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天剛亮的時候,沉香就給我梳頭,孔裔交代說起早就要動身,可我的行李少得可憐,幾本書,幾件衣物,沉香早已收拾妥當,隨時可以出發。
“小姐,兩串寶石項鏈、一顆夜明珠已經收起來了,您真的不帶其他東西了嗎?”沉香問我。
我搖搖頭,那場火彷彿是一場劇目,將我的起伏跌宕的人生一一演繹,火熄了,劇落幕,一段人生就已結束了。
“沉香,那是我們日後賴以生存的依靠,你我從前都是養尊處優長大的官家小姐,什麼都不會做,可要活下去,可傍身的就只有這些,不夠我們活一輩子的,只能應應急,之後的日子要靠我們自己。”
沉香見我這麼說,莫名慌張起來,“小姐,您是怕沉香不能吃苦嗎?”
我未回答,逕自說下去,“我與你都只是凡人,沒有誰能承擔起誰的人生。你若無處可去,跟著我一起,我們便相依為命,可你不是我的奴婢,你是沉香。以後的日子不知悲喜,可若是我們決定踏出去,可能有的凶險和困難,我需要跟你說清楚,你再好好考慮一下,不要將身家性命當做兒戲。”
沉香聞言眼眶一紅,跪在我面前,“小姐不要嫌棄我,我雖然不能給小姐榮華富貴,可是簡單地照顧小姐起居一定會做得很好。沉香年紀很小的時候就被家裡人送入宮中,之前一直在宛平公主身邊伺候,是尚儀局裡分派的女官。十八歲那年,隨著公主前去容妃娘娘的壽宴被先帝看中,後來才封了才人的,並非是無用之人。而看在皇上讓我照顧您的情分兒上,不要扔下我好不好?”
我扶她起身,“你莫急,聽我把話說完。”
等她起來後,我接著說:“沉香,這麼說來,我反倒不如你,從前我只是個百無一用的官家小姐,因為年幼時貪玩懶惰,連女子最基本的女紅都做不好,入宮一年多更是什麼都沒學過。作畫、寫字,那只是富貴之人擅長卻於生計無用的東西。而後在長門宮的幾年,會的也只有編蓆子,這些你是知道的。可若是應付日後的營生,那是不夠的,正因為如此,我需要向你交代清楚。我不希望到山窮水盡的一日,你我惡語相向,埋怨互責,那便太難看了。容你思量清楚,是我應當尊重你的,你先思忖思忖,想通了,做了決定再答覆我也不晚。”
沉香焦急,連想都沒想,脫口而出,“在長門宮時,我就知道小姐是好人,雖然您總是很冷淡,極少說話,可我知道,您的心還是暖著的,您能救靜和,也救了我,我願意跟著您,做牛做馬都願意。只要能跟著小姐走,布衣草履,吃糠咽菜,哪裡都好,好過一個人孤苦伶仃。”
我淺淺一笑,看著她的臉上眼淚漣漣,伸出手幫她拭淚,“莫哭,今日之言,你日後可要牢記在心,不要輕易打破誓言。若是難以維持,直言相告就好,切莫欺騙,否則,我永遠不會原諒。”
天剛泛亮,我和沉香便被曹潛接走,車隊停在皇宮的後門,在長長無盡頭的宮道間連成一隊。江欲晚有心,安排了一輛不大但也不算簡陋的馬車,裡面東西一應俱全。我出來時,侍衛正押著德妃一行人跟著從另一邊走出來。所有人的行頭全換,不見了滿身綾羅綢緞,只有簡單緞衣,少有的幾件首飾,看來還算體面。
“蕭重,你這狗賊,賤婦……”
德妃見我迎頭就罵,絲毫沒有收斂,這一罵惹怒了我身側的曹潛,上前便是一記耳光,打得德妃嘴角流血,“潑婦,小姐面前,哪容你放肆。”
德妃自然不服,似乎心裡知曉自己不會死,所以肆無忌憚、無所畏懼地朝我嚷嚷,“如何?皇上不要你,把你打入冷宮,你在長門宮裡找不到男人,一出冷宮,便迫不及待地勾引其他男人了?還真有本事,倒也有蠢貨上鉤。”說完斜眼看曹潛,極其不屑地嘲諷道,“小姐?她哪裡是個小姐,不過是個破爛貨罷了。你連這種貨色也要,你可是沒見過女人?”
“你最好留點兒口德,不要以後死得難看……”沉香聞言,也動了火氣。
我伸手,攔住沉香,拍了拍面前曹潛的肩膀,輕聲道:“讓她罵,何須與這種人計較,何況她能罵的時間也不多了。”
我轉身,往宮門外轎子的地方走,邊走邊淡淡道:“以我淺薄的見識認為,你這般落入敵手的忠臣之女,定是不會僥倖苟活,應是自裁以表忠誠才是。”
不殺,不遣,不流放,而是當成賓客招待,這其中定有陰謀。而這一點反常連沉香都注意到了,她輕聲問我:“姑娘,德妃似乎沒有受罪,倒像是好生養著呢,也不知道那個將軍大人到底是打什麼算盤,真奇怪。”