚已讓其他人將這些人轉送其他安全地方,從原路越山而出,此去遙遙,最終能活著走出去的人不知幾何,但有機會出去,總比留在這裡等死好。
點兵過後,江欲晚方才轉身看我,“重沄……”
我迎向他目光,墨玉般的瞳人亮如遠天星辰,清晰可見其中蕩漾的脈脈溫情,我斟酌半刻,方才開口,“江欲晚,你可否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光從天際渲亮,似乎萬丈光芒剎那間從雲後迸發而出,鋪天蓋地地灑遍大地,也落在他身上、臉上,眼前一晃,似乎又見那個水晶宮裡走出的翩翩兒郎,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你先答應我。”
江欲晚噙笑,見我執拗,只好應了,“好,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