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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歡涼色》第135章
一三五

  我起身,弓腰拱手一拜。這倒是驚了高昂,他料不及我如此,慌忙起身扶我手臂,雖是極不情願,卻也只得應承下來:“小姐言重了。”

  我抬頭,噙笑看他,用人識性,這般心高氣傲的人,斷不可只壓不抬,高昂倒也沒有什麼心機,給些顏色,自是讓他心裡多些顧忌,再抬他身份,架得他身不由己,不得不從。

  眼下狀況,曹恚遲遲不到,生死未卜,說是人心不亂,那是假,可所有人都在隱忍,繃緊神經,便更不好於此時此刻再出些額外的亂子來。

  高昂從帳子裡出去,江欲晚遲遲沒有聲響,我知他心思,便輕言:“光等也不是辦法,畢竟困我們在山裡,消耗會越來越大,他圍困我們,也想不勞而獲呢。”

  江欲晚點點頭,起身往帳外走:“明日我親自帶兵試他一試,馬上天就亮了,你先睡會兒。”

  我自是沒法入睡,睜眼望著外面漸亮的天空,一夜無眠,而江欲晚沒有再回來過。

  第二日一早,天正放晴,我早早從帳裡出來,還略有些熬夜過後的昏頭昏腦,江欲晚早已高馬亮甲,整裝待發。我仰頭,天光澈亮,泛出刺眼白光,逼得人無法直視。

  “他在暗,你在明,一個袁鵬浩固然不足為懼,可他身後若是有人,就需百倍小心了。”

  江欲晚鳳眸泠光,如破竹之勢,從他身上發出的勃然銳氣不可擋,似乎面前千軍萬馬也不曾放在眼裡,高馬踢踏低嘶,也彷彿迫不及待一般,身後跟隨百餘人亦是蠢蠢欲動,只願急急上陣,竭盡全力廝殺一番,方能解了心頭鬱結之氣。

  “等我回來。”江欲晚沒有他言,只是淡淡交待,再深看我一眼,便掄鞭策馬,從我身側飛奔向前,身後一行人緊隨其後,動作利落幹練,不消一會兒功夫,便不再見蹤影。

  我亦是心裡總有不安,不難想像,背叛江欲晚的秦染心思到究竟為何,李哲在陵安城,秦染亦在,同是一併與江欲晚謀事多年的人,已經瞭解而習慣,若是下起手來,自是百發百中。

  再說李哲,為了除江欲晚,似乎也沒有拒絕秦染的道理,李哲最懂杜漸防萌之策,尤其當這個對手是江欲晚的時候,他更是會不惜代價的去完成,現下江欲晚後院失火,更稱了他心思。

  而秦染也無需愁不得李哲器重,其中厲害糾葛,他最是清楚不過。而既然他已決定背叛江欲晚,必定是藉著這次烏落之戰,斬草除根,不留後患。

  再退一步而言,不管是李哲還是秦染,想要借刀殺人,身處烏落的袁鵬浩都是再好不過的聯盟者。越想心越寒,複雜而糾結的關聯密密交織,只怕是已經成了一張恢恢天網,正照在我和江欲晚當頭之上,便是生出三頭九臂,七魂九竅便能安然逃過?誰都沒有把握。

  眼前已經沒有那一行人的任何蹤跡,似乎人間蒸發了一般,溶在天光之中,化在盎然綠意之中。我心沉如墜石,惶惶不安,若是袁鵬浩身後勾結的人真是秦染,那這一仗,怕是太難了。

  曹潛來時,仍舊心不在焉,他便是那樣如陽光燦爛的性子,簡單而單純,喜怒哀樂都現在臉上,並不難猜,我心知多勸無意,只能一再讓他等,人有希望總是好的,因為期待,所以會全力以赴的好生活下去,一直等到最後,得到結局。

  晌午剛過,烈陽當頭,雖說已經到了秋日,但午時陽光仍舊濃烈,營地裡微有炊火,眼看糧食已經消耗半數,再不埋鍋造飯,怕是這幾萬人,遲早餓死。

  江欲晚一早開始吩咐蒸制窩頭做備糧,隨軍帶的玉米面並不多,混雜著山裡采來的野菜,團成圓形,放在鐵鍋裡蒸煮,因為時間緊迫,有些並未徹底煮熟,掰開一個,裡面仍有生粉疙瘩,可就是如此,一日一夜下來,也做不了多少。士兵們累的滿頭大汗,將剛出鍋的窩頭攤在草葉之上,等涼了便收到麻袋之中,隨軍帶著。

  曹潛隨我走了一圈,不時輕嘆:“出征之前太過倉促,很多東西都來不及準備,營裡有什麼就帶了什麼,現下一看,缺的太多,且不是糧米,就算是醫藥也少的可憐,本是打算讓父親來援之時多備一些,可是……”曹潛的話再說不下去,望著眼前的景象,只是嘆了又嘆。

  我自然心知,江欲晚未曾準備萬全便來烏落殲敵,原因只是不想我落入袁鵬浩之手,他曾說,我入了他手,凶多吉少,可若是單為了能擒我送李哲討歡心,也不至於做到這般地步,可我不願相信他來救我的目的,只有這般單純。是徹底看穿了他,還是完全看錯了他,我竟也不曾真真的想清楚過,很多事情用我本身的角度去想,全是死結,我猜不准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感情。

  定了定神,我轉身看向曹潛:“許是你父親已經落入秦染手裡……”

  曹潛聞言大驚失色:“秦染反叛?”

  “許是吧,所以這一仗很是難打,到底秦染有沒有勾結袁鵬浩,還不得而知,江欲晚此去就是想探探究竟,而後,我們再也不能挨著等著,必須主動出擊,不然,這幾萬人,遲早困死山中。”

  曹潛臉色全白,似乎還不敢相信我的一番話,喃喃道:“那父親……”

  “不會的,秦染不會殺曹恚,只會困著他,要挾江欲晚罷了。”有時候說謊只是為了不願傷害,當下之計,安撫是最重,眼下一場你死我活再所難免,再不可亂了軍心。

  “我是相信將軍的,我們一定會從這裡走出去的。”曹潛臉上覆了一層淡淡光輝,雖是有些勉強,卻還是嘴角有笑,他看我:“小姐,將軍是個穩重可托之人,他對小姐一直很關心,這些我們都是知道的。”

  我梗了梗:“我知道,我會……”

  曹潛不等我說完,戛然打斷:“小姐,有時候,自己付出很多,是心甘情願的,其實並不是要得到對方同等的感激和禮尚往來,想得到的不過只是她的回應,回應他的感情而已。就算是讓我為小姐去死,我也情願,可我無需小姐償還我什麼,我只是希望您能好好的,快樂的活著。

  將軍高高在上,卻也是個凡人心態,七情六慾,是人都有的。在懷縣城外,我放了小姐,隨後便前去建安向將軍負荊請罪,將軍未曾多說,只是小懲為戒,我想,他只是不想逼您,用他的方式體諒您,保全您的安危。而直從您離開舞涓,將軍的心情,也只有我們身邊的人才知曉。”

  我苦笑,再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我逃走,本是要成全江欲晚,離開這一切紛繁是非,可卻未曾想到,這一走,便又成了江欲晚落入如此境地的罪魁禍首,或許我跟他一樣,總用著自以為付出的姿態,卻做著陰差陽錯的付出,一如江蕭兩家兩世的恩怨,於攪在一處的那一日起,便再也分不開,算不情了。”

  話音剛落,身後突兀響起打鬥聲響,我正覺得奇怪,只聽曹潛大喊:“小姐,你看身後。”

  曹潛猛地推我,我趔趄,轉身一看,驚得說不出話來,身後不遠處,褐色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在我們陣營後方,仿若鬼魅臨世一般,消無聲息且來勢洶洶。

  玄色與褐色的細密交織,雜亂而無章法,卻也可隱約見得刀起人栽,血濺三尺的驚心動魄,我恍然不可信,只覺得似乎一瞬之間,便銳刀懸於頭頂,十萬火急。

  “糟了,被算計了。”我驚叫:“曹潛趕緊派人讓孔裔整營,你去吩咐拔營,準備離開這裡,快。”

  “小姐,那您……”

  我大力推他:“不用擔心我,快去,快。”

  “小姐,小姐……”我提著袍子往帳營方向跑,沒跑多遠便聽見沉香聲嘶力竭的喊聲。

  “沉香,我在這裡。”

  沉香慌慌忙忙的跑過來,渾身抖個不停,上氣不接下去:“袁賊的埋伏兵突然不知怎麼的,從我們後面躥上來了,好多人,怎麼辦小姐,我們怎麼辦?”

  我扶住她身體:“別急,你可知誰在後面迎戰?”

  “不知道是誰,但孔裔已經帶著人馬先過去了。”

  孔裔被留在營裡,監管後方大小事宜,孔裔雖忠,智謀遠略卻是遠遠不及秦染本事,現下來了攻營的大軍,他本是坐鎮之人,豈能丟下所有一門心思跑去迎戰,豈不犯了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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